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幕后

  “十七日辰时二刻, 赵州突闭南华门,之后文广,燕生, 安定三门俱关, 全城戒严,不得出入。”

  “之前可听到什么风声?”

  “并无。”

  齐泰坐在案后,手慢慢移到一处标记前:“赵州,严州二卫可有动静?”

  “严州卫一切如常, 赵州……五所中三所皆空。”

  那人说完, 自己都要有些怀疑:“三个千户所,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千人, 如何敢起城反叛?”

  齐泰面容沉静,说出的话却越来越凝重:“不只千户所,还有安南, 安溪几地土司手里的私兵, 从冬至夏的流民,还有赵州城里数十万……”

  百姓。

  “城里?!他敢动……那可是……!这分明是釜底抽薪!”

  “困兽之斗,若成了便成王, 若输了,便只能抽薪。”

  “为何起兵如此突然…………”

  他说到一半,眼前倏然一暗,再抬头时便看到一人提着剑, 大步进来, 扑通一声就跪在齐泰身前。

  “这事是我一人莽撞,请师傅允我随着傅将军一起, 编入前军,听候调拨!”

  齐泰并未理他, 偏头嘱咐一句:“你先去请傅将军,三刻在大帐中会合,共伤讨敌之计。”

  他话语虽沉静,却隐隐挟风雷之声,让人背后一寒。

  幕僚缩缩脖子,刚出得门去,就听着一声闷响,仿佛有人仆倒在地上,随着便是一声低喝:“你这般冲动,却置赵州城于何地!”

  杨岑垂头跪在地上,捏紧了拳头,悔意刀刀剖心入腹,几乎要将他绞杀。

  前几日深夜,他悄悄跟上这一行人,原不过是为着其中一人腰上那熟悉的牌符。

  纠缠成一团的线索,层层包裹缠绕,乱杂不堪,却在此时让他揪到了一个线头。

  他遥遥缀在后头,屏声凝息,许是这夜里太过清静,清静到有些无聊,先前那押货的人不过埋头赶路,但赶路时却又有些古怪。

  其中有个戴着黑色斗篷的人一直袖手坐在车辕前,人动了,他不动,人不动,他也不动,腰背挺得笔直,不像要赶车拉货,倒像是王孙公子趁着未尽秋意,驾车出游一般。

  下到半山时,停车休息,旁边的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白玉盏,斟了水恭恭敬敬递上去,微风恰送了一句话到杨岑耳边。

  “主上,走了这半天,且用些茶润润口。”

  薄云散了又聚,一片漆黑中,杨岑倏然睁大了眼睛,心却如三军前擂鼓,乱作一团又无比清明。

  他定定望过去,一眨不眨的看着。

  这个人,云南府暗潮涌动下的幕后之人,血屠他至亲好友的黑手,到底是谁。

  黑衣公子掀了斗篷,只啜了一口便递了回去,不置一词。

  半晌,他才问了一句话,杨岑努力侧耳去听,只模模糊糊辨明几个字:“齐子文……”

  杨岑一凛,齐子文正是齐泰早年所用的另一个名字,再想听时,话语又全然模糊起来。

  杨岑心一横,借着风响山林之声慢慢又挪近了一些。

  “杨老贼家的那个也在?”

  “是。”

  “病已经治好了?”

  “是…………”回话的人颇有些小心翼翼。

  “一群蠢货!南下的人也没拦住,看病的人竟也没拦住!”

  黑衣公子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摔,在这半转身的一瞬,圆月齐恰恰从云间半露。

  杨岑看清楚了这张脸。

  时间倒回十年前,那时英国公府虽然大不如前,但爵制如前,便是看着老太爷的份上也不敢踩踏太过,杨岑是长子长孙,因此每逢庆诞之时,常随着祖父进出宫中,自然也能看清楚,那常常坐在金銮宝殿下首的第一人是谁。

  废帝大皇子,常启洛。

  他虽然是低等宫人所生,因着千顷地里只有一棵独苗,也是尊贵无比,自幼养在皇后膝下,亦是锦绣堆中长大,衔珠捧玉而诞。

  这样一个角色,当年逼宫事发,自然是重点照顾的人。

  后来听闻,他与疯了的皇后被圈禁在一处,还让人叹息了一阵。

  可是如今,这个本该在皇城里只等葬入皇陵的人竟又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要不是为着和他父亲越来越肖似的面庞,杨岑还未必认得出。

  三四年不见,他已经不似当时矜贵少年模样,褪去圆润,多了棱角,举动间多有狂妄阴郁。

  “主上息怒!”站在车旁的人顾不上满地乱石,忙都跪倒在地,其中一个边磕头边回道:“主上放心,咱们的人已经拦在了林西官道上,他们定走不回去!”

