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迷雾（7）
许汉江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在深山老林里已经埋了一年多，腐化程度很严重，并且部分被肢解， 要不是有特殊的记号， 行动组也不会把他的遗体直接带回C市。
怎么判断出这个尸体就是许汉江？
江城衍在知道这件事以后， 第一个疑问也是这个。
人在死亡后， 尤其是死亡一年以后，查证DNA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许汉江当年参与过特殊行动， 那样大型的行动之前，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留有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记号、信号，以便一旦发生不测，能够把消息传递出去的同时表明身份。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理智状态下， 许翘也不会去质疑。
可现在隔着玻璃墙，看着里面的人， 带着白手套，穿着白大褂，在摆弄已经腐化的尸骨，许翘还是不敢相信， 或者说是不相信里面的人就是许汉江。
她猛然想起什么， 抓住了江城衍的衣袖，“DNA留存，对DNA留存！”
江城衍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丝心疼，抬手想要把许翘拥在怀里， 许翘却一把推开了他， 急切地说，“我上次去西南那边执行任务的时候， 出任务之前，组织上都提出过DNA留存这个概念，就是在濒死的时刻，尽量留下一些附属物的痕迹，以验明身份，传递信息。他们这么信誓旦旦地断言，那几块骨头就是我爹，那我又在这，我要申请DNA比对！”
“翘翘……”江城衍拉过她冰凉的手，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林炔扶着张岚风风火火地从走廊地另一头走了过来。
张岚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只是走到许翘身边，忽然就扬手给了许翘一个耳光！
“你这个不孝女，你爹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折腾他的遗体，你对我有气，就冲着我来，折腾老许做什么！”
张岚声音不小，她这一喊，附近几个办公室都有人探出头来。
不少人认识江城衍，也都知道江城衍和许翘的关系。
江城衍回这边参与到专项行动中，平时在食堂遇到闲聊，有意无意也总会提起许翘，以至于师兄弟姐妹都知道了，这位X警大学当年最炙手可热的校草，当年上了热门的手机背景女孩，就是许翘。
“这就是折腾了？”许翘冷眼看着张岚，声音也冷冷的，“这是作为遗者家属的合法权利！”
“权利，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谈权利！”张岚说，“我已经签署了遗体认领书，人老了必须要落叶归根，过两天，就把他带回去安葬。”
“你签了？凭什么！”许翘一听就炸了，“签署认领书，需要直系亲属，如果我没记错，我爸走失之前你还和他大吵一架，说是要离婚！”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越说信息量越多。
眼见着都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
这会功夫，林炔和江城衍到是互相配合了。
林炔劝着张岚，“张阿姨，要不咱们去家属休息室等消息，这不是还有手续需要走么。”
“哼。”张岚冷哼了一声，脸色不善，倒也没拒绝林炔的提议。
江城衍把许翘拉到一边，许翘气得浑身发抖，头一次在江城衍面前像个斗败的小狼狗，低声说，“我想做比对，求你，帮我。”
江城衍本来就心疼许翘，看到她可怜楚楚的小样，低声说，“好。”
旁边一个办公室探出一个头来，有人小声说，“师兄，我们屋的等会要上楼开会，要不你带着许学姐过来休息一会吧。”
“好。”江城衍牵着许翘的手，往那个办公室走。
张岚见状，撇了撇嘴，呸了一口，“姓江的，你别想拐带她！”
“张姨，我们这边走。”林炔打断了张岚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也许是不想让场面太难看吧。
DNA比对这个事情，名正言顺，许翘作为许汉江的直系亲属，既然提出来了，这边也不会坐视不理，当即就安排了检查。
检查流程需要两天时间，许翘这两天就住在附近的酒店里。
她把窗帘拉上，密不透风，房间黑黑的。
只要江城衍没有出外跑手续，就留在房间里陪着她。
她没有哭，眼神很空，脑海里走马观花是许汉江为数不多陪伴她的场景，那些和谐的场景中，背景音就是张岚的谩骂。
