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当年如何,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压根就没晕过去,只是意识模糊,最后确实是皇帝赐的轿子,来接他的人也是宁相。
那么,骆向端为何会欺骗他,甚至顶替骆玄策的身份?
“无事,昨夜梦到少时,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
骆向端顿了顿,才道:“不必多想,都过去了。”
“殿下所言极是。”
扶风公子
“殿下寻我出来,是为何事?”
宁祺已然猜到此次骆向端所谓何事,只怕此时,他已经打起了粮草的主意,另,太后大寿即将到来,骆向端需在朝堂上做出些成绩,讨得太后欢心。
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但却是个难得的孝子,太后说的话,皇帝定然会放在心上,骆向端想争那个位子,必然得从太后下手。
之所以采取这种迂回渐进的方式,是因为皇帝向来讨厌皇子锋芒太盛,生怕某天夜里就被这些儿子逼了宫,落得昏君的下场。所以如今的太子,就是一个草包。
而这位太子,怕也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
因为蠢,对皇位毫无威胁。
要说这德成太后,倒也是个狠角色,据说从一介良嫔一路爬上先帝后位,执掌六宫,其铁血手腕至今流传着。
他倒也想为这位太后的寿诞增添些乐趣呢。
“阿祺,先前一直找不到机会为你报仇,如今倒是有了法子。”骆向端自顾自倒了杯茶。
“哦?殿下有何妙计?”是下三滥吧,端王殿下可不是最拿手了吗。
“玄王既赴了边关,这打仗嘛,自然需要粮草,如果没了粮草,你说会如何?”骆向端笑得肆意,丝毫没意识到他随口的计谋下,会埋葬多少白骨孤魂。
果然。
宁祺暗自嘲讽,面上却犹犹豫豫:“殿下,这万万使不得,粮草关乎边关将士数十万性命,岂可因我私心做这等无耻之事!”
在骆向端眼里,宁祺自然足智多谋,唯一的弱点就是太过仁慈,果然,这话一出,他便皱起了眉,随后压着不耐,装着温和道:“阿祺,本王自然有数,断不会伤及无辜性命。”
说罢,激动的抓住了宁祺的手,感受着掌心里的绵软,骆向端正要握紧,却被主人抽了回去。
宁祺忍着恶心,抽回的手迅速倒了杯茶,看上去渴极的样子,倒是成功打消了骆向端心头划过的疑虑。
“事关重大,殿下容我想想。”
“好。还有件事,皇太后大寿将至,得快些想办法讨得她的欢心,否则对将来计划不利。”
是对自个儿登皇位不利吧,宁祺沉吟片刻,“听闻南方有紫玉,色泽润而美,为举世罕见的极品玉,太后礼佛,不若差人打造一尊太后像?”
骆向端眼睛一亮:“如此甚好!我这就差人去打探,阿祺,你可真是本王的福星。”
“殿下言重了,能帮到殿下,臣亦愉悦。”
“阿祺,若是这事成了,离我们设想的太平盛世又近了一步。”
太平盛世四个字落入耳朵里,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一帧帧一幅幅都是骆向端带给百姓的苦难,沉重的赋税,苛刻的政律,几乎压垮了天下百姓,难民成群,饥荒失所。
他怎么配提太平盛世?
他的手上明明沾满了平民百姓的淋漓鲜血啊。
“得殿下惦念,是百姓福祉。”
*
打发了骆向端,宁祺就回了玄王府,骆玄策不在,还真有些冷清。
府里原本就人少,骆玄策留下保护他的人也隐在暗处。
宁祺没有打算隐瞒骆玄策陌阁的存在,他们也常出入王府,双方私下里倒是熟识起来。
将事情都安排下去之后,宁祺就带着小六出了门,往皇城最热闹的街市去,此时已是傍晚,夕阳晚霞映衬着百姓欢喜。
路上随手买了两个斗笠,遮去了容貌,如今进了玄王府,一言一行备受关注,自然不能抛头露面,让人抓着把柄。
“公子,我们去哪里?”
