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祟念[VIP51
宁绥的眼里满是寒芒与厉光,而他左手手腕上的发带上的符文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宁绥没有回头,但他却能听到周鹤仿佛在他耳边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不想叫人觉着他也是他那样的东西。
可他不在意。
无虞不可置信的看着宁绥:“……无归将你复活了?”
宁绥没吭声,无虞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是他蒙骗了你把你变成这副鬼样子,你别怕,我们一起联手除了他,我再帮你超度。我知晓你是最痛恨妖邪的,他让你痛苦了,我替他道歉。”
是啊。
宁绥淡淡的看着他们。
看着这些用期待的视线瞧着他的人们。
他最痛恨妖邪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觉着的,他也始终是这样认为的。
可……什么是妖?什么是邪?
明烛可以为了赤鬼镇的人献出自己的精血。
邬篦也可以为了自己的长生不老残忍的夺取那些孩子们的魂魄,甚至故意去创造魅。
玄隐喜欢上一个人类,便等了十世。
见他不出声,无虞便以为他同意了他的话,于是再度上前。
然而就在他要越过宁绥进入风暴里头时,宁绥的线便已破空之势飞了过来。
速度过快又有着暗色遮掩,无虞一心都在邬篦身上,一时不察,脸上直接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这才飞跃回去。
无虞惊疑的瞧着宁绥:“……你什么意思?!”
宁绥只是冷漠的看着他们。
他没有说话,但他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如若有人想要越过他进去,那么他必定会毫不留情。
“大家一起上!”
无虞狠狠道:“他毕竟是一个人,我们总能上去!他已经不是你们的太子了,他是邪祟!”
“放你的狗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凛冽的厉喝。
便见宁玥歌甩掉了陈寡的手直径落在了宁绥跟前挡住宁绥。
小姑娘就算长成大姑娘了,还是没有宁绥那么高,但她也只矮了宁绥半个头,不像以前那样小小的,还需要仰头去看宁绥,也没法站在宁绥跟前替他挡一挡。
“本宫倒要悄悄哪个敢上!”
宁玥歌冷冽的美眸中喷出怒火,手里的棉线也已蓄势待发:“谁上谁死!”
若是年轻一代,宁玥歌这话倒还有威慑力。
可老一代里头,宁玥歌的实力在他们眼里实在不够看。
但即便如此,宁玥歌也没有半分的胆怯和退让。
她玄色的衣裙同宁绥的法衣一起在空中飘扬,几乎要融为一体。
余相怔怔的看着他俩。
一个沉默冷寂。
一个尖利冷然。
却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会出现在两人身上的亲情。
明明是同父异母。
其实他们一直无法明白为何宁玥歌对宁绥推崇到了极点。
可是……终究是他们太注重那些旁的了。
血脉从不需要契机。
宁绥的手放到了宁玥歌肩膀上,宁玥歌以为他又要像先前那样推开自己,正想红着眼去同宁绥说道理,结果宁绥只是将她拨到了自己的右边:“挡着了。”
宁玥歌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笑容:“那我守这!”
“公主!”
同宁玥歌一道来的侍女焦急的喊道:“您快回来啊!那可是妖邪啊!”
宁绥身上的黑气,在老一代人眼里怎么都掩不住了。
宁玥歌扬了扬下巴,看着所有人,语气坚定:“我不管他身上有没有什么黑气,也不管他有没有被蛊惑,我只知晓一件事!”
她一字一顿的向众人宣告:“他是我的哥哥!”
她此话一出,京城的玄师们便更加犹豫了。
陈寡咬了咬牙,拎着木偶箱子不顾父亲和兄长惊恐的呼喊走到了宁绥和宁玥歌的身前:“宁哥和鹤哥都是好人,他们不是坏人。”
他扭头冲宁绥两兄妹笑了笑:“宁哥,殿下,我给你们当肉盾。”
说完,他还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陈家……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吧。”
他话音落下时,众玄师不可置信的看向了陈家。
谁也没有想到陈家居然能教出个这样的孩子来。
陈父自己也没有想到:“逆子!你给老子滚回来!”
“我不!”陈寡张开双臂牢牢的挡在宁绥和宁玥歌身前:“父亲你和兄长什么都不愿意同我说,是宁哥和鹤哥告诉了我我究竟为何没法成为玄师,也是他们带我看了很多风景。”
陈寡不是不害怕,只是他想到宁绥和周鹤这样的人要成为世界之敌,他就觉得很难过。
他想要站在他们身边,告诉他们相信他们的不只有宁玥歌:“再说……”
陈寡脑子还没梳理清楚现在的局势,脑子乱哄哄的,下意识就接了句:“宁哥和鹤哥还是我爹爹呢!”
本来十分僵硬的局面瞬间安静下来。
宁绥面无表情的看着陈寡,宁玥歌噎了一下,至于其他人?
其他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陈父人都要气傻了。
无虞深知现如今的局面需要有一个人先动手打破,故而他掏出符纸一甩:“陈师,我先替你清理门户了!”
