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真白莲(5)
玉带河上,两岸灯火通明,往来船只如梭。
海棠坐在船头,自饮自酌,有些醉意,看着两岸的繁华,回顾身边的俊俏郎君,颇有几分今夕何夕的味道。
“子仪……”
“嗯……嗯?”
李观坐在她对面,小杯饮酌,握着酒杯的纤长手指微顿,转眸望向海棠,试探道:“夫人叫的是谁?”
早先,海棠和清河王妃庄娴雅对阵那会儿,他就知道了海棠的真实身份,却没有改变称呼,还是以“夫人”称呼。
海棠借着醉意,手指轻轻敲着木桌,缓缓前行,小拇指轻轻勾着对方的手指,妩媚一笑,道:“谁答应了我,就叫的谁。”
李观猛然收回手,正襟危坐,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道:“夫人醉了,在下是李观,并非什么‘子仪’。若是夫人再叫错,在下就要生气了。”
那张俊俏的脸庞含着愠怒,似乎真的在为海棠叫错人而生气。
海棠也不惧,收回手,双手捧着姣好的脸庞,道:“我偏要叫,你今晚不叫李观,就叫李子仪。”
“你怎么可以这样?”
李观气恼地盯着她,却发现海棠根本没看他,颇有几分无奈。仔细看,他的眼中根本没有气恼之意。
海棠偏头,呆呆地问道:“我又怎么样了?这次不是水性杨花吧?”
“不是水性杨花。”李观摇摇头,故作咬牙切齿地道:“是蛮横无理。”
“蛮横无理就蛮横无理……突然好想跳舞,我跳舞给你看吧。”
若论转换话题,海棠绝对是个中翘楚,她总能够安抚住这个男人。
从席上站了起来,海棠振了振衣袖,就要起舞,又觉得差了些东西。
对了,是伴奏的曲子。
海棠回首望着李观,道:“我要跳舞,你给我伴奏。”
非常霸道的作风,吩咐完也不管对方的意见,她就准备着起舞的姿势。
李观:……
不是你说跳舞给我看吗?怎么还要我出力?
不是,你转换话题也太快了吧?
他知道和喝醉的人没办法好好沟通交流,认命地从腰间取下短玉笛,放在唇边。双目微闭,轻抿口,悠悠然地吹奏了起来。
雅致精巧的游船上,传来悠然的笛音,吸引着附近的游人。
远远望去,船头倩影窈窕,衣袂飘飘,仿佛羽化登仙的仙子,青年手执短笛,多情宠溺地望着女子。恐怕不知道二人身份的人,都要赞一句郎才女貌或者金童玉女。
十号船上,徐通弯着腰,低垂着头颅,不敢去看眼前青年天子的脸色,他心道:这位杜贵人太放肆大胆了!
纵然陛下不恩宠于她,也不能这么放肆,公然找男人饮酒作乐。来往的船只上有不少王公贵族,让他们见到了,这让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搁?
杨执冷眼看着,苍白的脸上泛着青黑,显然气得不轻。
他接连咳嗽着,道:“真是荒唐!她竟然找……”
似乎难以启齿,没有说完便作罢了。
这位青年帝王显然忘记了,是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义在先,先是不肯履行承诺,不肯给海棠应有的位份,后是算计颇多,为独子杨熙算计海棠的名声。
四号船上,庄娴雅看着熟悉的身影,一下就认出了海棠,心里闪过一丝雀跃。
她心道:这是好机会!
庄娴雅缓缓靠近杨择,与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一起,欣赏着远处的乐舞,余光悄悄打量着男人的神色。
突然,她瞧到海棠起舞的正面,状似吃惊地双手捂着嘴巴,道:“她……她……她不是海棠吗?她不是应该和陛下在一起吗?还和陌生男人饮酒作乐!”
这一声惊呼不仅仅让杨择蹙起了眉峰,更是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能被他们的清河王妃称呼“海棠”的女子,除了宫中的杜贵人,不做第二人。这位杜贵人在他们清河王府的下人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清河王面前提及杜贵人得言语尊敬,不能让旁人抓住把柄。
但是,私底下在清河王妃面前,他们又得露出不屑的神情。否则,王妃娘娘一个不满意,他们就要遭殃了。
杨择不满庄娴雅的失态,多看了她一眼,道:“记住,对面的女子并非杜贵人。”
又道:“让其他人退下去吧。”
庄娴雅暗地里咬了咬牙,对于杨择护着海棠的行为,她心里十分不满,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悦之色。、
她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仆妇去处理看戏的其他侍从。
说起她的这个丈夫,看似最重视妻女,一言一行让人指责不出任何错处,是众人眼里的好丈夫。但是,她总是琢磨不透他,抓不住他的心。
这个男人是她使了心计,从杜海棠身边抢来的,她总是担心这是一场梦,有朝一日他又回到了杜海棠的身边。
等到所有仆妇离开之后,船头只剩下清河王夫妇二人,迎风而立,静静地观看两岸的风光。
庄娴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各色花灯,却失去了兴致,她道:“那个女子明明是海棠,你看她……真是伤风败俗!”
