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沈舒宁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

  噩梦永远重复那一句话。

  “我是陶杨……”

  “是零号……”

  “是阿德里安……”

  “也是你的未婚妻。”

  他在这个噩梦里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只能崩溃着蜷缩在最边缘。

  陶杨?零号?阿德里安?念念?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他们看起来各不相同,最后却又都变成一个人。

  零号……

  崩溃之后,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绪,沉默的抱住自己,平静的看着那站在他面前的人。

  零号渐渐消散了。

  然后,整个空间都变成了镜面体, 镜面翻转, 他看见了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的他和陶杨,就像油画一样,陆陆续续出现了孤儿院的背影, 孤儿院的后山,以及, 一颗粗壮的歪脖子果树。

  两个小人开始动了。

  黑皮肤的小孩爬上了歪脖子果树。

  “陶杨, 你小心一点。”

  树下穿着白衣服的小孩仰头, 嗓音乖软的喊着。

  “别摔下来了……”

  黑皮肤的小孩爽朗一笑, 露出雪白的牙齿:“没事, 我爬树很稳的,宁宁你快帮我看看, 哪个苹果比较红, 我这里叶子太多,看不太清。”

  “那里,那个苹果比较红。”

  “哪儿?”

  “你往右一点点, 陶杨,唔……对,就是那个。”

  “还有吗?宁宁?”

  “你等等, 我看看哦。”

  “好啦!陶杨!没有了!”

  用衣服兜着几个红苹果的黑皮肤男孩猴子似的爬下了树,幼小的白衬衫男孩几步跑了过去,黑皮肤男孩跪伏在地上,挑了挑,将其中两个拿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塞进小孩怀中。“宁宁,这两个最红最大!来!拿着!”

  被塞了苹果的小孩愣了愣,然后抱紧怀里的苹果,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陶杨。”

  镜面再次翻转。

  很多,很多和陶杨的过往,包括记得住的,记不住的。

  它们一遍遍在沈舒宁眼前重演。

  粘稠的黑暗中,连呼吸都仿佛裹了一层污浊的滤纸。

  沈舒宁轻轻喘着气,伸出手指,慢慢扣住。

  他曾经有过光。

  那束光明朗、温暖、热烈。

  撕裂他周遭的黑暗,带着他一点一点走出噩梦的泥沼,因为那束光,再痛苦再绝望,他也想要活下去。

  他想重新看见那束光,他想待在那束光身边。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那束光身边,就已经得到救赎,让他可以微笑,可以如正常人一般,去活着。

  “这是你的新室友,23号。”

  再一次翻转的镜面体,是幽闭冰冷的,开着灯的白色房间。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轮椅滚动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声响,从黑暗的偏角里,转出坐着轮椅的孩子。

  “接下来,你们要相处很长的一段时间。”

  面容瘦削苍白的孩子推着轮椅来到年幼的白衣小孩面前。

  白衣小孩抱着自己的膝盖从床上抬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新室友。

  沈舒宁也怔怔看着镜面体中,坐在轮椅上的小孩。

  之前那些有关于陶杨的画面都消失了,轮到了零号。

  然而,沈舒宁的手指开始颤抖起来。

  他的视线不再空洞涣散,而是极度不稳的颤动着。

  这并非因为他对零号有多害怕,而是,他在浮光掠影间,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巧合。

  因为在不久之前,甚至就在前一刻,在和陶杨的回忆碎片里,他同样看到了和零号相同的,坐在轮椅上的,身量相近的小孩。

  那时候的小孩坐在轮椅上,戴着黑色斗笠看不清脸,在花园里注视着年幼的他。

  那时候的陶杨对他说了什么?

  沈舒宁艰涩的回想着。

  那时候的陶杨说:“那就是我弟弟了。”

  “爸爸说,领养我就能让弟弟病好,等弟弟病好了,还能奖励我一件事,我已经想好啦,等弟弟病好了我就给爸爸说,让宁宁你也过来这里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待在孤儿院了。”

  而在之后,陶杨给他寄的信里,写着:【宁宁,我弟弟死了。】

  在陶杨信里死去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在那样的时间,在那样的地点——

  沈舒宁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

  如果说……零号是陶杨的弟弟。

  他被抓走,是因为要取……陶杨的信。而抓走他的人,他们似乎知道他会在那个时间去信箱拿信,他们抓走他的时候,动作无比地迅速和自然。

  在零号进来的时候,他疑惑过,因为他之前在实验基地……好像没有见过零号。

  实验室的所有孩子惧怕看守者,零号却能面无表情对看守者提出要求。

  咒骂过零号最狠的孩子,被看守者打得血肉模糊。

  “一群以为自己拥有了特殊能力就自以为是的蠢货。”镜面体中,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语气冷淡轻蔑。

  “沈舒宁,你不觉得他们像是一群被饲养的牲畜吗?”