陈寡刚想借着自己身体里的逆鳞硬抗,宁绥便喊了他一声:“陈寡。”
陈寡:“啊?”
宁玥歌跟着宁绥甩线:“开箱啊猪头!”
陈寡一低头蹲下去让开了两人的线,忙打开了箱子。
随后宁绥的线纠缠山了木偶,而宁玥歌的线却是替陈寡挡了一击,直接粉碎。
宁玥歌伸手:“阿岚!”
她话音落下时,隐在人群中的侍女便直接飞身而出,落在了宁玥歌身前,将宁玥歌的备用线放到了宁玥歌的手上。
宁玥歌见宁绥操纵着木偶攻向无虞,她却没动,反而是往前走了点,准备攻击旁的蓄势待发的人:“去把我的木偶找过来!”
侍女没有吭声,只是离开了此地。
宁绥虽敌不过无虞,但借着周鹤给他做的能抵挡攻击的法衣拖住无虞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敌人只有无虞一个。
那位女家主掏出了自己的符纸:“公主殿下,你可要躲着点了。老身不想伤害您,但您身边的妖邪还有您身后的邪祟,老身无法坐视不理。”
宁玥歌见她出手,不由得骂了一声。
她打不过她!
第一波符纸飞过来时,宁玥歌出动了一半的提线,宁绥也分神飞出自己左手的提线与她一起挡下攻势。
而第二波飞来时,陈寡则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宁哥!殿下!我来!”
宁玥歌眼皮子一跳:“你他妈别去找……”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那些符纸落在陈寡身上后,全部被金光挡下,与之而来的还有一身惊天动地的龙吟,直接将那女家主吼的七窍流血,已然不省人事。
宁玥歌:“?”
她目瞪口呆:“哥……我们为什么不丢陈寡就行了?”
宁绥操纵着木偶挥出一刀,自己的提线也跟着飞出,逼的许久没有同人搏斗过的无虞不得不再退:“有限制的。”
他冷冷道:“你再不拉陈寡他就要死了。”
眼见那女家主的后代红了眼瞧陈寡,眸中尽是怒火与恨意,宁玥歌毫不犹豫的甩出自己的线缠上陈寡,她一边将陈寡往自己这边带,一边看见陈家大哥拦在了陈寡跟前:“我看谁敢动我弟弟!”
宁玥歌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
陈家大哥是陈家下一任家主,他站过来了,那便代表陈家站过来了。
可同样的,本身就与陈家不太对付的李家却是跟着无虞出手。
随着他们的参与,场面越发的混乱。
但到底,还是无虞那边的人多。
唯一没动的便只有余家和那位毕师了。
当邓家家主的剑从宁绥身前而来,而宁绥的木偶和线全部都在外时,宁绥眼皮子都没眨一下的打算硬抗这一剑。
可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掠过,只见一只带着尖长利爪的手牢牢的抓住了那把剑,任由那把剑将他的手划的鲜血横流,但同样的,那只手也是发了狠一把将剑折断。
只听风暴内响起一声有些扭曲的嘶吼:“明烛!”
“喊你妈!”
明烛猛地回头,他的一双桃花眼似乎是哭过,有些红肿:“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伤害我的家人!道长!帮我替囡囡他们报仇!”
明烛将剑的碎片甩开,化作妖身冲向无虞:“喂!这老头交给我!”
他一边冲向无虞一边怒骂:“你师父?他是你师父正好!叫他骗我我感情!叫他骗赤鬼镇的大家!我他妈今天就要将他的徒弟生吞了让他也尝尝我的痛苦!!!”
有了明烛的加入,局势瞬间平衡了不少。
宁绥也能分神去帮宁玥歌一把。
宁玥歌没有法衣做庇护,已经在混战中受了轻伤。
她的侍女伤势比她严重一些,但到底因为这些玄师的目的是进去帮邬篦,而不是在外头和同门杀个你死我活,所以也不算多么严重。
宁绥冷静的看着面前的乱局,抬手将自己剩下的提线全部放了出去。
他的线不冲人而去,反而是朝着那些木偶而走。
无虞眼皮子一跳:“偃师将木偶收回!”
可到底他的提醒还是晚了。
宁绥的线缠住了他们那边所有的木偶,他扯着线,将双手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拉——
双手交错而过的同时他的手指也是被划破,鲜血顺着提线而滑落,没入了那十几个木偶里头。
随后那些木偶便全部飞到了他跟前。
宁绥面色苍白,但眼神却是十分坚定而又冷漠的。
好似自己根本没有做什么事。
但在场的人都清楚,他这一手已然到了偃师的巅峰,除了周鹤和邬篦,再无人能及。
那些偃师被他强行夺走了木偶后惨遭反噬,彻底丧失了战斗力。
无虞又惊又怒:“你为何要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宁绥缓缓吐出一口气,松开了这些木偶。
他可以强行断了木偶同那些偃师的联系,但他没法一次性操纵这么多。
若是以前说不定可以拼了命去尝试一下,可现在他魂魄不全不说,他还得留点气等后头的结果。
宁绥冷静的看着无虞,语气平淡:“他是邪祟。”
众人一愣,还以为他接下来的话会是但他是我师父如何如何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结果宁绥仍旧用那不大不小,却可以让所有人听清楚的声音说:“而他是玄师。”
他一甩提线,牢牢的拦住了一个钻空子正要进入风暴的玄师:“此乃我亲眼所见。”
什么是邪?
