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霍去病也很烦恼,自己老婆才艺上不了台面,会遭人嘲笑的。他本人倒无所谓,只不希望绿阶为此烦恼。
那些大汉朝的贵妇来往他是最清楚的,每一个贵族女子吃饱了饭没事干,总是或弹琴怡性,或说说辞赋,绿阶这样除了家务什么都不会的,是很吃亏的。
他想着绿阶乃是一只井底之蛙,不懂得这些关系厉害。而他记事之时,姨母卫子夫尚未得势,他们家作为奴隶出身的新贵,更是多方受过排挤。他身为一个男子,有些事情嘴上说不清,还能用拳头来明理;似母亲那种没什么文化的女子,吃了亏也只能哑着。
如今,他挑中的女子又是这样的出身,又是这般的蠢笨,他怎能放心让她独自去面对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场面?
他在长安的时候,自然可以设法少将她往那些地方带;不过有些必要的应酬还是要她自己独立应付的,所以,他必须盯着她尽快学会一两手,免得到时候被动。
她是他的正妻,他有责任帮助她过上快乐舒心的日子。
这些话他从不说,绿阶怎么能够知道他的心思?她如今非常害怕在他面前弹琴,沉默了好一会儿,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方才饮酒时的轻松快乐荡然无存了。
霍去病知道她这阵子没摸过琴,一想到提高她琴技,他也十分头疼,心中喟叹了一声。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他心中想到了这一句,决定先给她多听听音乐,提高提高她的音律素养,以后再让她提高琴技。
当下琴弦一拨:“我给你弹一首《驺虞》。”
此曲出自“古琴五首”,也来自于《诗经》。这是一首尚武时代对于男子汉的赞歌,弹起来铿锵有力,描绘了一个神箭手一发而中五头野猪的惊心动魄之场面。霍去病自然喜欢这类型的曲子,弹起来轮指切音,都步步到位。
绿阶恰看过《诗经》,听到“驺虞”这两个字便随着韵律在口中轻轻哼唱:
“彼茁者葭,一发五耙,于嗟乎驺虞!
彼茁者蓬,一发五鬃。于嗟乎驺虞!”
她说:“侯爷的箭法一定比这个上古猎人更神奇。”霍去病听了,在心中冷哼一声:这是诗歌艺术上的夸张而已,谁有本事一支铁箭便射死五头大公猪?
绿阶感觉到提起了琴之后,他的神色就不是非常舒展。她心中颇为丧气地想,要是自己不多嘴不提起这件事情就好了,惹来侯爷的失望与鄙夷,她心里非常不安。
不安的绿阶左右望望,觉得他盯着自己学琴有些不太合理,他要喜欢听琴,本来就不必找她。她觉得很有必要跟他分证分证,这人那般爱打哑谜,可有些事情是打不得哑谜的。
“侯爷。”
“绿阶。”
两人同时开口,绿阶涨红了脸,询问他的勇气顿时没了。霍去病略有不耐烦的神色道:“我先说!”
绿阶只能应了。他特地郑重转过身,望着她道:“你,从此以后,一定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明白的,要做霍夫人必须有镇得住众人的气度。
“以后你总要出入宫廷,和一些人周旋。”霍去病顿一顿,深为伤脑筋,还要他为这样的事情烦恼,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你要是什么也不会,会受人嘲笑的。”
“……”绿阶意外了,他是不是在替她考虑?
“也不是要你学多少,稍微会两三首,就足以应付了。”他将头转过去,投向长安城的漠漠夜空,“有我在,她们也不能拿你怎样。”
弦月静悄悄……
高傲如他,不屑如他,居然也会试着靠近彼此的距离?
绿阶侧过脸看着他的侧面,抿起嘴儿无声地笑了。
霍去病见她不说话,遂问她:“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话?”
绿阶敛住笑容,低下头说:“没什么,只是叫你一声。”
“有什么好叫的?”
“有。”绿阶抬起头,笑容璀璨如春花:“侯爷!侯爷!侯爷!”一声比一声欢喜,一声比一声快乐:侯爷,侯爷,她最好最好的霍侯爷!
