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此言一出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了, 叶知意查此事的本意不是死者有疑,而是想了解死者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是死于疾病本身还是并发症症状, 或者其他原因。
但不论什么原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病。
如今大夫却说不是因为这病。
叶知意几人面色凝重。
裴修睿道:“快细细说来。”
大夫与仵作将他们检查道的线索一一道出:“此病虽会让人全身乏力、食欲不振,但家中照顾良好却不会让人日渐消瘦,可那老妇却瘦骨嶙峋, 皮肤松弛。
衙门每日会施药与民,可老妇的身上却只有一股极淡的药味, 打开她的口, 口中却几乎没有药味,这极其不正常。
还有,老妇身上隐秘之处有一些伤口, 虽整理过但还是留有痕迹……
还有……
还有……
还有……
依靠这些我们可以肯定这老妇肯定是被人故意害死的。”
听到大夫与仵作口中有礼有据的理由,叶知意心情有些复杂。
她想起了灵堂前那个麻木的妇女,这老妇生前是由她照顾, 而观那男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冒着被传染的危险为病重的母亲侍奉在前的孝子。
如此,凶手有极大的可能就是那个女人了。
这时,一同跟去的差役突然说道:“我在他家侧房发现了一块比较湿润的地, 那里有很大的一股药味。”
沉默片刻,郑海道:“将人押来升堂吧。”
这场审判出乎叶知意预料的顺利,将人抓到衙门后, 不用郑海审问那妇女便全招了。
当年她家中小有资产,于是养的天真了些, 被男人甜言蜜语的哄得下嫁, 可不过一年她父母意外身亡,男人便露出丑陋的真面目,霸占她的家产对她日日辱骂。
而婆婆见此非但不制止, 反而挑唆儿子狠狠教训,她自己也日日欺压女人,洗衣做饭、晨昏定省、像个丫鬟一样对她,稍不顺心便非打即骂。
这个情况在她生了女儿后更是变本加厉,这些她都忍了下来,可婆婆仍不知好歹狠心将她女儿转手发卖,她磕头求她,可只换来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和毒打。
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同样也没逃过她姐姐的命运。
她的反抗只能换来婆婆和丈夫又一顿毒打辱骂,无力极了。
再后来她生了三个儿子,但被丈夫和婆婆教的也只把她这个母亲当下人看。
这次婆婆染上病了,躺在床上也不忘折腾辱骂她,她仔细的照料的没有换来对方半分感激,反而觉得她更加好欺。
但这时她也没有生出什么心思,后来,县里说此病要染人,于是男人都离得远远的,只有女人继续照顾,日日面对这害她母女相隔的凶手,再加上老妇仍不知收敛,心中多年来的隐忍终于爆发了。
于是药再也没有一滴进入老妇的口中,饭食也全被她处理了。每当她想起女儿便忍不住要掐死老妇,终于最后将人拖死了。
妇人说着这些时,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如一滩死水。
而男人听后神情激愤破口大骂:“你个贱人,居然做出害死婆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真是该千刀万剐。”
妇人冷笑一声,原本麻木的脸上挂上了几分嘲讽:“呵,你这副样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多大一个一个孝子,可这么多年你从未为那个老太婆端过一辈茶。”
“那、那是男人该做的事吗?我娶你回来就是侍候公婆的,可居然杀了我娘。”男人激动道,“大人,你一定要严惩这个贱人。”
郑海看着那女人有些为难,按照律法媳妇杀害婆婆大逆不道理应问斩,可他想起叶知意对此女的好像有些关心,一时心中拿不定注意。
郑海思前想后决定暂缓判决,于裴修睿叶知意商议过后再做决定。
叶知意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心中千滋百味,这是时代的悲剧,但这个女人在这些悲剧里更显悲剧。
叶知意幽幽道:“你说,为什么她不在那男人变脸后离开那个男人呢?为什么她不在那母子两欺负她的时候反抗呢?”
话一问出口,叶知意便知道自己问了个笑话,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又能去哪里呢?一个娇弱的女子如何能反抗那身强体壮的男人的呢?