张岚对他，对许汉江，天生带着恨。
她想起张岚和特殊行动组的人气势汹汹的对峙，“老许在公务的时候死亡了，怎么也算是因公牺牲吧？”
“是，该有的抚恤金和补偿款，我们正在申请。”那边的人面对死者家属总是客客气气的。
张岚咄咄逼人，不依不饶，逼问了几句。
许翘只觉得好笑，“钱有那么重要吗？人都没了。”
“你看她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爸。”许翘说，江城衍，“她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宁愿没有这个妈。”
面对许汉江的死亡，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女关系，在这一刻，彻底破裂了。
江城衍陪着许翘，直到她睡下，才离开。
静音的手机里有不少短信和未接来电，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鉴定中心打过来的电话。
刚好许翘睡了，江城衍去取化验结果，在鉴定中心门口，他见到了林炔。
林炔长腿直立，傍晚的夕阳给他身上度过一层金黄的余晖。
他的手指尖还夹着一根燃到尾巴的烟。
没有许翘在的时候，林炔仍然是那个气质干净的样子，只是不再掩饰眉眼间的锋芒。
江城衍定睛看着他手指间的烟，揶揄道，“你就不怕被她看到。”
“她不回来的。”林炔笃定道。
“自以为很了解她？”江城衍冷笑。
林炔摇摇头，把烟蒂碾灭，丢在垃圾桶里，眉尾略略上扬，“我是知道，你不会让她来的。”
“张阿姨……”江城衍询问张岚的情况，却被林炔打断了。
林炔贴近江城衍，眼神凶猛地看着他，“她家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就是这样，如果你不能保护好许许，如果你不能……”
江城衍反手拎着林炔的衬衫领子，把他推到墙边，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如果。”
“那个……江师兄。”鉴定中心的实习生战战兢兢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弱弱地说，“老师说，鉴定结果出来了。”
闻声，两个帅气的男人同时看了过去，看得实习生脸红心跳，一惊。
江城衍率先大步走了过去，鉴定中心都有门禁，林炔是进不去的。
江城衍跟着实习生，又过了两道门，见到了部里鼎鼎有名的法医大拿温席。
“老师。”温席曾经给江城衍他们上过一段时间的解剖课，也算他的半个老师，尤其是江城衍重回部里这段日子，没少和温席打交道，两个人也算更加熟稔了。
温席颔首，把一份报告递给了他。
“辛苦您了。”江城衍双手接过化验报告。
温席：“冒昧问一句，你和小许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未婚妻。”
“如果可以，你最好先看看报告。”温席似不愿意多说，直接摆摆手，“好了，你跟着她去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江城衍跟着实习生填写了各种流程表格，拿着化验报告走出鉴定中心的时候，林炔身旁的垃圾桶里已经多了三颗烟头。
“瘾这么大，也真是难为你在她面前——”
“彼此彼此。”林炔上前一步，“烟雾过敏江城衍？”
他耸耸肩，邪魅地一笑。
江城衍夹着报告，不再理会他，转身就往外走。
林炔也不恼火，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江城衍。
“想看？”江城衍忽然站定，甩了甩手中的报告。
林炔：“希望是她期望的结果。”
江城衍轻轻打开文件夹，一目三行，目光最终定格在结语上：经鉴定，两份DNA相似不足百分之三，系非血缘关系。
非，血缘关系！
怎么会这样？
江城衍愣在了原地，许汉江的身份不可能有错，那也就是说，许翘根本就不是许汉江的亲生女儿！
林炔看着江城衍的神情，猜出了个大概，为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你早就知道了？”江城衍的洞察是何其敏锐，林炔好不惊讶，如此淡定，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林炔推了推眼镜框，“张阿姨这些年，一直当许翘是许汉江的私生女，所以……”
所以才那样对待许翘。
江城衍的手攥成拳头，第一个念头是，绝对不能让许翘知道这个结果。
一旦知道了，对她来说是另一重致命打击。
“这件事，许许暂且不要知道。”林炔的想法难得和江城衍一致。
可是鉴定报告没办法伪造，哪里去弄一份亲缘报告呢？
“我。”林炔伸出手臂，略踟蹰地说道，“拿我的去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