霍去病被她叫得莫名其妙,不理睬她了。
春日夜来早,一轮新月浅浅挂在天际。
衣袂飘飘,博带临风,两个人随意坐在灰蓝色的屋脊上。
绿阶靠着屋檐上的仙人骑凤塑像,襦裙散开若一片斜绽的花瓣;霍去病坐在一个灰石獬豸旁,银色织锦春衫仿佛月色下的一抹坚玉。
屋檐下有铜铃在春风中,轻轻荡漾出清脆活泼的声响。
“丁零,丁零,丁零……”
绿阶心中也宛如有一只小铃,在欢乐地响动,她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笑得太开心。
霍去病低垂着头,手指无意地拨弄着七根素弦,他的这张琴名叫“徽月”,在月光的轻柔照耀下,七根素弦如同七缕清泉,从他的指边一直慢慢流到她的心中。
“以后,好好练琴,听明白了没有?”还是那略带命令的语气。
“侯爷,妾身都明白了。”
她明白他方才说出那样的几句话,对于他来说多么不容易,“我明日起就好好练琴。”
已经什么都不必说了,有他这一句话,绿阶自会去将琴练熟的。
“那就好。”他抬起手,触动了琴弦,如同拨动了淡淡的月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大概意思是:
“郊外的青草遍地翠绿,
清香的露水如此怡人。
有一个美丽的姑娘,眉清目秀多么动人。
人生此时,我们偶然相遇,
她的一切正如我心中所愿。
郊外的青草遍地翠绿,
晶莹的露珠如此清澈。
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眉目清秀多么醉人。
人生此时,我们偶然相遇,
携手一起度过这段美好的时光。”
只要不去考问她的功课,只要不去想那些人前长短的事情,他们两个在一起何其快乐?罢罢罢,她生嬗儿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现在刚见红润些就逼她劳心费力,也没这必要。
且等她再休养一阵子,再行让她学琴练字吧。霍去病这么想着,琴声拨得流畅——哼哼,到时候一定不绕过她!
琴声停下,霍去病感到身上有些重,他方才使尽法子都不能令她酒困,现在,居然只听了一首曲子就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郁闷:他刚得知她读过《诗经》,难得以《诗经》弹一首情歌,也没有人听——不如去对牛弹琴。
记得当初皇上请了琴师乐冶子授他琴技的时候,曾说过,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于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现在两个人衣衫不整,满身酒气,绿阶又显然是一个再平凡庸俗不过的小女子,他居然还在弹琴?
绿阶其实是在装睡,她听不懂他的曲子是什么涵义,却知道如此悱恻的曲调,一定是为她而弹的。绿阶生怕侯爷看出她水平太差,对她再次失望,只好假装睡着了。她靠着他,将那曲调默默记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她生怕,自己的卑微无知,愧对了他难得流露的这番情谊。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睡着呢?他对她的好,她是一丝儿也不舍得错过的。
霍去病将她毫不容情地推醒:“洗沐一下,到我屋里去。”
——他的计划,岂容轻易改变?
赵清扬推开窗户,仰望着待月阁的巍巍屋宇,除了那飞檐角楼的黑色剪影,她什么也看不到。
——晓风、残月,杨柳丝,那高高的明月楼上,有一个她永远无法到达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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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绿阶挽起微微湿凉的长发,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清洗了。她将衣衫穿稳妥,又特地将腰带扎结整齐,这才走出屋子。
春风轻轻吹过她的头发,身上一片凉薄,她禁不住拢一拢衣袖,抬头看到侯爷正从沐房走出来。
两个人都是新换的袍子,隔着庭院里月色下开得正浓郁的梅花,远远彼此望着。
月细如丝,心也微颤如丝。
绿阶放慢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快步走过去;霍去病看她还在原地犹豫,也不管她,自己一扬头走入了自己的屋子。
绿阶看他走入屋子,才低着头随之也走入屋子。
梅花花瓣在她身后,映着月光,如银色的花雨一般,轻轻飘落。满庭的早早春色之中,芳香四合,天地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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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的屋子里一点儿光亮也没有,她一走进去就是一片黑暗和一个熟悉而又清新的怀抱,绿阶一头抵在他的怀中,犹记得门还没有关,她推手去关那门。
唇却已经被封住,他的呼吸又深又长,丝毫不顾忌她的空间,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占据了她之所有。
他将她陡然转个方向,按倒在墙边,以便他自己可以伸手将那门拉上。
门拉上后,他就再没有移动过身体,他自上而下地侵入她的呼吸之中,绵绵密密,不绝不休。
背后依然是他屋子里最熟悉的墙壁,她湿凉的头发在墙壁上慢慢摩挲出水的芳华。
霍去病太刚猛,绿阶根本没有能力回应他,她在他身上胡乱扒拉着。只因她对为他穿衣脱衣太熟悉,不知怎么的,霍侯爷的衣袍便一泻而下。他的动作因为身上的忽然凉爽而稍微迟缓了一下,绿阶从他的深吻中逃脱出来,低头顶在他光洁紧致的胸口,轻轻地透着气。
触手都是他滑弹坚实的肌体,一股热流融融从她心里散开。
霍去病开始动手取开她的衣襟,却没有这么顺利,她的衣服扎得甚紧,他又不打算动粗,如此在她后腰的一个结上越拧越紧,绿阶忍不住为他的笨拙而失声轻笑。
黑暗中他听到她的笑声,又一次寻到了她的檀口。
这一次他有点报复的意味了,更加深沉有力地压吻她。她的身体被他的重力一点点压得沿着墙壁退下去,绿阶觉得自己快要跌倒了,抬起手臂要推开他;他已经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一把将她的手臂按实在墙壁上,然后继续低下头,缠结住她的舌尖,将她吻到无法呼吸……
绿阶呜呜咽咽地告饶,他没有放手,他对别人的哀求告饶有着天生的免疫力。他只顾顺遂自己的性情,将她弄得倒在地上才收手。
等她倒在了地上,他依旧对她的那身袍子毫无办法,只得松开手,很没面子退后几步坐到卧榻上,低声命令她:“脱。”
霍去病觉得绿阶根本就是在跟他作对,明明知道今夜来他屋里是干什么的,做什么要穿得如此紧实?
