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的父亲

　　“峥儿, 你现在必须离开，听娘的话，我随后就去找你, 好不好？”

　　山谷外喊声震天，火光四溅, 到处都充斥这杀戮的声音。

　　浓浓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进山洞, 空气里布满了硝烟的味道。

　　宋峥小小的身子被女人搂在怀里，只能感觉到肩膀上温热的水汽和耳旁母亲的话语。

　　他揪住女人的衣服，抬起头,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不走，娘，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

　　“娘答应你, 很快便会去找你, 你先去爹爹那, 乖。”

　　山洞里很黑暗，只有火把照应着女人的面庞。

　　小小的宋峥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但是小孩子心里却下意识的觉得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手指紧紧地揪住嫣的衣角，就是不肯移动半步，口中喃喃道：“我不走, 我要跟阿娘一起，我不走。”

　　泪水顺着脸蛋往下淌，看的嫣揪心异常。

　　山洞外的叫喊声已经逐渐靠近, 眼看着就要杀进来了。

　　嫣闭了闭眼睛, 将泪水吞下，突然翻开了掌心。

　　一颗闪着金色光芒的东西缓缓漂浮起来。

　　小宋峥的目光全都被这个小球所吸引。

　　嫣看了看只到自己腰际高的孩子，终是咬着牙, 将这妖族圣物舍利推进了宋峥的脑海中。

　　小宋峥疼的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然后便在这阵疼痛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宋峥后背已经冒出了双翼，身下一条巨长的尾巴若隐若现，不安分地四处扭动。

　　“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妖，我母亲是妖族公主，父亲……我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我想起了这个山谷，那个山洞，这条小溪……”

　　“那天人好多……好吵，还有好多血腥味……”

　　宋峥眼眶中泪水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淌，他有些语无伦次，像是陷入了一种极为痛苦的情绪中。

　　“娘她骗我，她说会来找我的，她骗我，我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怎么可以忘记，怎么能忘记，为什么要忘记。”

　　宋峥捂着脑袋，一种难以言喻的撕扯感几乎将他吞噬，霎时间，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

　　“啊……”

　　巨大的痛苦将他整个人全都笼罩了起来。

　　贺澜心里焦急，不停地呼唤着宋峥的名字。

　　然而，这些他根本就听不见。

　　直到一阵刺眼的光从他身上闪现出来，这光芒耀眼夺目，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站的最近的贺澜因为被这股力量瞬间拍飞了出去，直到后背抵上山岩，这才停下。

　　贺澜嘴角流出一丝的鲜血，被他不着痕迹地擦掉。

　　这光芒越闪越亮，最后几乎将这座森林覆盖。

　　然后，光渐渐地消散，露出光芒中心的男人。

　　清隽的青年人下/身延伸出一条粗壮硕大的蛇尾，青色的蛇皮泛着光，鳞片漂亮的不像话。

　　背后一双漂亮的羽翼刷的展开，羽毛的颜色跟尾巴相近，却又有所不同。

　　宋峥转过头，原本黑色的眸子刹那间闪过一对竖瞳，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及腰的长发随风飞扬，额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朵极其漂亮的金色花朵。

　　贺澜看着这样的宋峥，整个人都怔住了。

　　罗富江更是扑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

　　宋峥甩动尾巴，将不远处的男人一下子卷了过来，放到自己面前。

　　他自己也有些懵逼，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问道：“这……就是我的妖形吗？”

　　贺澜伸手摸上背后的羽翼，羽毛柔软温暖，他曾经见过腾蛇的原型，只不过没有见过宋峥这样的。

　　“大概因为你是个半妖，所以没有完全化形。”

　　两个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你跟你母亲真的太像了。”

　　山谷高高的崖壁之上，裹着黑衣的男人突然出现。

　　宋峥和贺澜抬起头，即便不用他介绍，宋峥也一眼认出了这个男人。

　　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创建捉妖联盟的第一人，也就是他的亲身父亲，宋开鸣。

　　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字都说不出来。

　　宋开鸣足尖轻点，直接从崖壁上跳了下来，站在了宋峥的面前。

　　时光似乎并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痕迹，他依旧是年轻时的模样，明明已经过去五百年了。

　　宋开鸣哑着嗓音说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说着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宋峥的面庞，但是尚未碰到，便又收回了手。

　　宋峥此时觉得全身上下是前所未有的的舒适，倒不是平日里有多难过，而是那种全身都舒展开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像是重获新生一样。