“情阁。”
“哦,情……什么?情阁?”小六惊了,玄王才出门呢,公子不会乱来吧。
情阁坐落在整个皇城最繁华的地段,一时一刻都烧着金银,此地虽号称皇城最风雅之地,但也改不了烟花之地的出身,饶是如此,这里依然是皇宫贵族频繁光顾之地。
宁祺特意换上了骆玄策赠的云丝坊衣裳,出现在情阁大堂时,就有识货的掌柜一脸谄媚凑上前来:“这位公子,雅间还是天字号?”
“天字号。”宁祺的回答让掌柜笑眯了眼,这天字号是情阁消费最高的地方,他也是瞧着这位公子气度不凡,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倒是遇上了个爽快人。
不等掌柜说话,宁祺假装无意问:“不知可否有幸邀扶风公子共饮一杯?”
这话让掌柜微微震惊,但想起扶风的规矩,只得遗憾拒绝:“这位公子来得着实不巧,前些日子公子外出,还未归来。”
“这倒奇了,情阁花魁还可随意外出?掌柜可得小心人跑了。”小六上前,颐指气使的模样,别提这嚣张跋扈的刁奴样子装得多逼真了。
看掌柜脸色越来越黑,宁祺才好心放过他,往前迈了一步:“无妨,你同他说,肖翼来访,但求一见,若是误了事,我脾气可不怎么好。”
两人连哄带威胁一番之后,随人进了天字号。
情阁深处,庭院水榭,甚至能听到清丽婉转的鸟鸣。
轻纱摇曳,榻上侧卧一道影子,身段轻盈修长,着一身红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平静,榻上人睁开双目,却是没有动作。
“公子,老奴有事禀告。”
重重纱帘之外,赫然是情阁掌柜,他低着头,毕恭毕敬。
“哦?说来听听,正闲的慌。”这人声音清烈,是个男人。
“方才来了两位客人,要了天字号,指明要公子作陪……”说到这,想起公子的规矩,掌柜不得不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呵,这倒有趣,让他尝尝情阁的规矩,不过,怎么这种小事都要上报了?”
听着公子语气里的兴味及恶寒,掌柜忙道:“那公子让我给公子带句话,说是肖翼来访,若老奴不通报,恐误了大事。”
榻上慵懒的人瞬时气息一变,转瞬就穿过重重纱幔,出现在掌柜跟前,掌柜连忙弯下腰。
“你方才说什么?”
“老奴说,方才那人说肖翼来访。”他知道肖翼是大骆皇朝大将军,但不知他与公子有何渊源,竟能让一向淡定的公子失了态。
失神片刻,扶风嘴角牵起一抹兴味的笑意,肖翼怎么可能再到情阁来,那人避他都来不及吧,甚至跑到苦寒边关,整整两年,连年关都不归。
又怎会来这情阁找他呢?
这两年,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呢,总得去瞧瞧那个胆敢冒充肖翼的人,反正闲得无聊,正好解解闷。
“我知道了,下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提起半句。”肖翼在边关,他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如此,皇城若是传出了半点风声,肖翼就会被有心之人扣上无召私自回京的罪名。
宁祺自是从骆玄策那了解到一些事,知道扶风不会对肖翼不利,才敢提出肖翼的名字,否则,依照那位扶风的性子,怕是不会见不相干之人,扶风在情阁待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夜里陪过谁,只是平日里高兴了,在情阁琴一曲或笛一首,间或舞剑。
传闻扶风只舞过一次剑,吸引了皇城大半贵族,情阁门庭若市,由此可窥见其魅力。
沉思间,门被打开,一身红衣跃入眼底,哪怕隔着厚重斗笠,宁祺都能瞧清楚扶风倾城身姿。
“久闻扶风公子大名,却是今日方才有幸相见。”
“不巧,若公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怕是走不出这情阁。”扶风同样打量着眼前的人,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公子,周身气质如兰如莲,举止温和有礼,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
瞧着,也不像是个会撒谎骗人出来的骗子。
“公子说笑了,我此番来此,一是为了交个朋友,二来,也是为了肖翼。”宁祺早沉浮官场多年,又怎么会在意那些威胁之语。
扶风哼了声,吩咐掌柜下去,没有命令不许接近这里,随后坐到了宁祺对面,“这就是公子的诚意?”