绿阶只是很正常地穿了衣袍而已,是霍侯爷不善于解衣宽带才弄成如此的,如今这结拧在了背后,纵然绿阶心灵手巧,也无法解开。她只好跟霍去病求助:“侯爷,这里是个死结了……”
“过来!”
“喏。”绿阶走过去,将背后的结给他,他使劲抽了几下将她勒得哎哟了几声也没有抽开。
他将绿阶一把转过来,这该死的衣裳,他已经忍无可忍了——看来,还是得动粗!
他一把扯住绿阶的衣领,将那前面一片用力扯开。
“侯爷!”绿阶惊呼,一来这衣服料子贵重她不舍得,二来撕开这衣服的时候也将她的肌肤扯得生疼。
一不做二不休,不等绿阶反抗,直接将下边的裙子也一并撕去。
她被春日晚风吹过的身体,肌肤凉静得如冰玉一般,他用自己的滚热紧紧拥住她凉滑皎洁的身体。
云在天上飘,鱼在水中游,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一切都美好得让人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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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初生的薄日透过窗格,将春日早晨空山新雨般的空气一点点铺设开来,香气脉脉。
春鸟啾啾鸣叫,更添了府中的一缕幽静。
霍去病先睁开了眼睛,绿阶昨晚已经被他弄得很累了,所以仍旧沉睡在梦乡之中。熟睡之中的绿阶尤其动人,眉眼都很温顺,睫毛乖乖闭合着,唇依旧透着昨日激情后的嫣红,还有两颊淡淡的粉红色。
他们这一回依旧相拥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一次的生分和隔膜,似乎他们本来就该这样在一起,直到天长地久。
霍去病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她,又将锦被稍稍拉下一些,看着她凝脂一般细腻的肩膀,他发觉自己两回都是在黑暗中拥有她,似乎错过了非常美丽的东西。
他想,下回得点起灯来,要看着她来。
一转了这个念头,他心里就又有一些热热的,于是盘算:也不必非要等到下回了,不如就今晚吧?
淡淡的风从窗缝里漏进来,霍去病重又将被子给她盖严实。
他将身体覆过去,一点点轻吻,从她的额头起,逐渐延伸到她的唇。他没有很用力,只想享有这平静拥吻的感受。
可是很小的动静就令绿阶惊醒了,她胡乱推搡他,口中嘟囔着:“红阙……早朝……侯爷的早朝要误了……糟了!”她闭着眼睛爬起来一阵乱摸,什么也没摸到,她居然带起了哭腔:“红阙……完了……你成天只知道睡觉……”
霍去病被她撞在下巴上,按着下巴生气地瞅着她:“今日是我的沐日?早什么朝!”汉代官员五日一沐,不必上朝。
安静拥吻的感觉都被这丫头破坏殆尽了,霍侯爷何其扫兴!
绿阶依然闭着眼睛,哦了一声啪嗒又摔在褥垫上,直接进入了睡眠。那颗淡小的泪珠还在她的眼角上,悬而未落。
如果霍去病是个能省人心的男人,如果他对女子心细若发,如果他能以他的心去时时处处为她考虑,或许该说,如果他不是霍去病……
他就该体察出,她那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如何提心吊胆地度过,就算是在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中,仍然不能放松那一份警惕。
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看着她重新跌落,沉入梦乡,继续开始属于他的爱抚。绿阶太累了,知道今日不早朝,深深地坠入睡眠之中,青春美好的躯体毫无防备地任他抚揉。
那细致的肌肤质感令霍去病无法忍耐,他想,也不必等到夜晚了。他由着自己的性子,轻轻拨开她的膝盖,热辣强劲地一下子侵入她的身体,再一次享有那柔软窒密的包容。
“呜……”绿阶终于从梦中醒过来,直接从昏懵进入了身体的撞击,因太意外,绿阶忍不住道:“……侯爷……别……”
霍去病用唇堵住她:这事儿她说了算么?
她婉转轻咽的鼻音在他的唇下,柔软侬音,轻吟着一段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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