  那个暖融的春日夜里,运河水光里闪烁的寒芒,从指缝间滴落的血迹,中毒后青紫僵硬的脸,是他每日阖上眼后频频出没的梦魇。

  至死不会忘记!

  一团火从心底烧过来,摧枯拉朽般,势要将这满腔仇恨锻铁成剑,他紧紧抠住身边的枝干竭力想要平静下来,不让自己露了身形,突然之间咔嚓一声,竟生生掰断了一根树枝。

  “谁?”

  几乎便在同时,嗤嗤两声,杨岑一个旋身,两根细如牛毛的暗针便擦着他钉在树上。

  杨岑还来不及反应,两人已经扑身前来,一左一后辖住他攻势,与他缠斗起来。

  甫一交手,杨岑心便一沉,这两人走的是大内的路数,都不是什么善茬,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两人趁势护着常启洛而走。

  “公子!”

  护卫循着杨岑的踪迹而来,杨岑忙拍出一掌,平平退了几步,撂下一句话:“我去追人,你顶着!”便消失了踪影。

  一晚之后,几人再会合时,杨岑手里多提溜了几个人。

  “公子,这几个人?”

  “前景王常启洛。”

  陈大一眼就看着了他腰间的牌符,脸色瞬间一变:“就是他们……”

  杨岑不答,伸手拧了竹筒,仰着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一气,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孙子!”老大上前一步,揪住常启洛的领子,往地上一掼,伸手就是一拳。

  常启洛被掀翻在地,痛得蜷缩着身子,用手挡着自己,却不敢说话。

  “大哥!”陈大看向常启洛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剐碎,却还记着他的身份,怕给杨岑招惹了麻烦。

  杨岑实在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起身出门,只扔了一句:“下手轻点。”

  等他再从外面转回来,细皮嫩肉的几个人都挂了点彩,杨岑上下看了一遍,赞了一句:“还算有分寸。”

  陈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哪里!”

  老大豪气万丈拍拍桌子:“那是!那是!”

  地上的常启洛捂着伤处蜷在地上,杨岑慢慢走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看着他眼里层叠变幻的情绪。

  愤怒,难堪,不甘,恶毒,畏缩。

  “为什么?”

  什么?许是这两天变数太大,常启洛竟愣怔了片刻。

  “为什么单单对我家里下手?”

  起事前,英国公府和常启洛八竿子打不着,起事后,多的是仇家。

  为何偏偏就选了他家呢?

  常启洛低下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阵疼,他努力想要遮掩自己的愤恨,但这种恨仍然从他每个字每句话中渗出来:“当初闯进宫里,杀了我父皇的人,又何止你们一家!朕……我……”

  “原来谢府的事也是你在捣鬼?”

  杨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还待要逼问,却听门哐得一声被推开,老二急步进来:“公子,今早传来消息,赵州城反了!”

  “怎么这么快?那城里的人……”

  “事发突然,城门禁闭,并……无人出来。”

  “哈哈哈哈哈!”杨岑脚边的常启洛突然大笑起来,带着不明所以的癫狂:“原来你们是把现成的把柄送到了吴兴汉手里!

  响雷在耳边炸开,杨岑头晕目眩,险些要站立不住。

  正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将常启洛带走,这才让赵州知州吴兴汉以为事情败露,匆匆举事,疯狂一击。

  只因他一时冲动,竟陷那二十万军民于险地!

  “善恶都有报应,你们这等背义弑君,狼心狗肺之辈,背义弑君,狼心狗肺之辈…………”常启洛还在颠三倒四地说着。

  “闭嘴!你和你那个爹割地求和之时,边关将士死伤过半!你们打压猜忌臣子时,有没有顾念我家老爷子曾差点死在战场两次!你爹纵容高党之时,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逆言!黄太公为了一封奏折,廷仗八十,活活打死!安西大旱之后有大疫,赋税不减,不控不治,官逼民反!”

  杨岑只觉这些话已经不是从嘴里说出来,而是从心里争先恐后地跳出来,他步步紧逼,俯身盯着常启洛冷笑:

  “君待臣不仁,臣待君不忠,只是你的爹却是死在自己手上,与他人无关,我杨家却与你有几条性命的帐要算一算!”

第165章 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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