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偌大的殿中没有半点声响，虽富丽堂皇尽显奢华，却静谧得异常，更显死气沉沉。
里屋，一男子背光而站，细碎的光影洒在身上，欣长的身姿显得越发挺拔。
他轻轻低着头，双眸微垂着，让那极其浓密且长的睫毛遮住半眸，让人无法看清，也猜不透此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一身生人勿进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这时，一股浓郁的气息迎面袭来，男子抬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遂即便恢复了一片波澜不惊。
听着那轻微的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恭敬的叫道：“父君。”
男子的话刚落下，墨胤亓已经站在男子面前，微微颔首示意，当看着面前的人愈发成熟的眉眼时，这才满意的勾起嘴角。
现在的墨迟比三百年前沉稳了许多。
这是墨胤亓见到墨迟的第一反应。
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声音里还夹杂着这么一丝愉悦。
“墨儿终于舍得出关了，看来这三百年来，墨儿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不错。”说着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墨儿的婚期将近，也该好好准备准备了。”
墨胤亓难得一次性说那么长的话，显然他此时的心情极好。
“请父君放心，毕竟墨儿已经等了三百年。”墨迟的唇角漫扬，流云辉月般潋滟的容颜上绽出一抹浅笑，看上去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期盼了很久，假如忽略了那未到达眼底的笑意。
“既然墨儿都这么说了，那本君就放心了。”
墨胤亓看着这样的墨迟，心底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明明这样才更像他的儿子，也只有这样才能继承魔君之位。
“墨儿刚出关，那就好好休息吧。”
墨胤亓在心中喟叹，最后踱步离开了。
至于墨胤亓什么时候走的，墨迟并不知道也不在意。
他直直的站在窗前，看着透进来的那束光，还是极不适应的皱了皱眉，最终挥手把那扇窗也关上。
然后，屋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他早习惯了黑暗，双脚没挪开半步，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了。琥珀色的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深黯的眼底平静得如一滩死水。
自那以后，他孤身一人在那间属于他们的竹屋里呆了六年，每天都重复着和以前同样的生活，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再后来，他回到了魔域，答应了魅族的联姻，娶那位魅族公主，而他们的婚约定在三百年后。
三百年来，墨迟每天都在炼狱宫里没日没夜发了疯似地练功，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想起那个人。
然而，不知不觉间，那人的眉眼也渐渐模糊了，也从没来过他的梦中。
是在怨恨他吗。
本来，他想把那人的模样一笔一划勾勒出来，但每次提起笔，他总是不知道从何画起，印象里只有那双灵动的黑眸，和那人的名字。
原来三百年，竟真的能轻易地忘记一个人的模样。
眼角微痛，眼睛干涩得厉害，墨迟轻轻勾起嘴角，笑容没有丝毫温度，他真的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
最终还是抵不住心里的郁结，喉咙一滚，硬生生吐出了一口血，口里充斥着浓浓的铁锈味，他却不以为意。
原来心魔真的无解，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墨迟刚擦完嘴角的血渍，寝殿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咦！大白天的小墨墨怎么把屋子遮得严严实实，这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没人请你来。”
墨迟不冷不淡的答了句，便顺着窗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啧啧，小墨墨还是一样的令我伤心。”
听了墨迟冷漠的话，顾苍岚依旧一脸笑迎，也顺着窗边的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嗔怪道：“还亏我帮了你一个大忙。”
“不是说看不见么？”
“......”
顾苍岚微怔，没料到墨迟的重点会落在这件事上，回过神来只是轻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小墨墨嘴上功夫见增呀。”
墨迟并没理会顾苍岚的调侃，只是轻轻回了句：“三百年的婚约如期而至。”
顾苍岚渐渐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
“那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不也是你希望看见的么？”说着，墨迟斜瞅了某人一眼。
听着墨迟的话，顾苍岚一时无言以对，片刻间，又恢复了那副放荡不羁的表情，连语气都带着些轻佻的意味：“你这样说真让我很伤心，我只想看你好好的。”说着还向墨迟眨了眨漂亮的桃花眼，以示真心。
“我相信你。”
这次墨迟并没像之前一样和顾苍岚唱反调，只是他微瞌着的眼睛，让顾苍岚有些看不清。
顾苍岚知道这三百年来墨迟已经变了很多，可是他依旧是他，不是么。
“果然，还是小墨墨了解我。”
“唔。”
墨迟瞳孔紧缩，心口一阵绞痛，一口哽在喉咙里的鲜血最终还是吐了出来，血在他胸前晕染出大片鲜红。
他却若无其事地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一派风轻云淡。
如果忽略了那大片血迹，就好似刚才呕血的人不是他。
