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最残酷,是真相
“本君真是高看了你, 你远不如你的母亲有骨气...”沧云暖故作失望地摇头,神情戏谑,“当年, 对于天帝的逼迫,你的母亲可是誓死不从,身死魂消于他的赤霄宝剑之下...而你, 为了在天界苟存, 居然是非不分,认贼作父...”
“放肆!”
一记男声忽而响起, 音调不高语气不重,却足以令全场恭敬避退。
一串银色光点飞入殿中, 旋成一个身着天青长衫的人形, 来者不偏不倚——正是昊天玉皇。
“见过玉帝!”一众神仙,包括沧云暖在内,皆俯首施礼。
昊天帝唇角微勾, 语气平和:“沧云宫主, 寂遥好歹是天帝, 如何能称他为“贼”呢?四方主神皆受天庭管辖,若白惜月是认贼作父, 那么宫主你~可不就是认贼为主吗?”
四方神族根基稳固, 势力庞大, 根本不拿天庭当回事, 不过碍于这是东王公当初定下的规矩, 是以, 明面上始终是向天帝俯首称臣的。
昊天帝不愧是个厉害角色,这番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沧云暖就是再不服, 也绝不敢违逆东王公的意志。
“玉皇教训的是,是云暖言语有失。”女仙僵硬地福了一礼。
昊天帝温和一笑:“既然宫主自认有失,那么...还有劳沧云宫主,向当今天帝陛下自请己罪吧。”
昊天玉皇是得证天地的金仙,在崇尚丛林法则的天界,沧云暖对他自是恭顺有加,可对于负心自家小妹的天帝寂遥...她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是以,要她向寂遥道歉...
绝无可能!
“罢了吧,完毕仪式要紧。”寂遥无心纠缠,只想快点结束今日这场闹剧。
“宫主自称受了在下的教训,想来只是违心之言了~”仙人语气淡然,但施加于沧云暖身上的威压却是真实又厚重的。
看来今天这昊天帝,是铁了心...要拿她立威。
饶是沧云暖如何心不甘情不愿,强大的威迫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无法,只得微微躬身施礼,道:“云暖一时口不择言,望陛下勿怪。”
“沧云宫主言重了,你亲自来天宫观礼,本座甚是欣慰。”这个时候,天帝倒是笑眯眯的,当起了好人。
表面上看起来,是昊天帝在不遗余力的,宁可得罪沧云宫和玄冥洞也要维护寂遥,实则,是在维护道仙对于天庭的绝对掌控。他深知以寂遥的实力,压不下又冷又傲的沧云暖,就只能自己亲自下场,来做一回恶人了。
沧云暖绝知,今日有昊天帝坐镇,她无法对天帝施压,只得把视线又移回至白惜月的身上。
她一字一顿地问:“白惜月,你可是想清楚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仙子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答:“我想得很清楚,有劳宫主挂心了。”
沧云暖半晌没答话,只是深深凝视着她,那眼神充满了探究,种种解与不解,最终都化作虚无缓缓淡去。
她勾唇笑笑:“倒是本君多事了,公主殿下,请吧。”旋即优雅侧身,将路给让开了。
白惜月微微颔首,端着姿态,一步一行自沧云暖和沧云兮的身旁走过,来至玉阶前停下。
跪身,俯首,行礼。
再称臣:“臣白惜月,敬受天帝册封。”
这是孟怀枝生平第一次,听见仙子那般平静,毫无起伏的声音。
好似一切情绪都已被她深深掩埋,她行向了天帝,也变得...愈来愈像一位天帝。
高坐殿前的寂遥,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知道白惜月不会让他失望,却不知,她竟会表现的这般完美...
完美的,让他近乎绝望。
心底的某根弦,突然就断了,本是攥紧的手掌,于袖间慢慢松开了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一旁的宁笙递去了一个眼神。
绿衣女官会意,启声:“众仙家肃静,聆听圣谕!”