尤其是官府也不会保护一个嫁了人的姑娘。
而裴修睿听到这话后沉默片刻说道:“阿意,这世上有很多无可奈何,我们无法改变,当我们可以努力让未来的无可奈何少一点。”
叶知意看着裴修睿,良久,叶知意道:“昭华,我们帮帮她吧?至少保住她的性命。”
“好。”
可不等,叶知意与裴修睿想出什么办法,那妇人已经在牢中自尽而亡。
叶知意震惊:“什么!难道你没有派人告诉她我们会救她的吗?”
“说了。”郑海道摇摇头道,“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为什么?”叶知意不解道,“等我们把她救出来后,她可以寻一出幽静之所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啊。”
郑海见叶知意如此解释道:“其实对于她来说死了也是解脱,现在县里知道她杀婆母全都要求处死她,而她先失两女,儿子不亲,夫家不能回,娘家已无,可以说这世界在无她容身之处了,便是救了她她又能怎么活呢?”
听了这话叶知意大受打击,“可是,是那老妇先对她不仁的。”
老妇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实在死有余辜。
郑海残忍道:“可那是婆母。”
可那是婆母!!!
这句话回想在叶知意脑海中,让她不由想起当初叶刘氏欺压她村民人尽皆知,可因为她是大伯母所以村民还是会对她的反击不满。
裴修睿见叶知意大受打击安慰道:“阿意,世间无情人多,可有情人更多,如那老妇一般毕竟是少数,你别放在心上。”
“可那些少数足以将一个弱女子推入地狱。”叶知意低声道,“我想安静一下。”
见她心绪不高,裴修睿虽有担忧但心知这事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于是便与郑海离开了。
叶知意独自一人坐在院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检查完各村管理井池的兵马情况的沈言回来了,看见叶知意无精打采沉默的坐在院子里,上前关切道:“叶姑娘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要不给我说说?也许我能给出什么建议呢?”
叶知意听见沈言的问话,双眼幽幽的看着他,直盯得沈言浑身不自在,才听见一声缥缈的问话——
“沈大人娶妻了吗?”
沈言不解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但还是老实道:“还未。”
叶知意:“沈大人以后会怎样对你的妻子呢?会骂她、打她吗?”
闻言,沈言神色认真:“既然是我娶的妻子我自当爱护她、敬重她,怎可打骂她,我沈言这辈子除了敌人从不打弱者。”
叶知意见沈言认真的脸色,突然间想开了。
对啊,这个男人本来就是冲着女人财产来的,原本就图谋不轨,和是夫妻与否没有多大关系,唯一的关系是因为社会的原因女人不能及时止损。
叶知意将这事告诉沈言,沈言听完义愤填膺道:“你放心,如果你以后的夫君敢动你一根头发,我一定打断他的腿,敢动我沈言的妹妹!”
“嗯?”叶知意疑惑的看着他。
沈言讪讪道:“咱们这也算并肩作战的交情,我长你几岁将你看作妹妹也没什么问题吧?”
叶知意摇头:“那倒是没问题。”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自从张婶那日来过后,沈言便老是往她身边窜。还会问一些关于她娘的事,要不是叶知意肯定他对自己没意思,她都要误会了。
也是这两日他忙着去各村查看驻守存水情况的兵马忙起来两人才错开。
叶知意想通后便不再钻牛角尖了,重新忙碌了起来。
如今要清点水,规划每家的用水,还要向外购买药材,向百姓发放药,宣传预防知识,监控新生病人,每一项都是复杂而忙碌的工作。
叶知意投入到这些事情中便忘记了妇人了之事。
直到几日后,她上街时听见几个年轻的新妇笑着说道什么“多亏了大殿下,我家婆婆现在对我可好了”“我家婆婆也是,前些日子老是骂我,现在家中的活都是我们一起做了”“是啊,多亏了大殿下编的话本”云云。
叶知意仔细一打听原来裴修睿将那老妇之事和差役周松家的婆媳编成了话本子让戏班子每日换着地方表演,以此告诫那些恶婆婆善恶到头终有报。
还别说,有了这如此明显的对比,那些倚老卖老的婆婆还真收敛了几分。
叶知意听后找到裴修睿:“昭华,你有心了。”
裴修睿道:“阿意,我说过,对于已经发生的我们无能为力,但是我们可以减少未发生的悲剧。”
叶知意道:“好。”
裴修睿:“我已派人去找她被卖的两个女儿了,如果她们过得不好,我会让人好好安顿的。”
时间进入五月,天虽还未下雨,但朝廷派来的太医和大批的药材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