蒙面会友?
宁祺听出了弦外之音,取下了斗笠,两个同样绝色的男子同处一室,小六只觉眼睛快不够用了,这是怎样的美景,完全不可用言语来形容,只知道这两人太美了。
扶风瞧着宁祺,同样惊艳于眼前人的容貌,竟和他不相上下呢。
为表诚意,宁祺让小六到门外等,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知此番可算诚意了?”
“玄王妃?”扶风眼睛一眯,就确定了宁祺的身份。
宁祺但笑不语。
“不知玄王妃驾临,倒是扶风失了规矩。”话虽如此,但宁祺瞧不见他脸上有点歉意,甚至开始变冷。
扶风知道他是骆向端的人。
果然骆玄策说的不错,扶风此人不简单,不过嘛,只要抓住了七寸,管他什么毒舌,还不是得栽手里。
“无妨,我来此,是为了同你做个交易。”
“哦?什么交易能让玄王妃亲自出手?这么肯定我会出手?”
“这交易倒也简单,我为玄王殿下,而你,为了肖翼。”
肖翼神色冷凝,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宁祺却是假装没看见,继续道:“边夷众部落联合在一起,对北境出手,这场仗,会持续很久,而我接到消息,有人会对大军的粮草出手,真到那时,这仗会打得异常艰辛。此番是想找扶风公子合作,阻止这一切。”
这话只是为了拉个盟友,事实上,宁祺也有办法破坏骆向端的计划,虽然会麻烦了些,但也不见得没有法子。
“我凭什么帮你?”
宁祺注意到,扶风没有推辞没有能力,而是直白问他凭什么,言下之意就是,我有能力,但我并不想帮你。宁祺毫不在意一笑:“我夫君与肖翼是生死兄弟,这理由充分吗?”
扶风一怔,随即嘲讽道:“皇城大街小巷皆是玄王与玄王妃不和的消息,怎么瞧着你一口一个夫君喊得挺顺溜。”
宁祺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玩味道:“传言毕竟是传言,我还听闻焰国七皇子疯病难愈,在皇宫杀了满室宫女太监之后暴毙了,还不分明是活得好好的,甚至暗爪都伸到我大骆皇朝来了。”
扶风双手随着宁祺的话越握越紧,眸色发红。
这幅隐忍却又假装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更增添了几分风情。
宁祺抿了一口茶,丢下一句彻底压垮扶风的话:“你说对吗?七皇子殿下。”
来信
富丽堂皇的天字号屋内,森寒之气四溢,似乎能将人冻住。
数息后,这无形的寒意才渐渐退去,扶风沉静道:“玄王妃知道得不少,有没有人教过你,知道太多,容易薄命呢?”
宁祺不傻,听得出话里话外的杀意,这扶风,当真是个人物。
他会有此猜测,也是结合了前世记忆。前世的焰国,再过两年之后就会动乱,死去的七皇子殿下突然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传闻容貌倾城菩萨心肠,救百姓于水火,得了民心,顺利割据一方,将朝堂搅得苦不堪言。
只一年,皇帝便下了退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七皇子殿下。
而奇怪的是,在骆玄策退位,肖翼登基那一年,焰国举国归降,后续的事他就没再了解,与骆玄策过起了隐居的生活,不问世事。
依照骆玄策之前所说,再结合扶风惊人的容貌,以及他的厉害之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前世那个归降事件,如果不是为了心上之人,哪个男人会甘心放弃九五尊位,冒尽天下大不韪,忍着千万百姓唾骂,做出这等疯狂之举。
扶风,是个重情之人。
如烈火,为所爱之人可以燃尽自己。
只是,前世的扶风,最后有没有得偿所愿呢?