顾苍岚见此突然没说话了，只是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悦，也不管墨迟是否愿意，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紧扣住墨迟的手腕。
出乎意料的是墨迟并没有挣扎，就静静的把手放在那，然而眼睛却没放过顾苍岚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和墨迟淡漠的表情相反，顾苍岚逐渐拧紧的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嘴角也抿成一条直线，幽幽斜了一眼墨迟，才松开手，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墨绿色的药丸，冷哼了一句：“吶。”
墨迟看了看顾苍岚略带不满的眉眼，毫不犹豫的就把那颗药丸塞进口中。
药丸没有任何味道，入口即化，一股暖意从口中蔓延开来，沁入心脾安抚着体内的那股暴动的灵力，而那股灵力竟真随着药效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他之前也试过许多丹药，不过都没能压住这股暴动的灵力，后来，他也就没花时间去寻什么丹药了，每次都是硬挺过来。
看着墨迟渐渐舒展开的眉头，顾苍岚在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不过脸色依然不太好，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冲。
“这个药丸也支撑不了不久，而且我目前也只有那么两三颗。”
看着墨迟又轻轻蹙了下眉头，顾苍岚本还臭着的脸却突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凑近道：“不过，听说天宫的圣灵兰花可以帮你压制住它。”
墨迟默默打量着变脸如此之快的顾苍岚，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
他现在的确很需要能压制心魔的东西，于是顺着顾苍岚的话问了下去。
“圣灵兰花？”
看着墨迟开口了，顾苍岚脸上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对，就是圣灵兰花。”
然而，墨迟看着那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本还带着探究的眼神却变成了怀疑，面上却依旧不冷不淡的：“圣灵兰花不是在上古时期就销声匿迹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天宫。”
听着墨迟虽是疑问却很肯定的话语，顾苍岚懒懒的向后靠，睥睨了一眼墨迟才幽幽开口：“那你就要去问问天君了。”
顾苍岚本以为墨迟会接着问下去，结果墨迟却一脸都不好奇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听说天君的宝贝小儿子不知受了什么伤，需要那圣灵兰花来治，可谁又知等他派人寻遍四海八荒才找到那圣灵兰花时，他那宝贝小儿子竟然好了，所以那圣灵兰花也就赐给了他小儿子。”
“天君的小儿子。”波澜不惊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已经帮你打听好了那圣灵兰花现在在何处。”
“你的小道消息一如既往的多。”
听着墨迟略带“嘲讽”的话，顾苍岚不怒反笑：“那是。”
“......”
“不过，小墨墨这次我不能陪你去借了，你可得自己去借。”
墨迟冷漠的脸上带着一丝疑惑，顾苍岚没由的一阵心虚，干咳了一声才支支吾吾的开口：“就是我上次去天宫，不小心摸了一下天君妃子的小手，谁知天君那么小气，竟然派玉融那个变态追杀我，所以，小墨墨你要体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这不，跑到魔域就是躲玉融那个变态嘛。”
说着就站了起来，走到墨迟面前，漂亮的桃花眼里真的噙满了盈盈泪水，身子微微向前倾，希望墨迟看得再真切些。
看着墨迟打量的眼神，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生怕被误会急忙解释道：“诶诶诶，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打不过他，只是不想和变态计较。”
“......我知道。”
听到墨迟的回答，顾苍岚漂亮的眉眼带着点惊讶的意味：“我就知道，还是小墨墨最了解我。”
“你色胆包天。”墨迟冷着脸继续打趣。
“墨迟，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恩人。”顾苍岚佯怒。
“谢谢你。”
墨迟知道为了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不打乱这盘计划，眼前这个儿时的玩伴，为他做了多少事。
听到墨迟的道谢，顾苍岚话语一转，立马挂上那抹颠倒众生的媚笑：“诶，小墨墨不要说得如此生疏嘛，你我，谁和谁啊。那么现在，是不是已经打算投入我的怀抱了。”
听着调侃的话语，墨迟并没有生气，反倒又轻又认真的回了一句：“顾苍岚，谢谢。”
说着也站了起来，轻轻抱住了站在面前的顾苍岚，嘴角噙着一抹发自内心的浅笑。
“诶诶诶，我这衣服可是新换的，你可别把身上的血蹭到我衣服上了。”
嘴上虽这么说着，可顾苍岚仍然没推开拥抱着自己的墨迟，反而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少了平时那一丝魅惑，反增了一点清俊。
“那我准备一下就出发。”墨迟松开了顾苍岚，嘴角的那抹笑容也随之而去，表情恢复如初，如若寒星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
“嗯。也应该好好准备了。”
顾苍岚绕过墨迟推开了面前的窗户，点点零光洒进来，给阴冷的屋子增添了几分生气，而顾苍岚却不知看向了何处，潋滟的桃花眼也渐渐沉了下来，嘴角却凝结起一抹带着寒意的笑容。
似乎要变天了呢。
墨迟也转过身，看向窗外，眼睛似乎开始适应那些微弱的光了。
窗外只有暗红的一片天地和那条奔流不息的血江，然而这片火红的世界却没法让人感受到任何滚烫鲜活的气息，反倒渗透着阵阵阴冷，从头到脚。
这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域吧，而他似乎也和这魔域融为了一体。
这时，心口隐约泛痛，果然还是没办法压制多久，墨迟看向远方的眼睛微沉。
圣灵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