众人默立垂首,静听礼官宣旨,只有天帝神色莫名地睇着跪在玉阶前的华服仙子。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的母亲一身凤冠霞帔,就跪在同一个位置,郑重受下了天后之位。也同样状若恭敬的跪谢了天恩,只是...在起身之后,她就双手奉上了一杯,精心准备的毒酒。
他的目光在白惜月的面上逡巡良久,试图找出一丝半毫的不忿与怨毒,然而没有。
淡漠的脸庞有如一张精致的面具,看不出半丝的情绪裂纹。
不知为何,他竟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仪式已毕,人潮汹涌而来,又渐渐退去,大殿上最终只余下寥寥几人。
在看到沧云静的那一刻,沧云兮一时恍惚,不想一朝回归,自家姐姐的女儿...都已经这般大了。
什么叫恍如隔世,她如今算是深得体会。
通过方才大殿上的只言片语,她隐隐知道这几千年来,发生了很多了不得的大事。虽对御座上的人还有诸多留恋,但还是决定先随阿姊回西天沧云宫,弄清楚状况之后再做打算。
沧云家的三位仙子一走,大殿又空了不少,白惜月对旁人的去留浑不在意,只是睁着一双美眸,牢牢注视着天帝。
而一旁的孟怀枝,则紧盯着仙子的反应,目露担忧。
昊天帝亦转身离开,在经过他身边时,轻声说了句:“走吧。”
孟怀枝回神,沉默地点了点头,随仙人步出了凌霄殿,绿衣女官向来是识时务的,道了声“宁笙告退”便径直退下了。
如此,偌大的宫殿,便只剩下白惜月和天帝两人。
彼此僵持着,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良久的静默之后,终是天帝缓缓启唇:“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凌霄殿确然不是说话的地方,白惜月以为天帝会带她回紫微宫,然而没有,两人一个闪身,落在了一间满是书架的宫室内。
寂遥一指殿前的一张乌木长案:“当年,我就是在这里,初见你的母亲...”他顿了顿,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将才缓缓道出那个名字——
“婉露。”
一万六千年前,天帝寂遥,还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小经文官,掌管着无人问津的藏经阁。他一人上值下值,平日里无事可做,便沉湎于修炼,直至...一相貌温润的蓝衣仙子,闯入他的眼帘。
那时婉露初上天庭,被分配给寂遥做仙侍,仙子甫一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惊为天人。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都会守着这荒僻的藏经阁,然一次因缘际会,莫名结识了镇南府的府君南泽,他亦是你干娘的大哥。恰好当时的天帝已不受神族的掌控,南泽便打算扶植我登帝,经过数千年的绸缪,我终于一步一步...登上了帝位。”寂遥环顾四周,说道,“登帝之后,我大笔一挥,改‘藏经阁’为‘琅嬛阁’,立誓定要大有作为,名留青史。”
“之后,我移居紫微宫,而婉露作为天庭第一掌事女仙,她的寝殿与我只隔了一座莲池。”接过白惜月投来的视线,寂遥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你现在居住的婉华宫,在翻葺之前,名为‘朝露殿’。”
呵,朝露殿,婉华宫...可不就是,娘亲的名字吗?
“这么听起来,陛下似乎对我的母亲,用情至深啊?”
仙子的语气很是嘲讽,寂遥闻之一黯:“一开始,我并不喜欢你娘,我满心眼里,只有另一位仙子。等我意识到,我真正爱的人其实就是婉露时,她已经...不爱我了。”
“从小小经文官到手握实权的天帝,她爱我整整一万年了,不过遇见白钰才几天,她就不爱我了。”寂遥深深闭眼,长叹一口气,“惜月,你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吗?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爹爹就在人间纠缠我心爱的仙子,他或许用了好几年才得到了仙子的心,而我失去她,不过就几天时间...你知道我有多惶恐,多愤怒吗?”
“所以...你就要杀了她?”白惜月冷笑。
“不...”天帝摇头,“我对她所做过的,比杀了她...更恐怖。”
“方才昊天帝离去之前,曾传密音于我,让我将真相都告诉你,你听过之后,是去是留,由你选择。”
天帝的语气十分严肃,白惜月不禁心下一坠,竟是有些不敢...去听这所谓的真相了。
“我承认,我是一个卑鄙的小人,得知婉露和白钰在青丘私定终身后,我就将仙子召回天宫,并囚禁于朝露殿。白钰上天宫来寻,我借机挑衅逼他与我交手,又主动撞上他的剑口,再大肆宣扬青丘狐帝刺杀天帝的消息,你爹无法同青丘众长老交代,只能引咎退位...”