“七皇子殿下想出手,我一介平凡之躯,自然是阻止不了,不过,若是让肖翼知道,你杀了他最好兄弟放在心尖上的人,你猜,他会不会也杀了你呢?”
扶风在意肖翼,这是个不错的把柄。
“我有很多手段,让你消失无踪,谁知道是谁杀了你。”宁祺说的没错,他确实在意肖翼,此番也只是嘴硬而已,饶是他有一千种方式杀了玄王妃,只要存在会暴露这一条风险,他就不敢下手。
骆玄策对宁祺的在意,他是知道的。
“好了,我没兴趣与你杀来杀去的,你帮了我,我可以助你得到肖翼,并且让他心甘情愿,如何?”
“如何让他心甘情愿?”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扶风闭上了嘴。
“这还不简单,死缠烂打呗,那家伙嘴硬心软,随便来点苦肉计折腾一下,不就上钩了?”他绝不相信肖翼对扶风毫不在意,否则也不会跑到边关那么远,当事人分不清,旁观者可清楚得很。
扶风沉默,以那人的性子,怕是会离他越来越远吧。
不过,这玄王妃倒是比传说中有趣,越是了解,越是讨厌不起来。
他藏得那么深,费尽几年时间隐藏的秘密,竟然被他知道了,玄王妃,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你想怎么做?”
宁祺:“骆向端在焰国应该有细作,此次焰国的人会出手。”
扶风一听便明白了,玩味道:“拿我当打手?玄王妃这招使得不错。”
“哪里的话,焰国将会是七殿下的囊中之物,不过是提前清理害虫而已。”
被点破心思,扶风也不恼,两人对彼此未说出口的交付之意心知肚明,虽然扶风也挺好奇自己对宁祺莫名的好感。不过他也疑惑,根据之前的消息,宁祺站在骆向端一边,多次针对骆玄策,怎么进了玄王府,竟变了个样?
宁祺脖子上不经意露出点点浅淡的红痕,扶风本就在烟花之地长大,怎会不明白那代表了什么。
“玄王妃可真是个妙人,不过,扶风挺好奇,玄王妃怎么就对玄王殿下情根深种了呢?”
这问题有些突兀,不过宁祺早将扶风划到了自己人行列,倒也没有大惊小怪:“从前做错了事,重来弥补罢了。”
这话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宁祺不愿多说,扶风也不好随意猜测。
“此事劳烦七殿下了,三月后我会前往北境,七殿下可考虑是否与我同去。”
略作沉吟,扶风笑道:“宁祺,你早猜到我会答应了吧。”
“殿下英明。”
“……”着实不知如何接话:“这般作为,玄王殿下是打算争那个位子吗?”
“保命罢了。”宁祺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只朴素一句,倒是道出了实情,触动了扶风,是啊,兜兜转转,不过是为了保命。
“再说了,就算我不找你,你也会帮玄王吧。”宁祺语气很笃定。
再次被说中心思,扶风已经没了脾气:“玄王妃怕不是背着玄王偷学了读心术?我确实会站在玄王阵营。”
顿了顿,又接着道:“肖翼这人,一根筋,跟了谁,就认了谁,哪怕刀山火海,他也敢去走,我不放心他让他置身险境,所以只能让玄王强大,虽然玄王也不大需要我帮。”
那家伙,厉害着呢。
宁祺笑:“那便这般说定了。”
“嗯。”扶风随着宁祺起身,见宁祺重新戴上了斗笠,才打开门,轻声道:“撇开交易不谈,今日算是交了个朋友,这情阁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宁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也算到了一条船上。
*
皇家有王妃进宫请安的习俗,但宁祺身为男子,不好去女眷聚集之地,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趁着空闲,宁祺梳理了一下前世的记忆,将之做了罗列。
如今他既进了玄王府,诸多事可能不会按照上辈子发展,所以,他需准备好迎接变数,规避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