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
被人捧在手心久了,说没有骄纵是假的。舒澄清的不爽的表现往往是很极端的,要么闷声不语谁都别想从她嘴里知道如何蛛丝马迹,要么就是显而易见地撒气。
至于撒气,方式简单粗暴:砸。
“什么宝宝我爱你”、“什么有情饮水饱”统统不管用,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问你求个情,还被你黑着脸威胁了一番。原以为让他费心哄了自己半天是自己矫情了,转眼却发现他还留着其他小姑娘的私密物品。
她越想越气,抬手就将宋宴挂在休息室的一幅山水画砸得稀巴烂,然后开着他送的小跑车溜得没影。
这个消息传到宋宴耳里,他面无表情,不置一词,还是该干嘛干嘛。
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就被人威胁着赶回公司开会的宋其琛,暗暗偷笑,几百万的画说砸就砸,这人
伍寻樱一进家门,就看见舒澄清窝在沙发,表情凶狠,手里的布丁果冻被虐得惨不忍睹。
“宝贝儿,你怎么在这?”
伍寻樱很无语,拿过被她戳得甚是惨烈的果冻,心里默默为它哀悼一秒钟,惨得连果冻他妈都不认识了。
舒澄清虽然生气,但不会把气撒在无关的人身上。
她诧异,“你怎么回来了?”
伍寻樱突然想起那天在秀场的惨烈:“......”
咬着后牙槽,暗下决心,要是有一天换她来保守秘密,她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誓死不从,坚贞不渝,让舒澄清想起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发自内心深处的惭愧和忏悔!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
舒澄清被指控,依然脸不红心不跳,对了对手机日期,“你去产检了吗?”
话音刚落,伍寻樱拿果冻的手顿了顿,表情僵硬,心里打着想糊弄人过去的小九九。
舒澄清却很严肃,“明天我陪你去产检,然后你找宋其琛说清楚,你们一直拖着这事,也不是办法。肚子会越来越大的,到时候穿婚纱就不好看了,我还特地让那个谁帮我定制了三款婚纱呢,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设计师。”
“Alan???”
“对,一下忘了他叫什么了。”
伍寻樱拧紧眉头,窝进沙发里,把自己团成一团,看样子纠结极了。
“难道你也恐婚?”
伍寻樱:“......”
破天荒的,居然没有反驳。
她表情严肃,道了几句话:“你听过一句话吗?真正的男人是战士和孩子,作为战士他渴求冒险,作为孩子他渴求游戏。因此,男人喜欢女人,犹如喜欢一种最危险的玩物。”
那是尼采在《尼采解忧书》里的一句话。
舒澄清知道这人又在钻牛角尖,叹了叹气,“怎么,你觉得自己被玩了十几年?人类最擅长的惯用伎俩就是说反话。报告书还要多次实验总结才敢发表呢,你怎么就理所当然的去猜测,去否定,然后去错过。”
“不用去管那么多,这十年有没有真心,有没有把握,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伍寻樱心思震动,没说话。
舒澄清知道她在听,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她是把她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在她没有说明之前,她始终在自欺欺人的逃避。
这可真不是伍寻樱的做派。
伍寻樱是光明磊落的女孩子,心思也单纯,道理她懂,只是没人语重心长的对她说过,她才想着去逃避。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明白,可是,宋其琛说过,宋家没几个真正有家的,他没有,宋宴没有,沈浣溪没有,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担得起,他的期待。”
舒澄清听完迟疑了半分钟,最终还是开口:“宋其琛虽然是宋家领养的,但你也别指望他会比宋宴好对付,这点,你当年劝我离宋宴远点的时候就该清楚。他如果诚心邀你走一场,就不存在你会辜负他的期望这回事,他真心对你,肯定是因为你值得。”
一个人出生了,人们不知道他的未来,却说恭喜恭喜;一个人死去了,人们并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却说可惜可惜。
每个人都只来了一回,来的时候,没有人听你的初体验报告,走的时候,没有人在意你的人生总结。人往往过于关注自我感受,同时过于关注他人感受,既不能做到自私,又不能做到无私。
兜兜转转,栽跟头,受了伤,到头来发现还是那个懂得爱自己的自己比较可爱。
舒澄清经历过的世界挺脏的,所以自私的想让伍寻樱这样的小太阳一直无忧的明媚着,小太阳偶尔自私的罪过就让她来背。
“要是宋其琛想白嫖,我就去会会他。”
伍寻樱突然想起远在天边的某个沈姓男子,一把抱住她,“你别乱来。”
静默良久,伍寻樱有些话,不知道怎么去开口。
她比舒澄清大三个月,意外的是她总是那个需要被理解、被安慰、被开导、被照顾的一方。而舒澄清强大得总是给她一种错觉,一种她全然不屑怜爱的错觉,似乎不管是被怜爱和怜爱人,都是跟舒澄清格格不入的。
可是,自从她回来后,伍寻樱能明显的感觉到她的变化。
舒澄清变得会为别人退步,对宋宴,也对她,她在学着怎么去爱别人,以及寻找自己想要的方向。
她一直都知道,女孩子有以退为进的手法,很多女性成年以后仍然会保留这种手法,是一种既能残忍报复,又可让人怜爱的技巧,双重的既得利益,聪明的女孩子都不会放过。
可她不是,舒澄清不屑。
她对宋宴不是报复,也不是贪恋宋宴给的怜爱。
伍寻樱就这样想了很久,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肺腑之言:“澄澄,我越来越搞不懂你在做什么了。”
舒澄清是心思透彻的人,话一出,她就知道她的意思。
她在做什么?
