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海豚表演的剧场像是一个大大的碗。碗底是中央水池,海豚表演的地方,水池后面有个舞台,舞台后面是一个超大的直播屏幕。
剩下的地方都是观众席,不过侧面的视野不太好,游人早早入场,尽可能占据靠近中间的位置,到开场时,已然聚成一个大大的扇形。
陆晏清早早预约了贵宾席位,入场后两人坐在黄金观赏区第一排的最中间。
看着下面水池中的的海豚翻彩绳、钻圈圈,周淳艾兴奋得不停鼓掌,跟坐不住似的在位子上动来动去。
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坐在旁边的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误拿了她的“仙女棒”,周淳艾本来想着给她玩会儿也没事,但不多时那小姑娘便说喜欢这个颜色,要跟她换。
“仙女棒”就是一根哄小孩说可以变魔法的彩色小棍子,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儿,但因为是陆晏清送的,她便不想换。
谁知那小姑娘要哭不哭地威胁说:“我有哥哥!”
这什么逻辑,有哥哥便能强行换“仙女棒”了?周淳艾不服道:“我也有哥哥!”
小姑娘:“我哥哥会打你!”
周淳艾瞥一眼小女孩右边的小男孩,不到十岁的样子,忍着笑一叉腰,反威胁回去:“我哥哥比你哥哥高,你哥哥打不过!”
对面是一家四口,小姑娘的妈妈见了笑得合不拢嘴,将女儿手里的“仙女棒”取下来还给她,抱歉地说小孩子不懂事。
谁知那小姑娘“哇”地一声开哭,大人哄都哄不住。
那哭声听得周淳艾头皮发麻,她犹豫要不要将“仙女棒”送给小姑娘,但一想是哥哥送的,又实在舍不得,于是对那小姑娘说:“我这支是哥哥送的才舍不得跟你换,你的那支也是你哥哥送的吧?那你怎么舍得跟我换呢?”
小姑娘似乎觉得她言之有理,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看看她,又回头看看自己的哥哥,最终抽噎着对她哥哥说:“哥哥一会儿你再给我买一个。”
对嘛,这种时候就是该讲道理。周淳艾以理服人,成功调和了一场小风波,满心欢喜地扭头看陆晏清,眨巴着大眼睛等表扬。
却见陆晏清笑容微涩,只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并没说什么。
周淳艾以为自己刚才的“小气”行为让他觉得丢人,囧得耳根子一阵阵发热。她拉住他的两根指头晃了晃,低声嘟哝:“我不是小气。”
陆晏清安抚地在她手上拍了拍,说:“要选幸运观众了。”
这个环节主持人会选三名小朋友到中央水池跟海豚互动。舞台后面的大屏幕画面由中央水池转到观众席,主持人让在场的小朋友高声喊叫,谁喊得最热情最大声,镜头便停在谁身上。
在主持人鼓动下,场内的小朋友又跳又叫,十分热情。很快选出了一男一女两位小朋友,到第三位时,现场气氛越发高涨,周淳艾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喊得嗓子都哑了。
最后镜头定格的时候抖了一抖,出现在大屏幕上的居然是周淳艾。她自己看到后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捂住脸往陆晏清肩上靠,不给拍。
主持人也挺意外,开玩笑说摄影师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姐姐了。刚准备让重选,但他注意到周淳艾头上的小寿星发箍,便笑说:“诶等等,这位小姐姐今天过生日诶,要不咱今日就为小寿星破例一回。”
于是周淳艾就在主持人和观众的热情鼓动下,勉为其难地去了舞台。
照例要先采访了一下,轮到周淳艾的时候,主持开玩笑说:“这位小朋友今年几岁,也是跟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吗?”
周淳艾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地说:“我假装今天15岁,跟哥哥来的。”
主持人:“哦,跟哥哥来的,那么哥哥在哪里,让我们大家看看好不好?”
周淳艾指着陆晏清的方向,说:“最帅的那个!”
摄影师找到周淳艾刚刚坐的位置,精确地定位在了陆晏清身上。镜头里的陆晏清面带微笑,怀里拥着妹妹的大衣,看起来是位像模像样的家长。
“哇,这位哥哥是真的帅诶!”主持人被帅得眼睛一亮,又转头采访周淳艾:“是亲哥哥吗?”
周淳艾毫不犹豫又十分骄傲地点头:“嗯!亲的!”
“哇,有这么帅又这么温柔的哥哥好幸福哦!”
周淳艾又猛点头,开心道:“是的呀~”
她看了一眼陆晏清的方向,看不清表情,但她觉得哥哥一定很高兴。刚刚惹了他不开心,现在她要讨好一下,那必须是亲哥哥呀!
只可惜她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现在她每一声哥哥都像钉子一样钉在陆晏清的心肝上,逼得他收敛心思,再不敢乱动分毫。
接下来的互动是学习拯救搁浅的海豚,再然后是坐上皮筏,由海豚拉着在水里玩几圈。
三位小朋友需要穿脱防水衣,有些费时。待游戏玩儿完,周淳艾换好衣服后,这场海豚表演已经结束,人也都散了。她急冲冲跑出剧场,看见陆晏清正站在台阶下等她。
那里站着的不止他一个人,但他身高腿长人又靓,是如此的出众,周淳艾一眼便找到了。
“哥哥!”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几步跑下台阶,快乐地扑进他怀里。
被喊作哥哥的男人被动地抱着软软的小人儿,心里又甜又酸又涩。他想亲亲她,唇却久久不敢落下,最后用手掌捂上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假意帮她捋头发,将唇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周淳艾额头被捂住,看不见他的动作,以为他故意跟她闹着玩儿,便调皮地用脸在他胸膛上滚过来滚过去,然后抬起头,把下巴磕在他胸口,嬉笑着问:“痒不痒?”
