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片玫瑰
“我没丢。”
等她一句话说完,晦暗的车窗正好抵达底部,没有了遮蔽,空气中的热流也一大股地涌进了车内。
车外的闷热与干燥都从文茵的脚底升起,一点点爬进了她的小腿,然后向上,逐渐蒸到了她的脑子里。
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中暑了。
她居然在这车里见鬼地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此时背靠在座椅上,西服的线条很是硬朗,而他鼻梁上那副斯文的镜框,冰冷地折射出了一道寒光,滑过了文茵的眼底。
鼻梁高挺,双唇寡薄,他徐徐抛来一记深邃的目光,让文茵的身体如同火架上的蚂蚁,开始被煎熬烤热。
而她那颗本该怒气腾腾的小心脏,此时突然就像坠入了深海,“滋啦”一声,火苗全部熄灭。
甚至还能让她听见那水流刮翻耳朵的扑打声。
“翟……翟北祎……”
文茵微弱的声音低不可闻,然而蠕动的双唇却证明了她确实在说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他的名字喊错……
被念出了姓名的男人一声冷哼,时隔三年,再从前女友的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感觉,还真有点儿带劲。
那是一种,喝酒喝高了,想把酒瓶都给砸得四分五裂的带劲。
翟北祎目光森冷,抬眸看她,丝毫没有温度。
后槽牙似乎还隐隐磨紧了,“当时要分手的是你,现在还来骂我是渣男?文茵,是谁给的你这种迷之自信,你告诉告诉我,嗯?”
文茵的唇角都要僵住了,估计也真的是僵住了。
天底下就有这种狗血的巧合,还发生在了她和翟北祎的身上,有点欲哭无泪,又有点让她发自心底地叹息。
她尴尬地拨了一下耳后的碎发。
“我说这其实是个误会的话,你会相信吗?”
她小心翼翼的口吻,与刚才相差巨大,骂他的时候嗓音嘹亮气势汹汹,而现在,强装出来的镇定,翟北祎几乎一眼看穿。
三年了,她都没有这么软软地跟他说过话了。
喉头一痒,上下滑动。
翟北祎收回目光,只是话音不耐,“上来。”
文茵半僵在车外,面容仍然镇静自若,但是心里相当不知所措。
这……前男友的车,上还是不上?
翟北祎似乎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寂冷的容色加深,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没听见吗?”
听着他低沉的话音,文茵的指尖忽地,微微一颤。
没出息,没出息……不过就是反问了一句,她怎么紧张得连指尖都抖了一下。
好像是为了缓解这种氛围,又好像是人内心的那种逆反心理,你越怕什么,就越想去证明什么。
文茵此时,就想证明,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在躲翟北祎,也没有任何放不下他。
稍微鼓起了一点勇气,她尽量让高跟鞋的声音听起来悦耳动听,又铿锵有力,而不是像三年前的她,总是被他像小鸡仔一样抓在身边。
打开他副驾的门,文茵的长腿往里一跨,肤白如雪,修长笔直,是绝对的漂亮。
翟北祎黢黑的眼珠往那滚了半圈,不动声色。
被他那种带有什么意味的目光打量着,都让文茵都有些不自在。
她尽量平稳了气息,“刚才真的是误会。”
翟北祎的视线已经落到了别处,侧脸对着她,并未转过头来。
喉头闷闷的,语调兴致不高,“嗯,你继续,我听着。”
文茵的嗓音比同龄女孩儿要娇软一些,所以说起话的时候,总是有点甜甜的,没有威慑力。
为了掩盖这个现象,她工作时沟通,都会刻意压粗一些嗓子,让自己的音调更低、更冷。
而此时,她又习惯地用这种声音跟翟北祎说话。
“其实,我是来找一个朋友的,我刚才在马路上看到你的车开过去,我认错了……”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如此的,但是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翟北祎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这下,终于转过头去,目光一沉。
“你这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
文茵一愣,“啊?”了一声,下意识捏了捏喉头。
然后明白过来,刻意地调整了一下语调,“工作时候习惯了,现在呢?是不是好多了。”
重新恢复了本音,她有些奶奶的娃娃音无故就夹了一些娇气进去。
翟北祎的目光在她的唇上飘了一下,轻声答道,“嗯,听着好多了。”
文茵傻气地点头,也没多想。
两人尴尬地一左一右地坐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主动问一问他,她能走了么?