　　他心心念念的父亲就站在他身前，可惜已经没有了他的母亲。

　　宋峥心里五味杂陈，然而他却是问道：“腾蛇宗的那些人，是您带走的吗？”

　　宋开鸣毫不犹豫地回道：“是我。”

　　事实跟他心里预想的一样，宋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父亲。

　　以往很多事情就像是全都串联了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引导着他们来发现西鲁村，发现关于腾蛇宗的真相，还有就是妖族公主当年消失的真相。

　　这些事情背后推动的人，便是他的父亲，那个被誉为第一捉妖师的宋开鸣。

　　宋峥觉得很矛盾，他能猜出宋开鸣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给母亲报仇，想给在山谷里死去的那些妖族报仇。

　　但是在法治社会下长大的宋峥却是接受不了这种肆意杀人的方法。

　　这一路走来死了太多的人了。

　　太多因为牵连而无辜死去的人。

　　宋峥只觉得嗓子干涩，他轻声问道：“那您打算怎么办呢？”

　　杀了那些腾蛇宗的人吗？

　　宋峥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从他的眼中，宋开鸣也看出了他的问题。

　　他轻笑一声，俊朗的面上带着一丝风轻云淡，几乎不带感情地回道：“杀了他们，你母亲也不会回来，是不是太便宜了些？”

　　宋峥瞳孔微缩，无法理解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回忆里母亲口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大英雄似乎变成了一个非常遥远的东西。

　　宋开鸣背着手走了两步：“我知道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做法，但是嫣儿的仇我不可能不报，这些人无辜也好，有罪也罢，全都该死，腾蛇宗便是原罪。”

　　他这话说的无悲无喜，波澜不惊，就像人命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一样。

　　宋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对。

　　他的母亲因为腾蛇宗而死，他们一家妻离子散，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腾蛇宗造成的吗？

　　而且，腾蛇宗什么样他自己不也是了解过，里面可是一个好人都没有，难道不该死吗？

　　可是这个想法只停留了一瞬，就消失了。

　　这是不对的。

　　这些妖固然可恨，但也不是滥杀的理由。

　　贺澜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你这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弥补当年未曾来得及救援的伤痛吗？还是说觉得这样良心就能安了？”

　　宋峥难过纠结的表情全都落在贺澜的眼中。

　　作为一个父亲，这么多年的成长未曾参与也就算了，还屡次将宋峥置于危险之中，藏头露尾地引着他们来查询这样的真相，杀了那么多人，最后用一句腾蛇宗便是原罪，该死，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贺澜不觉得这样的人配当宋峥的父亲。

　　可是宋开鸣对贺澜的话毫无反应，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悲喜欢乐，一点也不为所动。

　　宋开鸣走到一旁的罗富江面前。

　　续命阵法的联系断开之后，罗富江早已是苟延残喘，靠着最后那点意志力支撑到现在。

　　他双膝跪地，像个犯了错的罪人。

　　宋开鸣却是亲手将他扶起，坐到地上：“这些年你将宋峥养的很好，你父亲的错虽说不该由你来承担，但毕竟因为他，才酿成了这一切的惨剧，如今……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罗富江这一路走来，看着又苍老了许多，眼神开始变得浑浊起来。

　　他一把揪住宋开鸣的衣袖，哭泣着问道：“临走之前，我还能……还能再见见公主吗？”

　　公主的尸体消失，除了宋开鸣，他再也想不到别人了。

　　宋开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罗富江艰难地笑了两声，喃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宋峥转过身，看着他：“那些腾蛇宗教众呢？”

　　宋开鸣：“你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情，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贺澜拿下了鼻梁上的眼镜，露出藏在镜片后面那双蓝色的眼睛，几乎只是一瞬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宋开鸣毫不吃惊地看着他：“妖族首领，妖皇，捉妖联盟与人类的和平，这些年都离不开你的暗中操作，你做的比我当年好多了，既然你和宋峥走在了一起，那我祝福你们，也希望你能善待于他。”

　　贺澜对这话嗤之以鼻：“这话用不着你来说，我比你这个父亲要尽责的多。”

　　说完他话锋一转：“这里设了阵法，你究竟想干什么？”

　　宋开鸣原地走了两步，微微皱了皱眉头：“你们不该来这里，快带着宋峥离开吧，所有的一切都将会了结的。”

　　宋峥勒紧了拳头，一直未曾爆发的情绪突然间涌了上来：“了结？如何了结，杀了那些人给我母亲偿命，然后你再变成一个杀人犯吗？这本是私仇，却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类，你心里就没有一点波动吗？”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在意我吗？