陆晏清倒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痒。”
心痒。
陆晏清发现他家小可爱是条小变色龙,在不同的环境下会切换成不同的性格。
他最早认识的是女博士、科研工作者周淳艾,那时的她文静、清纯、沉稳,气质有一点淡淡的冷,但又不是那么不可靠近。
后来,赚了七年的她变得乐观、活泼、乖巧,像个让他想要搂在怀里捏的洋娃娃。
当她对他卸下所有防备,交出全部信任,便成了现在的模样,暖心又调皮,还很粘人,粘得完全忽略了男女间应有的距离。
陆晏清不得不承认,人是他教坏的。如果不是他一直没脸没皮、毫无分寸,主动甚至半强制地跟她亲近,她绝不可能天真成这样。
他有心要修正之前的过错,但当周淳艾玩儿完过山车,向站在出口处等待的他伸出双手的时候,他两只手不受大脑控制地伸过去将人抱了下来。
不管被动还是主动,跟她亲近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跟周淳艾一起坐过山车的女孩子调侃说你男朋友好帅,周淳艾赖在陆晏清怀里,偏头一本正经又略带骄傲地纠正:“这是我哥哥!”
现在她越是天真,陆晏清心里的罪恶感便越强烈,如芒刺在背。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陆晏清说去给她拿礼物,将她安置在旋转木马旁边的休息区后便独自走开。
周淳艾穿着裙子,不方便玩旋转木马,便坐在那里一边看人家玩,一边等。
今天她玩得特别开心。自从外公走后,她已经很久没将自己投入到“玩”这件事情中。
外公走的那年她十六岁,刚上大一,那时她觉得今后再没谁会真心疼她,她必须要成长为一个大人,一个有苦自己吃,有难自己扛的大人。
周有胜从来没短过她零花钱,她甚至可以说是宿舍四个女生中最富有的那一个,但周有胜和他的钱都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所以她必须要快点学会养活自己。
如此一来,将自己定位成大人的她便更不允许自己玩,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以争取当时唯一能赚也最想赚的钱——奖学金。
久而久之,她成了个除了学习就是工作的大人,待到她事业有成、收入颇丰时,却已经对“玩”丧失的兴趣。
重活一世,她换了一种活法,成了早早独立的小周老板,但有些事是不会变的,譬如妈妈和外公不会复活,譬如她每天一醒来,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便是她的蔬菜、她的种子。她的所思所想,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玩”这件事。
她身上最大的变数,莫过于有了一个哥哥,一个只图她健康平安、开心快乐的哥哥,一个为了救她,可以不惜性命的哥哥。
周有胜不能给的安全感,她的哥哥能给,这既荒谬又真实,而她也已经坦然接受。
既然有人宠着,有人带她玩,那为什么不玩呢?
这可能是她十六岁以后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不怕肉麻地说,她的哥哥本人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所以一会儿不管陆晏清送她什么,她都会非常开心的。
但她等来的却不是陆晏清,而是他的助理林耀辉。
林耀辉将礼物转交给她,跟她说陆晏清临时有急事,要回公司一趟,一会由他送她回家。
这里离园区出口很近,周淳艾让林耀辉先去开车,自己一会儿再出去。
周淳艾原本飘在天上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明明只是一次事出有因的不告而别,却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分离”的不安。
林耀辉走后,周淳艾打开礼品盒。当她看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水蜜桃时,泪腺刹那间决堤,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啪嗒嗒”掉在粉红的果子上。
只有28岁的周淳艾才说过,她出生在灶王爷上天的那一日,妈妈说灶王爷回来的时候会带天上的仙桃回来给她做生日礼物。
他怎么什么都记得?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她好想谢谢他,好想让他抱抱她,可是她的哥哥在哪里呢?
她突然站了起来,一边笨拙地用手背抹着眼泪,一边环顾四周,想要从熙攘的人群中将人找出来。她多么希望哥哥只是跟她开个玩笑,希望他就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看她到底有多感动,然后突然间跳出来,对她说:小可爱,生日快乐!
她一边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到处找人,像个跟家长走散了的小孩。不时有可怜她的大人上前询问,她只说要找哥哥,却不肯说哥哥到底是谁,长什么模样。
茫茫人海中,她找不到哥哥,最后连自己也被人群淹没掉。
离旋转木马百余米的主题餐厅二楼,雅间的木制窗框几乎被生生捏碎,跟着一起碎的还有陆晏清的心。
他多想跑过去,拨开人群,将他的心肝宝贝拥入怀中,给她擦眼泪,告诉她哥哥在,哥哥一直都在。
但他不能。
他只能假装看不到她哭得多伤心,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假装自己不会心痛。
因为他必须修正之前的错误。
他自己可以卑劣,但他不能让他的心肝被这份卑劣所伤害。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洪涛会对着自己儿子的照片默默流泪,想认便认呗。现在才隐约明白,明明渴望靠近,面前却隔着自己筑起的千山万壑,是一种怎样的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他懂了,可惜懂得太晚。
作者有话要说: 陆岛主:我,陆晏清,一个道德障碍比尹旭东脸皮还厚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