翟北祎刚从南城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约的人时间还没到,他本来只是想停个车,然后去买杯咖啡。
结果就被文茵半道堵在了停车场。
这么一来,咖啡也没那么香了。
他侧目向她看去,局促的模样都从绞紧的五指里泄露了出来,可能她自己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
分手三年,再次见到他,还是那副有点儿怂的乖巧样。
一时之间,让翟北祎开始产生了一点别的念头。
他指尖在方向盘的半圆弧度上一擦而过,“这几年怎么样?”
文茵也没特意去看他,就像老友叙旧,除了如实回答,也没什么可思考的。
她的目光随意落在了他车内的装饰上,“还不错吧,生活挺充实的,你呢?不是在英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驾驶台的最右侧,靠近车窗玻璃的边缘,黑色的台面上放了一个一公分高的车仔公偶。
是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熊。
翟北祎没什么情绪地答道,“今天刚回来的。”
文茵的目光从那只公偶上挪开,放到了别处。
脑子里又开始有点不受使唤,思绪有点乱,问题都是混混沌沌地就问出来了。
“嗯,那还回去么?”
闻言,翟北祎朝她这看了一眼。
眼神有点深,也有点难以捉摸的晦暗。
文茵当下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该以前女友的身份问出这么暧昧的问题,就好像……好像她在等他回来一样。
有点想咬舌根,但她此时又不敢轻易开口解释,怕自己这张不受控制的嘴,越说越乱。
停车场内的气氛很静谧,车内的就更是如此。
空调徐徐地从风口里吹出冷风,一丝丝爬上他们两有些闷热的肌肤。
在这个狭窄的车内空间内。
随着话题的累积,彼此的靠近,连凉爽的气流都消弭不掉这正在迸发的火星。
翟北祎意味深长地答道,“不回去了。”
后面的岁月,他回南城定居,重新在这个长大的城市生活,而国外的时光,不过是旅途。
文茵已经无话可接,只能点头,“嗯,挺好。”
翟北祎的嘴角轻飘,“你呢?现在在哪发展。”
诺大的停车场其实车并不多,又很宽阔,文茵的目光飘忽不定,主要是翟北祎的车里,她好想看什么,都无法落下眼来。
飘着飘着,就看到了在几百米的地方,有一辆一模一样的劳斯莱斯。
一瞬间,情绪更加复杂。
这样滑稽又荒诞的巧合,仿佛正在嘲笑着文茵,骂渣男那气势哪里去了……平时跟人打交道那份从容哪里去了……
她是身负着任务而来。
此时,却和翟北祎在这上一句下一句地叙旧,还有些小心谨慎,又有点不忍这么快打破这份平和。
她低头拽了拽抱上的小熊玩偶的胳膊,“我现在……也回来了,未来的工作应该还是在南城发展。”
两只小熊是同一个品牌的,只是系列不同。
这个牌子的玩偶文茵全部认得,因为她是忠实粉丝,所有的限量款她都收藏的好好的。
翟北祎车上的那个。
是她四年前所给他的生日礼物,限量款。
翟北祎听着她闷闷的话,略微疑惑,目光往她那一跳,就看见她在那拽一只熊的胳膊。
思绪忽然回到很多年前,她硬要拖着他去抢什么“限定款”,门口全部都是女孩子,他一个男人站在那别提多尴尬。
当时拍了许久的队,他们并没有抢到。
后来,翟北祎拖了朋友费了不少劲儿,才从国外带回来一只。
他还记得文茵当时拆开礼盒的表情,若说春雪消融,梅开三度,也不过就是那一抹心头的暖与艳。
满眼的星光,她几乎抱着他在原地打转。
那天,翟北祎被她牵了魂去,哪也没去成,在家里和她耗了一天。
几乎都在床上,而她手里,还握着那只小熊。
只是脆弱的呻/吟,与那柔软可爱的布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喘息深重。
几乎要在她的身上,精气而亡。
被回忆带起了隐晦的色泽,呼吸声都沉重了两度,翟北祎望着她专心致志玩着小熊的青葱十指。
忽地问道,“之前送你的那个,还在么?”
文茵的指尖顿住,话音微颤,“哪个?”
只一瞬,翟北祎便确定她一直在掩饰。
掩饰自己不记得,掩饰自己没看见。
眉心有些酸得泛了些痛,“你是要我帮你回忆吗?”
在床上是如何捏着那只小熊,然后死死咬住了它的布料。
文茵双颊立刻飘红。
“我没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