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片玫瑰
真相
“茵姐,伯父……伯父身体怎么样了?”文茵正对着镜子画着眼影,脑袋向右转了46度,“啊?”
双唇微张,语调上扬,似乎是没听清。
“咳……没……没事,你继续,你继续……”小周清了清嗓子,眼神向窗外飘了飘,甚至做作地开始哼起歌来。
文茵放下眼影盒,将眼睫毛上多余的睫毛液蹭掉,“没事儿。”
旁边的男人点了点头,“嗯……那就好。”
“茵姐,你也好久没回去了吧……等林伯伯身体好点,要不要回家住几天。”
“嗯……再看吧。”小周听着文茵的口气微微不耐,叹了口气。
“你跟林伯伯是亲父女么?怎么会有像你们……”还没说完,便挨了文茵一记瞪视。
心里却在默默嘀咕:怎么会有像文茵这样躲着亲爸像躲债一样的人。
可能很多人对文茵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但小周知道,文渊曾经是南城十大青年企业家之一。
生意涉及建材和运输,是南城最早吃到“快递”螃蟹的人。
况且,听说文家两代高知,是当时小有名声的模范夫妻,文茵作为独女生活应该不会差。
就是这样中产以上的家庭,文茵明明可以过着很富足的千金生活,却一个人跑到了纽约去打零工。
要说是体验生活吧,也体验得有点太“彻底”了,几乎要脱离父女关系的架势了。
谁知道呢?也许她爸有家暴倾向呢?也许这个光鲜亮丽的家庭是个牢笼呢?
奇奇怪怪的社会新闻每天都有,酸甜苦辣的人生每个人都在经历,谁又真的能体谅别人的生活呢?
独立啊,文茵活得比常人漂亮,也许吃着比常人更多的苦。
“他曾说的话也没有兑现,他现在又站在谁的对面……”h3R3的低音炮从她包里传来。
隔着小羊皮包,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似的,叫人好奇是谁打来的电话。
“喂,是茵茵吗?”
文茵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翻了上去,露出了里面的眼白,“……不是。”
懒得废话,正准备挂。
林友然却不依不饶地紧接了下去,语气急切又讨好,“茵茵,我们谈谈。”
一把岁数的人了,低声下气地求她,要是被文渊知道了,可能又要气得高血压了吧。
“我们两没什么好谈的。”
“我和你爸爸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能怎样?这世界出轨离婚的事儿还少吗?又能有多复杂?”
尽管文茵刻意压低了嗓音,但从胸腔里涌出的怒意却还是爆发了出来。
小周的脑中一阵眩晕,紧接着便从桌边爬起来,四处张望,然后将门关紧了,再三检查了一番。
“我跟你爸爸……是离婚后才认识的。”
“怎么可……”下意识的话语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头,文茵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紧接着就否定掉了,“不可能。”
电话那头的女人叹了口气,“你从来没有看过你爸爸的离婚证,对吧。”
林友然的话音就像是一颗小小的石子,往文茵紧紧关闭着的地方,投了进去。
“……你什么意思。”
小周看到,文茵握着手机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去见见你爸爸吧,这几年他的身体并不好,我想,你才是他生病的原因。”
文茵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脑海里突然浮出了许多藏在记忆里的片段。
那些记忆的拼图,是文茵最宝贵的家庭回忆,也是看起来最无辜最无害最美好的日常光阴。
但是顺着林友然不可思议的话细想下去,突然就让她感到了一丝毛骨悚然。
恐惧、失望、仇恨的情绪立刻涌了上来,脑中的警卫系统瞬间阻隔了这种负面的能量。
神经系统让她条件反射地挂断掉了电话。
如果他们早就离婚了……
那么他们就一直在她的面前演戏……
直到……文渊的公司资金亏空,几乎陷入破产的边缘,这件事,才浮出水面……
你会相信,你的父母一直在骗你吗?
你会相信,你所憎恨着的人,是为了你好吗?
不……这一切都是林友然骗她的……
在小周欲言又止地眼神里,文茵快速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你跟我爸的离婚证还在吗?”
