抓阄
顾渊早上一起来,就要打开窗户先向外看一看,看着窗外一片清新盎然,早蜓陆续落在莲叶上,早晨的阳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连周围的空气都干净得很。
他细细数着蜻蜓落下的数量,看着它们飞起落下,在池水上叮叮咚咚,惬意可爱。他脸朝窗外,突然迎面一阵冷风刮过,顾渊刚张口打着哈欠就倒吸入一口冷风,对着窗口就打了几个喷嚏。他搓了搓手,推开门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走廊叽叽喳喳,一片哗然。
顾渊奇怪地朝走廊尽头探头看去,关上门就朝前厅走去。
方小棠双手叉腰,把脚踮得老高,冲着季子雍吼道:“我不管我就要曹哥哥跟我们一起,跟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费劲。”
“就姓曹的那阴阳怪气的鸟样,他行吗?我看不行!”季子雍嘲笑道。
曹殊坐在长沅对面,悠闲地喝着茶:“长沅仙尊这儿的茶果然不错。”
长远笑了笑道:“这里有些茶还是你在长留的时候风越掌门捎带过来的。下次我可要直接去风越好好跟你爹喝两盅。”
方小棠和季子雍边说边朝两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方小棠说:“你、让师父说,师父说曹哥哥跟谁一队就跟谁,我和你说不上一道!”
前段时间方小棠在后院跟一些弟子打马球,原本左景在其中已经算得上高手,方小棠怎么也赢不了,曹殊不参与就也罢,没想到季子雍突然冒了出来。
那场球赛方小棠毋庸置疑的输了。
“仙尊你选,你选谁一块儿谁就一块儿。”季子雍干脆坐下说道。
“不过是你们几个玩闹罢了,如果真的拿不定主意可以去问问你师父,或者你们直接问问小殊的意见不就行了。”长沅看似表情严肃,实则完全不把刚刚自己说的话当一回事。
他说着笑了笑,又接着平静地喝着茶,他看着季子雍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心想自己的师哥这么些年整天面对着季子雍还有方小棠两人的争论还能静如止水,着实令人佩服。怪不得师兄当初执意要把自己女儿送过来。
长沅看了看坐在一旁看戏的江弈安,再作对比,顿时觉得他这个徒弟真是体贴得可爱,平时才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就吵起来。
“我没什么意见,不过要是能跟弈安一起,那便最好不过。”曹殊一边说,一边举着扇子斜眼狞笑地看着江弈安,江弈安抓起身旁木桌上放着的一个橘子,朝着曹殊就扔过去。
“你俩吃的饭全长肉上不管长脑子的吗?一天到晚嘴碎得都捡不起来了,这么点小事还要问师父,抓阄不就行了?”顾渊走过去看着江弈安,一声师兄师父的还没开口就因为江弈安这句话咽了回去,江弈安看到顾渊走来出来,就对着他接着道:“你脸洗了吗就敢出来见人?”
长沅:果真是体贴得可爱。
在场的几人瞬间沉默,此时大家心中都冒出一句话:我怎么没想到。
季子雍乍一听觉得这样确实挺公平,可细细想来,如果抓阄的话岂不是就会有不合自己心意的风险,他想了想,突然心头一紧,抬头看了看歪坐在木椅上毫无察觉的江弈安,
“抓阄!就抓阄,抓阄好啊。”季子雍朝江弈安投去赞许的目光,就好像在说:果然是兄弟。江弈安皱起了眉,他不知道为什么季子雍突然用这样一种略带赞许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江弈安舔了舔下嘴唇,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季子雍身边说:“别想啊,听天由命。”说着推了推顾渊,“去,你去写,好好写啊,不许作弊啊。”
顾渊被江弈安一推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回过神来就看了一眼季子雍,季子雍看他成功与自己对视然后就使劲朝他眨眼,一边眨眼还一边一个劲地瞟向方小棠。
顾渊想:这种老旧的泡妞技术不知道我们的季师兄什么时候能够收获真爱。
过了一会儿,顾渊准备好后手上拎着个袋子走了过来:“这里面六张,师父帮左景抓一个吧,牌面是上下,字号一样的就一队。”
还没等顾渊说完,季子雍就伸手取了一张,剩下的人一一取完,不出所料的,季子雍和方小棠同时拿到“上”。
季子雍表面一脸平静,其实内心早已破涛汹涌,侧着身子悄悄超顾渊比了个心。
顾渊:???