跟宋宴藕断丝连,不追究五年前分手的原因,甚至做了五年前都不会做的、帮着外人谈判接机试探他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她有预感,五年前宋宴背着她做了一些事,以至于她被宋宴干干净净得拎出了一些事情旋涡,被他护着逃过了一劫。但她总感觉头上的乌云,始终仍在盘踞,有些事情在暗中交织发酵,被人按捺着隐而不发。
她轻轻悄悄地回应:“我只是想知道,我和他到底是不是一路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可以通过努力获得的,但人和人之间不行,走不到最后的,说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只是想验证一下。
宋其琛接到舒澄清的电话时,刚好从谈判桌上下来,被宋宴扣在吧台陪他喝酒。
狐疑地看了一眼宋宴,随即退出躁闹的环境。
几分钟后,语气无奈的说:“你说说,你教的什么人。”
宋宴挑了一下眉,阴柔的抬手支着侧脸,半靠在沙发扶手上,懒懒地道:“嗯?”
“你们闹别扭,战火还祸及我。约我喝咖啡,开玩笑,舒澄清的咖啡这么好喝的吗?当年沈浣溪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就被她洗脑了,现在都不知道舅舅把他扔在哪蹲着呢。”
身旁的苏望云听见了,轻咳了一声,开口说:“你可能不知道,澄清对小胖从来都是护犊子的,看不惯你磨蹭,想来催你要个态度。”
宋宴转了转酒杯,脸上挂着不明的笑,“你也想让她出走个五年?”
苏望云杯里的冰融了,跌下来,发出声响。
她回忆了一下三人之前的对话,默默撇了一眼宋宴,这人怕不是给舒澄清装了摄像头吧。
“宋其琛,我不建议你“抄作业”。当年是因为萧家,我对舒澄清是迫不得已,今时今日你要护一个伍寻樱,我不信你没有这个本事,只是看你愿不愿意而已。”
宋其琛无言,起身走出了众人视线。
宋家是什么地方?血上行足,命不由己,拖一个小姑娘下水,是他的罪过。倘若他日宋其琛决心要为她闯一条生死之路,往后他便再也没办法对宋家不顺从。
从楚庭的应酬中抽身,回到园子的宋宴带着分明的醉意。
已经三天了。
舒澄清三天没回心水园,他的耐心被消磨殆尽。
看着空荡荡的卧室,灌下一杯冰冷的纯净水,将玻璃杯猛的摔向墙角,他阴狠的眯起眼睛,显现发怒的前兆。
心水园里人人胆战心惊,兰姨和林管家打了一手好配合,一个吩咐人来收拾,一个心领神会地拨通了舒澄清的手机。
铃声响了一声便被主人迅速接起,“你好。”
“舒小姐,宋先生喝醉了,在园子里砸东西……”
对方沉默了几秒,“知道了。”
冷冷清清的回答完便挂断,舒澄清盯着眼前热腾腾的鱼粉,无奈地叹了叹气,转头对熊爷爷喊道:“熊爷爷,我打包回去吃。”
熊爷爷从厨房探出头,一脸疑惑,盯着她把鱼粉倒进一次性饭盒,大声喊:“回去吃就坨了。”
“家里有个公主病的在发脾气,我回去收拾一下。”
说完,拎起饭盒就跑。
二十分钟后回到心水园看到变成一坨的面,她气得牙痒痒,眼里冒火。
兰姨从厨房出来,看见饭桌上的一坨面,再看看舒澄清的脸,犹豫着开口,“我给舒小姐再做一碗吧,您先去书房看看宋先生。”
“不吃了,气饱了。”
舒澄清突然想起回来的目的,转身上楼,脚步哐哐的响。
推门进了书房,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玻璃碎片,就明白这主仆几人演了一场烂戏,而她又当了一次傻瓜。
往里走了两步,果然看见宋宴正坐着等她。
“你能不能换个伎俩?一个伎俩用这么多年,乐此不疲?”她走近他抢过他手中的酒杯,用力的放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没办法,你这么有本事,闹脾气这么难哄。”宋宴把她禁锢在方寸之间,双手环抱让她无处可逃。
一阵浓郁酒味袭来,她皱起秀眉,“你喝酒了?”