*
绿地国际酒店顶层的旋转自助餐厅内。
缩小的城市建筑匍匐在客人们的脚下,匀速缓慢旋转的□□,将360度的风景一一呈现。
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女人风风火火地从大厅的门口走进。
藏的密不透风的脸还是能看出细致保养的肌肤。
如蚕丝,如破壳的蛋白,如鲜嫩的牛乳。
buberry的风衣剪裁精细,衣形挺阔,露出的小腿肚干净皙白,有种发光的亮色。
她的头发披在脑后,随意又慵懒地在肩头晃着,腋下挂着一个新款的马鞍包。
绿地国际酒店是星级连锁,标准很高,一般接待的人员也都档次较为上乘。
名媛、贵妇倒是挺常见,但这么光彩夺目又气质难得的,却不多。
周围的目光对于文茵而言此刻并不受用,火急火燎的步伐几乎是冲进了餐厅内。
她此刻是想寻求一个真相。
旋转餐厅是圆形的设计,最里侧是摆放着的各式美食糕点,而外侧规整地放置着三排餐桌。
蒋玉白坐在靠窗的最里层,正侧脸托着腮,睫毛涂得丰满挺翘,双唇蜜润多情。
乍一眼看去,她与文茵有七八分相似,待文茵进来,引得周围众人频频侧目。
文茵脱下风衣随手扔到了一边。
蒋玉白贴着钻的指甲忽然停住,目光也在她那件价格上万的衣服上多停留了几秒。
“茵茵啊,回来多久啦?怎么也没告诉妈妈……”
话音温和的女人还是原来的模样,但仔细看去,蒋玉白的皮肤已经不似从前,长了许多细纹,染过色的发根处依稀能看见几根白发。
文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多久,妈,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抬起头来,她与蒋玉白对视着,肯定,没有回旋的犹豫。
对面的女人却忽然闪过一丝仓皇与不耐,“你一个小孩子要看那个做什么。”
文茵的眉头蹙起,“我不是小孩子了,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离的婚?”
林友然的一席话,让文茵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与很多人不同,文茵从高中便开始住校,连周末也不回去,因为文渊工作忙,蒋玉白又经营一家咖啡店,周末格外忙。
就连暑假的时候,她基本也都在各种夏令营、旅游团和朋友家里度过,每个月只有几天时间,他们一家人会出去购物、吃饭、看电影。
而一家团聚的这些记忆,都是她青春最美好的回忆。
“茵茵啊,你知道……现在物价太贵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借我一点……”
那些美好的、纯真的就像泡沫一样的回忆,瞬间碎成了一滴滴晶莹。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自己亲生母亲的关系,变成了银行转账。
“这次是你儿子没钱用还是你那个家暴的丈夫没钱用了?”
蒋玉白的面色忽地沉了下来,“你……你怎么这样说长辈,我不是跟你说了,他那次就是失手。”
“妈,你还要自己骗自己到什么时候?跟这样的男人过下去,你一生有什么指望?”
文茵言辞激烈,她望着蒋玉白那副有些懦弱地样子,很努力地想要把她解救出来。
“你……你不是想知道你爸的事,你给我钱,我就告诉你。”
“茵茵,我求求你了,我……当时你给我的钱我都拿去坐月子了,现在晨晨要去上早教,我哪有钱啊,他爸爸没出息……”
谁能面对亲生父母如此卑微地求自己,文茵于心不忍,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地把钱转进蒋玉白的账户。
她一直把这种行为定义为“补偿”“亏欠”和“救赎”。
因为文渊的出轨,他让这个家庭破碎,他逼着蒋玉白走上了这样枯朽的人生,她要替他还债。
“妈……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文茵不敢置信,她离开的这几年,蒋玉白已经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她们是亲生母女,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是蒋玉白的女儿,不是一个提款机。
“我怎么变成了这样?还不是你们父女逼着我变成了这样……”
“当年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他就只是个刚毕业的穷小子,一清二白的,我跟他过了多少年的苦日子,我最好的时光全都浪费在了他的身上,生了你以后,你整天只会哭闹,你知道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吗?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而你爸呢?只会埋着头工作,工作工作,我等的起吗?我也是个女人啊,我也想跟别人一样过好日子,你不是想知道我跟你爸什么时候离婚的嘛?你初三的时候我们就离婚了,离完婚没几年你爸生意就做大了,你说凭什么啊?你爸欠我一辈子的,你也欠我一辈子!”
文茵的眼睛睁大了,她简直不敢相信此刻那个面红耳赤指责着她和文渊的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妈……那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我爸他到底有没有出轨?”
蒋玉白却不屑地笑了出来,“从小骗你的话,你也能记到现在,你也太单纯了,你真是我蒋玉白的女儿吗?”
这次,在文茵身体里碎裂的,不再只是一颗小小的心脏,而是整个胸腔。
“妈……你就这么恨我们家吗?你就这么恨我跟我爸吗?”
“你看看你现在,多光彩照人,多漂亮多矜贵,你觉得没有我那几年悉心照顾你,你会有今天吗?但是,凭什么只有你们过得好呢?最大的牺牲者是我啊,你们所挣得每一分钱,都应该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