　　宋开鸣叹了一口气：“我原本就想着让你当一个普通人，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才好，拦来拦去都没有拦得住，你不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也不该找到这里来。”

　　宋峥对于这个说法难以置信，只觉得心口被揪住了一样，疼的他喘不上气。

　　就在这个时候，脚下大地突然震动了一下，整个山谷里传来一阵远久的嗡鸣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启动了一样。

　　宋开鸣眼神终于闪烁了一下。

　　他没管站着的两人，纵身飞向了刚刚下来的那个崖壁。

　　站在崖壁之上，宋开鸣朝着贺澜喊道：“这个山谷就要塌了，快带着宋峥离开这里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不用宋开鸣提醒，贺澜已经感受到了脚下的震颤。

　　大地都在摇晃，像是要裂开一样，周围的树木开始塌陷，倾倒。

　　贺澜眼疾手快一下子拎着了站不稳的罗富江，飞速地飞跃至林子上空。

　　宋峥紧跟在他的身旁，背后的翅膀下意识地扇动着的。

　　飞跃到很高的地方，两人才发现，塌陷的土地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阵法，阵眼便是那个山谷。

　　宋峥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地看着悬在空中的男人，喃喃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开鸣看着这些松动塌陷的土地，一直未曾有波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来，似甜蜜，又似慌张。

　　他甚至还抽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像是见什么非常重要的人一样。

　　那一瞬间，有一个想法划过宋峥的心底。

　　随着泥土的塌陷，那些被宋开鸣掳走的腾蛇宗的妖们终于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这些妖全都被围在一个小小的阵法之中，只不过所有的妖都已经失去了意识，有如傀儡一般跪坐在地上，围城一团。

　　他们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宋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上千的妖怪手腕全都被割开了，新鲜的血液顺着阵法中的凹槽缓缓地流入这片土地。

　　土地之中蕴藏着一个更大的阵法。

　　宋峥：“你究竟在干什么？”

　　宋开鸣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这一片土地。

　　泥土不断地塌陷，终于露出一个硕大的坑来。

　　这个坑很大，目测直径百十来米。

　　很快，坑中出现的东西证实了宋峥的想法。

　　一个巨大的水晶棺在一阵柔和的光芒中缓缓升起。

　　即便隔着很远，宋峥依然能透过水晶棺清晰地看到棺中躺着的女人。

　　这个女人恬静安详，就像曾经出现在他梦里的那样。

　　这人正是他的母亲，妖族公主，嫣。

　　罗富江情绪有些激动，他双手乃至全身都在颤动，干裂的唇角吐出两个字：“公主……”

　　贺澜随手挥下一个结界，将罗富江放置其中，悬在宋峥的身旁，低声道：“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宋峥转过头看他。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满脸的泪水，眼神慌张地想要找寻一个答案。

　　为什么他的母亲会在这里？

　　贺澜：“我猜公主当初不是不见了，而是被腾蛇宗给封印了，而现在解开封印，就必须要腾蛇宗教众的血才可以。”

　　那些腾蛇宗的人已经……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短短一句话就足以让宋峥惊颤。

　　他转脸看着那个还散着光的水晶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宋开鸣唇角一直挂着笑，他抢先一步靠近那水晶棺，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惊动里面的人。

　　他抬起手，将手覆在棺材上，低喃道：“嫣儿……”

　　宋峥也挥了下翅膀靠近，终是看清楚了这个女人。

　　跟他梦中出现的一样，美丽，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贺澜一直跟随着他身后。

　　宋峥颤着手想要摸上去，然而却半路被宋开鸣拦截了下来。

　　宋开鸣握住他的手腕，眼神里像是泛着某种奇异的光。

　　“为了打开这个阵法，我耗费了太多的时间了，对也好，错也罢，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宋峥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却无法触碰，他挣扎了一下，可是宋开鸣的力气极大，根本难以挣脱。

　　他哑着嗓子说道：“让我碰一碰她。”

　　然而，不仅是宋开鸣不让他碰，就连着跟随而来的贺澜也不让。

　　他直接揽过宋峥的腰肢，将他带离了那口水晶棺。

　　宋峥开始挣扎起来，背后宽阔的羽翼不安地扇动着。

　　“我就想碰一碰，为什么不让我碰，为什么……”

　　贺澜死死地搂着他，声音带上了些许难以察觉的难过：“水晶棺上有毒，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