语调微顿突转,神情惊诧,似乎发生了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
杨择顺着庄娴雅的目光看去,见到船上的男女明目张胆地抱在了一起,他也没想到这二人如此嚣张,愣了许久,方才道:“终究是我对不起她,让她为我自甘堕落至此。”
庄娴雅:……
杜海棠是什么运气,就算她抢走了她的未婚夫,杨择依旧心心念念是她,认为她做出荒唐的事情也是令人怜惜的。
若是海棠在这里,估计得腹诽这对夫妇无耻,一个矫揉造作,一个自以为是。
却说海棠借着微醺之意,衣带飘飞,迎风起舞,好一派仙人之姿。
李观围着她吹奏玉笛,踏着步伐,恰好配合着她的舞步,步步不离三尺远。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路过一只大船,巨大的船橹在河水中划动,掀起巨大的波浪,朝着海棠扑来,犹如深海中的怪兽,想卷走吞噬掉她。
“小心!”
李观见她背对着河水,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危险,疾步奔了过去,一把将她带入怀里。
这才有了庄娴雅的误会。
两艘游船擦肩而过,有惊无险,浪花极快退了。身处危境的人丝毫不知,倒是让李观吓得心砰砰直跳。
海棠没心没肺地笑着,人比花娇,她抬眸望着李观紧张的神色,道:“你在担心我?”
“贵人娘娘对在下没有解释吗?”
李观暗恨自己来得迟,让他心动的女子更是没心没肺。他知道海棠的身份是一回事,她的解释又是另外一回事。
海棠挑眉,天真无辜地问道:“我需要解释吗?”
从来都不需要,以李观这么淡定态度,海棠不需要解释。若说李观没有怀疑,海棠是不信的。
今晚月色真好,朦胧静谧晕染出几分缱绻温柔,船头的俊男俏女对峙,也能生出多情的味道。
杜明扬拎着酒坛出来,就见到二人亲密相拥,他一下就误会了,呵斥道:“你放开我妹妹!我找你来伺候我妹妹的,不是让你趁她醉欺负她的。”
强势地掺和进去,他将海棠和李观分开,扶着海棠重新坐下来,还暗瞪了李观一眼。
“不过是去拿酒的功夫,这小子就欺负你……看着老实,心思诡诈。”
李观尴尬地摸了摸鼻梁,他真不是故意的,一时情动罢了。
海棠有心解释道:“哥哥,不怪他。刚刚风浪大,他是为了救我……”
现在风平浪静,无波无浪,杜明扬望着船外温柔如淑女的玉带河,显然不信,恨铁不成钢地道:“纵然他的确有几分姿色,但是你是我妹妹,不可以被美色迷惑。”
李观:……
海棠:……
说真话还没人信了,心累。
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无奈地一笑,在杜明扬的眼里,那就是李观又在诱惑他妹妹,顿时道:“从现在起,你们俩不许眉来眼去的,海棠跟我去休息。”
海棠顺从地跟着杜明扬走,直到下船也没有和李观再搭话,李观被杜明扬防贼似的盯了一路。
花灯节的街市上,一片灯海,偶尔夹杂着一些卖吃食的,沿街叫卖,颇有生活气息。
“冰糖葫芦!”
杜明扬见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眼睛一亮,他拉住了海棠的衣袖,指给她看。
“嗯?”
海棠转身,就见到隔着数个人,正有一群孩子围着小贩挑选糖葫芦。糖葫芦又大又圆,红艳艳的山楂,外面裹着一层糖,看起来很是诱人。
杜明扬道:“等着,我给你去买。”
他连李观都忘记防备了,说完就融入了人海中,朝着卖糖葫芦的方向挤了过去,海棠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海棠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待,张望着四处的盛景,和金屏、银扇二女说着闲话。
突然,一盏海棠花模样的花灯映入眼帘,海棠心里一喜,正是她昨日偶然一瞥的花灯,她今日找了许久,都未看到。
她想追过去询问对方哪里买的,却见这提灯之人正是李观。
一下顿住了脚步,心道:这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李观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惊喜,又转而迟疑,他没有故意逗弄,很大方地递了过去,道:“夫人,送给你的。”
海棠没有接。
自杨执和林凤舞这对帝后在花灯节以花灯为信物定情之后,每逢花灯节盛景,年少的男人送女人花灯,有表达爱慕之意。她不敢确定李观此举何意,一直没有伸手去接。
李观也不着急,固执地递到她面前,低声劝道:“夫人,收下吧。”
他顿了顿,又道:“就当做临别赠礼。”
海棠扫了一眼花灯,的确喜欢得紧,忍不住接了过去,道了声谢。
她道:“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到青玄观,像我这等不讨夫人喜欢的人,还能去哪里?”李观微微蹙着眉头装可怜,在海棠面前卖惨,有些可怜兮兮的。
海棠“嗯”了一声,煞有其事的点头。
“天下楷模,世间清流,就是演技差了些而已。”海棠停下脚步,鼓励地看了他一眼,道:“回到观中好好修炼一番,我想天下间没有人能及得上你,到时候肯定人人喜欢你。”
李观陡然停下脚步,无奈一笑,道:“你认出来了?”
“你又是试探,又是□□,我又不傻,还能不认出你李观李子仪?”海棠提着花灯,随手拨弄着,挑眉一笑。
李观索性一个直球过去,问道:“既然被拆穿了,我也不拐弯抹角。贵人可愿意和我合作?”
海棠笑着摇摇头,道:“不愿意。”
她原本定下的计划就是做最浪的咸鱼,与这位未来的大权臣合作,恐怕事与愿违。
李观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吐露出来,将所有的心思压了下去。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心动了,试探着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是□□中赔上了自己的心?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时寂静无言。
李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道:“海棠,其实……”
突然,一道又尖又细的嗓音响起,略微压了几分,道:“杜贵人,陛下有请!”
海棠看着眼前的小内侍,顺从地点点头,偏头和李观告别,又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还在劝说自己与他合作,道:“多说无益。本宫心意已决,公子无需多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