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如死灰11
最近父母的吵架越来越激烈。
乔槐有好几次睡着时被他们吵醒。
睁眼是无尽的黑暗,没有焦距的视线无所依托,唯有刻薄尖锐的辱骂声是他彼时唯一能感受到世界的途径。
为什么不离婚呢?他疑惑不解。相爱的人变得面目可憎,有必要每天面对面给自己徒增烦恼吗?
因为这件事,他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太好。
萧凯每次和他说话,他都在出神,也不像往日那样走着走着就贴到萧凯身边,而是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按理说萧凯应该很高兴,因为他不喜欢被人贴太近,可当乔槐真的与他保持距离后,他又不自在起来,乔槐出神,他就盯着乔槐出神,周蔚天为此和他吵了一架。
“我都说了,我和乔槐不是你想的那样!”萧凯不耐烦地解释。
“但是你关心他胜过关心我,”周蔚天委屈得眼眶通红,“我才是你男朋友!”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萧凯直接吼他。
周蔚天反而沉默了。
萧凯累得不想说话,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和周蔚天在一起?他真的喜欢周蔚天吗?
就在这沉默之中,周蔚天开口说:“我想和你做爱。”
萧凯瞪大了眼。
*
那天晚上很不对劲。
但是任何事情都井然有序,没有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唯一不对劲的大概只有乔槐疯狂跳动的右眼皮,他捂着眼想让眼皮安静一下,但那突突的跳动依旧没有停止。
乔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不上来的焦躁。
躺了不知多久,他终于酝酿出一点睡意,神思倦怠,迷蒙之中恍若见到白胡子神仙朝他招手。
“神仙,你来接我吗?”乔槐朝他喊。
神仙笑呵呵地点头。
乔槐欣喜地朝他飞过去。
是飞,不是走,他能飞了。乔槐欣喜若狂,好奇地绕着神仙飞了几圈。
——啪。
清脆刺耳的玻璃撞击声在耳畔炸响。
神仙消失了,他感觉轻飘飘的身体变得沉重,骤然从云中跌了下去。
乔槐猛地睁开眼,从床上惊醒,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往常快。
他平缓呼吸,挣扎着坐起身,听到客厅的争吵。
“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是他妈妈的声音,间或夹杂了几声尖叫。
“等你死了我就放过你。”他爸爸说。
“死?死了......摆脱......”后面的那句话乔槐听不清楚,他走下床,将耳朵贴在门上。
门外是一片寂静。
右眼皮不停地跳。
背后哗的一声响,乔槐被吓得蹦起来,转身看去,窗外乌云蔽月,狂风大作,两扇半掩的窗户被吹开,吱嘎吱嘎地来回晃动。
外面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在寂静的小区里如惊雷炸响,紧接着报警器刺耳的鸣笛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家家户户从窗户里探出头,嘈杂细碎的交流声如潮水起伏。
乔槐听到客厅传来关门声。
他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打开门走出去,爸爸妈妈都不在客厅。
阳台迅猛的风拂过他脸颊,他一步一步往空荡的阳台走去,站在上面向下俯视,借着路灯微弱的光芒看见倒在血泊里残破的身躯以及道路尽头匆忙跑过来的父亲。那些沉默的树木和蔓延的血水化身成一个长着大口的巨兽,风中裹挟着诱惑的声音,吸引他将身体伸出栏杆。
“啊——!”
有人在夜晚里尖叫,唤醒了乔槐的神智。
他猛然睁大迷瞪的双眼,低头看见自己半只脚挂在栏杆外,差一点就掉下去了。
背后冷汗涔涔,求生欲在此时攀升到极点,乔槐收回脚,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风声呼啦啦地响着,犹如索命的怨鬼。
他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报警......我要报警......”
乔槐半跑半爬到卧室,打完电话后心情仍旧没能平复下来,手抖得厉害。
怪不得他眼皮一直跳。
乔槐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不去想那具倒在血泊里的人是自己母亲。
伤心吗?好像不太够,害怕吗?也说不准。生活里长久以来上演的闹剧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结局落幕了,乔槐茫然无措,未来在眼前蒙上一层雾气。
他多想此刻能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旁。顺其自然的,他想到了萧凯。
乔槐哆嗦着拨下电话。
“嘟、嘟、嘟......”
接通电话的过程格外漫长,乔槐咬着手指才避免自己的手抖。
“......喂。”萧凯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压抑低沉。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乔槐仿佛才找回自己的灵魂,他呜咽一声,“小凯,我好害怕。”
萧凯突然喘了一下,断断续续道:“乔......乔槐,怎么......了吗?”
乔槐嘴唇发抖,竟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刚才看见的一幕,那是他的亲生母亲,却以那样狼狈的姿势结束了生命,而他差一点也选择了和母亲一样的结局。
“我好害怕,小凯,”乔槐紧紧环抱自己,“小凯,你能来我家吗?”
“等......等等......”萧凯闷声说,而后竟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尖细的呻吟。
另一道轻柔戏谑的笑声挤了进来。
耳畔的电话烫得像一块燃烧的木炭,乔槐呆住了,脸上一片空白,抖如筛糠的身子慢慢僵成一团石头。
他的确纯洁无知,却不是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他在梦里也曾梦见过这种事情,他幻想过萧凯舒服时会发出怎样动听的声音,但不是以这种方式,不是在他妈妈选择自杀后,他想寻求安慰却听见喜欢的人在别的人身下婉转承欢。
全身上下的血液凝成冰块,乔槐呼吸困难,咽喉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他捂着嘴无声发笑,暗骂几分钟前拨打出这个电话的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逼。
他漠然地盯着漆黑的屏幕,大叫一声把手机砸到地上。
屏幕破碎后飞溅的碎片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骗子!都是骗子!”他嘶吼着,犹如困兽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桌上的台灯、书籍被他扫到地上,他光脚踩着一地玻璃,被割出一道道伤痕也浑不在意,血迹从他脚底蜿蜒盘旋,从台桌到衣柜,再到门口,最后蔓延回床上。
没有人需要他。
爸爸妈妈不要他,明明他们那么憎恨彼此,却不厌其烦地争吵,绞尽脑汁地插足对方生活,选择去死也不愿考虑自己的儿子。
就连说着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萧凯也忙着和别人在床上厮混。
世上最甜蜜的是誓言与承诺,最恶毒的也是它。他们撒谎成性,只有乔槐信以为真,等他傻乎乎地掏出真心牵挂在他们身上时,那些人又狞笑着把他的世界践踏干净,满怀胜利品,拍拍屁股不打一声招呼地从他生命中抽身出去。
没有人问过他,乔槐,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想要的?
他天生就该是不哭不闹的玩偶,不争不抢的影子,是飘在空中无人牵引的气球,孤独地漂浮在宇宙尽头。
他只有一个微小的愿望。
他希望有人能拽住他飘忽不定的身体,笑着对他说,乔槐,欢迎回来。
可他们连一句话都吝啬给予。
警车的鸣笛愈来愈近,过了会儿,乔槐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父亲将警察领进屋内。
他想,这一切是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