什么是妖?
世上万物本就不该如此分辨。
邪祟无罪,人亦不是全善。
分辨好坏,当凭心,而非类别。
时至今日,宁绥才终于明白那日他母亲病逝时,对他说的那句“宁宁,别恨,别怨”究竟是何意。
那并不是要他放下仇恨,只是希望他能用一个正常的角度去看待每一件事物。
他此话出口,场内的混战瞬间寂静。
不少人都是停下了自己的攻击和想要进入里头的念头。
他们都在想——
无归道长做错了什么吗?
为何就非要将其诛杀?
祖师爷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他们所看见的周鹤,是那个玄门遇到棘手的解决不了的事便会揽过来自己闷头去解决,完事后不求一分报酬的道长。
那的确是他们所想象的神明。
“你还要等多久?”
余相领着自家小辈,静静的看向了蹲坐在一旁抱着头的毕师。
他看着他以一种逃避的姿态躲在角落里,语气平和:“我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但卦象说你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一步。道长信你。”
“你毕家沉默这么多年,已然快要被世人忘却,如今还要继续沉默吗?还是说逃避才是你毕家的祖训。”
“可当年……”
毕师喃喃道:“当年的家主也没有说出来。”
余相看着宁绥挺拔的身姿:“所以你也要沉默。”
毕师痛苦的抱着头,哽咽道:“我也不想……可我……”
可他也从来没想过毕家密室里头藏着的不是什么珠宝,也不是什么秘籍,而是一个粉碎了他的信仰的秘密。
“你别看殿下是两百多年前的人了,但其实他才活了不过十九年。”余相往前慢慢的走,穿过人群,回头看毕师:“你连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都比不过。”
余相入场,众人便不由得避让。
世人都知晓余相,他比宁靖活的还要久,他是玄门的支柱。
他的态度便决定了玄门的态度。
而余相,在等毕师。
毕师看着面前这些玄师,看着手上布满了鲜血的宁绥,他想起了那日赤鬼镇里头,周鹤给那些怨煞的承诺。
其实要补残缺的魂魄真的很难。
毕家历史悠久,毕师晓得怎么补魂魄超度。
这得损耗玄师的寿命、精元。
或许周鹤不在意,可对于他来说已经很震撼了。
不补全魂魄超度也没有关系的。
最多生下来有残疾或者痴傻,左右也比成为怨煞来得好。
没有玄师会为了几个怨煞做到这个地步的。
可周鹤做到了。
他是世间的神明。
毕师想。
他是唯一的神明。
“别打了!”
毕师猛地站起来嘶吼:“你们别打了!我们的敌人只有一个!”
他盯着风暴,声音越大,却也越发的哽咽:“毕家,原邬家第二十八代邬篦,于开垣一百五十年被邬家除名,为与邬篦撇清关系,邬家正式更姓为毕!”
他此话一出,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就连无虞都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被明烛逮住机会一把摁在了自己的利爪下。
他疯魔了似的回头看向毕师:“你哪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毕师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掏出了已然几千年没有见过光了的毕家掌印高高举起:“除名原因,邬篦私自在民间利用邪术收集怨煞以致民间形成新的邪祟‘魅’。当时家主察觉,邬篦却不知悔改,以天地为阵,以常人为眼企图成就自己的长生不老。家主为尘世请求无归道长出手……自此将邬篦逐出邬家族谱,世上再无邬家邬篦,再无邬家!”
他看着宁绥和宁玥歌:“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我没有给大家下药!我毕家不屑那些阴损险招!我是崇拜祖师爷,我是将他奉若神明,可我崇拜的是那位为了世人奔走于世,为了世人苦心钻研术法、符术、偃术、剑术,不求回报开坛授课,只愿世人安康的祖师爷!”
毕师看向所有人,泪水已经让他的视线彻底模糊,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含糊不清但却又很矛盾的一字一句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上:“我们所崇拜的都是这样的祖师爷啊!而不是现在这个只会用自己的双手和一张嘴翻搅风云处处挑拨离间的邪祟!”
宁绥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毕师的慷慨激昂中低下了头,看着就连疯狂挣扎的无虞都放弃了抵抗,看着有年轻点的孩子抹了抹眼睛,到底还是没忍住哭出来。
就连宁玥歌的眼眶都有些红。
他听见宁玥歌问他:“哥,人为何会变?”
宁绥没接话。
因为他知道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
终于有心智稍微脆弱点的玄师,疲惫的跪坐在地上痛哭:“为什么会这样啊……”
随着他一个人的崩溃,换来的是更多曾经将邬篦奉若信仰,视若救世主的玄师的悲痛。
宁绥知道他们外面的战斗结束了。
他松了口气,却也掩不住自己的倦意和精神上的困乏。
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皮也有些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