“别说了,别说了...”白惜月抗拒地连连摇头,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事情,只会更加的骇人听闻。
可如今沧云兮已然回归,沧云宫势必旧事重提,与其被旁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挑拨,还不若他亲口托出。
“我自损仙体,一是为了留住心爱的仙子,二是为开打青丘做舆论造势。你知道的,那时是没有员峤和岱屿的,人间灵气愈发衰竭,我忧心道仙的未来,便打起青丘那数千匹仙山的主意。我本以为,婉露会与我统一战线,一同为道仙的将来谋算,不曾想...她却坚定的站在了青丘那一边。”寂遥摇头一笑,语气感慨,“她的心思真的太好勘破了,我装聋作哑,她虚与委蛇,我们倒也过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时光...然而变故就发生在,孟阙和南袖,大婚的那天。”
“义父和干娘...大婚的那天?”
“是的,你爹娘和你义父干娘,他们四人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极为要好,作为新郎新娘各自的傧相,他们顺理成章的见面了。两人一见面就情难自控的忘情拥吻,而我...就在云端远远看着,然后我将婉露召回天庭,就在紫微宫中...强/暴了她。”
天帝说到最后时,语气极轻,却好比千钧巨石,狠狠砸在了白惜月的心头。
那颗本就越跳越慢,愈渐衰竭的心脏,终是被毫不留情地,砸了个粉碎...
她一时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
然而天帝仍无情地,缓缓地,继续说着:“我知道,我得到了她的人,可我永远的失去了她的心,一连三天,我都没敢踏入紫微宫一步。等我鼓起勇气回去的时候,只等来她满目的杀意和锋利的剑刃,为防她自戕,我将她转移至琅嬛阁,也就是在那时,我得知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只可能是我的孩子...”
言行于此,天帝那静如止水的面容,终于泛起了一丝丝涟漪,他有些激动地说:“我想,我们都有孩子了,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婉露竟将保胎药中的离魂草分离出来,为我精心炮制了一杯毒酒,意欲与我,同归于尽。”
“然后呢?...”白惜月冷声问道,掩于袖间的手掌是越攥越紧,连指节都开始泛白。
“然后,我一边日日留宿琅嬛阁,一边筹备封后大典,在婚礼的前夜,终于被沧云兮撞破。她质问我,问我是否爱着婉露,我默认了,我以为骄傲如沧云兮,定会愤然退婚,那我联合沧云宫攻打青丘的计划就会落空...我都已经准备好了,要迎接称帝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那一整晚,我都未曾阖眼...”
“然而没有,直到天亮,都没接到沧云兮悔婚的消息,我终于放下心来,却被人告知,天后失踪了...得知这个消息,由震惊到愤怒再落回至隐隐的庆幸,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迎娶婉露做我的天后,又能趁机攻打青丘。”
“什么方法?”白惜月追问。
“我将婉露替嫁的消息传给白钰,我料定他会上天庭来抢婚,如此,我就能以青丘欺人太甚为由,开拔青丘。而由于沧云兮的临阵逃婚,沧云宫于天庭有愧,亦会全力助我攻伐。”
白惜月怔怔地听完,她再一次的钦佩,眼前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仙人,手段之毒辣,心思之诡谲,无人能出其右。
寂遥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一切皆如我所料,在我正打算一剑重伤白钰,并以此相挟带回婉露时...却没想到,仙子竟一心求死,挡在了白钰的身前,生生受下了那一剑。”触及心中最深的伤疤,太上忘情的天帝,眼中竟隐隐泛出泪光,“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妻子,孩子,本来唾手可得的一切,一眨眼...什么都没了。”
“你活该...”白惜月冷笑,“在你拆散别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也会有,失去一切,一无所有的那天!...”
“呵呵,呵呵呵...”天帝低笑出声,“惜月你说得对,这都是我的报应,我这样的人...活该孤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