顾渊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看江弈安,江弈安笑了笑耸了耸肩,顾渊立马会意,微微地笑了笑。
结果不出意外地曹殊也拿到了“上”,而顾渊和江弈安则拿到“下”。
这回轮到季子雍不明所以了,他歪起头疑惑地看着顾渊,顾渊朝他微微地耸了耸肩,一脸这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长沅嗯着点了点头:“我看这样挺好。”
曹殊假装自己很遗憾的样子:“哎,没能跟弈安一队真是遗憾啊。”说着朝季子雍抖了抖眉。
季子雍真的想给他一巴掌,曹殊从小就聪明但脸皮也是厚得无人能及。在长生门修学那些日子里,曹殊凭借自己天生聪明头脑在门内与诸多弟子对弈节节胜利,但到目前为止,只有江弈安一人没跟他比试过,因为曹殊找江弈安下棋的那天,江弈安平静地说:“我不想跟你下棋。”
在长留,没人敢逼江弈安做不想做的事。
可曹殊脸皮厚啊,每每找到机会就会在被江弈安挨打的基础上不断试探,江弈安都会报以一个极具肃杀的眼神,结果没想要曹殊凭借自身修炼了二十多年的厚脸皮开口问了一句句:“你不会是不敢吧。”众人当场沉默,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江弈安也没说话,表情反而看起来很轻松。
就在那天下午江弈安约曹殊到演武场,江弈安开口就道:“你不是想和我比试吗?”话说完立马冲了过去,曹殊猝不及防,没料到江弈安出手就算了,而且是真的下了狠手,结果曹殊鼻青脸肿,每天上早课都把季子雍和方小棠笑得前仰后合。此后每当曹殊脸皮症又犯了,大家都会不自觉地想起江弈安那天在演武场对曹殊说的那句话:“下次如果想打架,就直接说,不必那么拐弯抹角。”
傍晚江弈安和顾渊并排走在路上,远处天空一片明红,光线洒在月亭周围的纱幔上,照得飞檐上的瓦变成绯红。顾渊弯下腰去顺手摘了一朵莲花对身边的江弈安说:“师兄喜欢莲花吗?”
江弈安朝他手上摘的那一朵道:“我喜欢,但是不喜欢摘的。”
顾渊:……
江弈安见他不说话,接着道:“用广口的瓶子摆好,今晚放到我桌子上。”
顾渊顿了顿:“师兄你的手还疼吗?”
江弈安无奈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他这么一说就看着顾渊,竟看出他有些遗憾的意味。
“怎么……你觉得我好的太快了?”