  听到声音的沈舒宁缓慢抬头,就像按了慢动作播放一般的,看向镜面体里的虚影。

  地下实验研究基地里,一场混战后,坐在轮椅上观赏完全程的少年,露出高高在上、冰冷讥讽的笑容。

  “屠夫不会嫌弃牲畜的肥胖,在上面人的眼中,他们的能力越高,作为牲畜就越合格,越合格的牲畜只会死得更快……"

  那样的表情。

  多么符合想象中的,那些故意让他们自相残杀,用血腥的戏幕来换取愉悦的上位者啊。

  “鉴定23号是一个废品,无法接触高维度世界,考虑销毁,节省果实……"

  “留着吧,上面有人保他。”

  “嗯谁……”

  “还不是那位安……”

  “零号……”

  “嗯?”

  “你知道上面的人,有哪个带着安字吗?”

  “安德烈……”

  陪着他出去,在他身边的看守者。

  阿德里安。

  细碎的线索连接成线,逐渐织出血红色的真相画布。

  真相的画布朝沈舒宁展露了它一半狰狞扭曲的面容。

  他被抓到地下实验研究基地,他的那些痛苦的、地狱的遭遇……他被毁了的一生……

  “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捂住了眼睛,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而镜面体的虚影并没有结束,它们还在继续着,没有给沈舒宁任何躲避的机会,哪怕捂住眼睛,也能听到声音。

  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不觉,沈舒宁本人已经身在镜面体之中,如同一只被囚禁的无力挣扎的困兽。

  陶杨、零号、阿德里安、他的未婚妻——

  有一种力量支配着他的身体,让他被迫的仰着头,驱使他再一次去面对这残酷的真相。

  【你该知道的。】一道声音在他身体里说,【你或许早就已经知道了。】

  黑暗中,有一双手从他的背后伸出,轻柔的抱住了他,低声道:【面对这一切,不要再自己欺骗自己。】

  【来吧,】平静的嗓音多了一点悲悯的温柔,【去面对它……然后……】

  【接受我、容纳我、成为我。】

  他仰着头,四面全是镜子。

  镜子里的景象开始混乱无序起来。

  黑夜里,他往回奔跑,瞳孔里倒映着举起枪带着面具的阿德里安。

  “啊,阿德里安,你的眼光真是异常的可怕,他可是你挑中进来的人,好几批实验品都培养不出的容器……”

  崩塌的废墟中,沐浴着鲜血走出来的人,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眼睫。

  “沈舒宁,我带你回家。”

  “舒宁……”

  混乱无序的镜面体离他越来越近,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撕绞成碎片,他疯狂想要挣扎,指甲也抓挠出了鲜血,背后的人按住他的手,轻声道:“别怕……”

  其中一面镜子,倒映着挣扎的他和他身边的人。

  从他脊背里生长出来的怪物。

  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白色的长发,白色的眼睫的……怪物。

  正和他紧紧相依着。

  视线被剧烈的白光笼罩,紧接着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咯吱一声,沈舒宁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视线无神地聚焦在头顶。

  月光下,天花板上的花纹看起来华丽又诡异。

  冷风从大开的门外灌了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冷,他僵硬着身体,侧着头颅看去。

  幽长的平直的通道,素白的月光穿过落地窗分成几截铺陈在上面,巨树的倒影在摇晃。

  这里是哪里?

  啊,他想了起来,这里是陶杨的家。

  而这个房间,是他寄住过的房间。

  耳边有阴冷的充满怨气的歌声在回荡,那道歌声穿破了他的耳膜,搅弄着他的脑浆,然后逐渐的,他整个人的躯壳都被这道声音给侵占控制。

  在他还没有彻底想清的时候,他便宛如木偶一般,缓慢从床上赤\脚下了床,往大开的门外走去。

  不、停下来。

  停下来……

  停下来——

  停下来!

  醒过来!

  可怕畏惧的情绪笼罩着他,他心里不断地对自己呼唤,企图让自己从噩梦里挣脱。

  但是,他依旧往前走着。

  看不见尽头的通道,没有任何人的通道,又长又宽的通道。

  他要控着去往一个可怕的地方。

  沈舒宁心里模模糊糊有这样的概念。

  并且,他的内心正极度的抗拒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所有极端的情绪涌了上来,想要阻止他继续走下去。

  但同时,有一道声音告诉他:【走下去,继续走。】

  【不要停。】

  不——

  不要——

  他的眼睛流出了眼泪。

  然而流着眼泪的他,依旧往前走着,又高又宽广又长的走廊,他宛如一个渺小的木偶一般,密密麻麻的线提拉着他的手脚,操纵着他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我努力地在解密了。

  评论区的小天使也和我在努力地解密。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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