顾渊赶紧摇了摇头,他慢慢地说:“师兄这几天我们找个机会练练马球吧,我可不想输给曹师兄。”
江弈安微微地笑道:“哦,以前曹殊在长生门的时候也喜欢找我比试,其实我也怕我输给了他,这点……你跟我倒是挺像的。”
顾渊没想到江弈安会对他说这些。
“所以我就拼命地练功,我既怕输给曹殊,也怕输给季子雍。”江弈安看着远处的夕阳说,“但马球的事你不必太担心。”
顾渊奇怪地看着江弈安。
江弈安看他一脸迷惑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起来。
“因为曹殊根本不会打马球。”
顾渊一听站在原地笑出了声:“意外之喜。”
江弈安一个人走在前,等到顾渊不明所以地抬头,江弈安已经朝着夕阳落上的方向渐渐走远。
“师兄等等我。”
等二人回到长生殿时,太阳已经彻底下了山,天空暗成深蓝色,周围的气温一下子凉了起来,顾渊走着走着猝不及防地又打了个喷嚏。
江弈安一路上已经听顾渊打了好几个喷嚏,而且听顾渊的嗓音也有些沙哑,心想应该是得风寒了。他看了看顾渊就说道:“长生门虽四季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你自己还是注意些。”
顾渊点了点头,等二人各自回房,已经进入黑夜,江弈安换了身舒适的衣服坐在烛火旁看书,看着看着他盯着烛火竟发起呆来,他看着在自己面前微微晃动的烛火,突然想起那天夜里自己被咬伤后顾渊帮自己洗发、处理伤口时的场景。如今顾渊也算是得了伤寒,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想到这里江弈安觉得真的是自己太过敏感,只不过是一点小病,他一个男子何必如此挂心,说不定第二天就已经痊愈,他摇了摇头,重新打开手中的书独自看了起来。
到了半夜,江弈安突然被冻得一个激灵,他从床榻上惊醒,翻身就发现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好,夜风正从缝隙里灌进来。
江弈安起身正要走过去把窗户关好,他就看到地面上亮着的倒影,于是发现隔壁顾渊房里还是一片烛火盎然。
江弈安顿了顿,拉上窗户,转身拿起氅衣披在身上,就朝顾渊房里走去。
“顾渊,是我。”江弈安轻声敲了敲门。
顾渊房里明明还透着一股微红的烛光,却在江弈安敲了几声之后还是无人应答。
这烛火还亮着,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兴许是忘了灭吧。江弈安心想。
江弈安停在门外还是忍不住轻轻推门进去,发现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得只剩三分之一,蜡泪流下来在桌上结成蜡块,而火焰还在继续燃烧着。江弈安跨过门栏走进去,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把门拉上了。
他拢了拢氅衣,轻轻地走过去,看到木榻上的帷幔半开着,顾渊背对着他侧身躺在上面。
“顾渊?”江弈安走过去,拉开帷幔坐到木榻上,微微弯下腰朝顾渊探去。
江弈安看到顾渊的额头、脖颈上全是汗,发丝悉数黏在上面,衣服还是刚刚两人回来时那一件,但衣领和后背已经湿透了。顾渊双手抱在手臂上,缩在床榻的一角,脸色微微发红。
江弈安一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顾渊,你发烧了。”
无人应答。
江弈安看着顾渊昏昏沉沉的样子也不再叫他,他越过顾渊打算拉开他的被褥给他盖上,伸手摸去发现被褥太厚了,于是他接下氅衣,轻轻地盖在顾渊的身上。
江弈安缠起衣袖,到外面打了水,他小心翼翼地转过顾渊,脱了他的外衫,拧好毛巾的手就停顿在胸前。
顾渊生病了,我得照顾他。
江弈安这么一想,就开始轻轻地帮顾渊擦着身子,毛巾从顾渊的额头移到脸颊,再从脸颊移动到他的脖子。江弈安静静地看着顾渊,他微微低头看着,竟伸手轻轻点在顾渊高高的鼻梁上,他一惊连忙缩手继续擦着顾渊胸口附近的汗。过了一会儿,江弈安帮顾渊系好衣带,突然顾渊一转身,就凑到江弈安的腿旁。
江弈安摸过去,顾渊的额头还是烧得滚烫。江弈安顺势把顾渊的头抬起靠在自己的腿上,展开左手一股淡白色的银辉就汇聚在他的掌心,江弈安用掌心慢慢贴近顾渊的额头,那股银辉是冰凉的,就好像炎热的天气里十七殿周围那一汪冰凉的池水一样。
顾渊感受到额头的那一股冰凉,紧缩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他毫无意识地动了动脑袋凑近江弈安的身体,江弈安微微地低下头,垂在后背的散发落到了顾渊的脸上,他用手轻轻地扒开自己的头发,把手放在顾渊的脸颊上。
“以后若是难受,就告诉我。”江弈安小声地说,“我会照顾你的。”
他的声音极小,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