“喝了。”
“喝了多少。”
“你不是不管我了吗?”
“......”
宋宴揽过她的腰肢,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抱在身前,“不生气了好不好?”
“别人家小孩得不到心爱的玩具还在地上撒泼打滚呢,我怎么就不能闹脾气。”
玉肌兰气郁芳香,此时宋宴抱着这温软身子听着她把自己当成自家孩子,平白无故的便熄了心里的无名火,一副闲情逸致跟她探讨一番“小朋友”的理论。
多会哄宋宴的一个舒澄清啊,三言两语就让他称心如意。
“好呀,闹脾气好,我就怕你不跟我闹,一幅几百万的画而已,让你撕的高兴是他的福分。”他抬手下了力道的握住她的脸颊,“可你答应过我的事,没有做到,你要怎么赔我?”
“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晚上会回心水园......”
舒澄清觉得他又在偷换概念:“我什么时候答应你?”
“你那天明明点头了。”
“我点头是答应那天晚上的,又没答应天天晚上。”
宋宴:“......”
他低估了女人的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再说了,我跟你吵架还住在你家,睡在你的卧室里,喝着你买的豆浆,我这架吵得也太不硬气了。”
宋宴垂首窝在她颈项间,语气闷闷的:“我们没有吵架。休息室的那个东西我不知道是谁的,不关我的事,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
“我为什么要信你。”
宋宴听闻,猛地抬头看她,狭长的眼睛瞪的圆圆的,在控诉她。
她摊开手心,“你把证据给我看看。”
他眼神一黯,周身散发危险的消息,沉声问:“你确定要看证据?”
要不是他把手伸进她后背,她都快相信他是很认真在生气了。
她拍了拍后面作乱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其实那天回去仔细琢磨了一下,那条皮筋手感质量极差,像是某宝上一块多一捆还包邮的那种,她也很难想象会有女孩子品味差到这个地步。说它是别人捆文件时留下的,她都能接受。只是它好巧不巧,偏偏让刚刚被宋宴拒绝请求的舒澄清碰见,才可惜了那副几百万的画。
几百万,想想都有点肉疼。
能买好多肉吃了。
舒澄清无意为了与她不大相关的事让他不高兴,反正她画也砸了,气也撒了,得寸进尺的事情她也不想做。
那天她气急开了辆敞篷跑车出去,才懂得有钱人装逼也有装逼的难处,敞篷拉风,却扫得脸很痛。
她一般是不扎头发的,刚刚把车开回来怕痛,特地绑了头发,看来是宋宴跟她的皮筋有缘。
她扯下头绳,看了一眼,是一条偏紫调的玫红色橡皮筋,还有个星星的花纹,配骚包的宋小公主正合适。
舒澄清握着他的手,顺势一扯,皮筋就到了他手腕上,“我给了你橡皮筋,你就不能要别人的了,知道吗?”
不仅小皮筋到了他手里,连小皮筋的星星花纹都像是印在了他眼睛里,眼睛在发光。
他把皮筋放在鼻子前,深深吸了口气,打出一张不寻常的牌,为她的话而露出笑意,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是你的味道。”
她突然红了脸。
“好甜。”
舒澄清觉得迟早有一天他能把自己骚死。
那人又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故意低沉着嗓音,性感得不行。
舒澄清满脸通红:“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我还没吃饭......”
最后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闹脾气,以宋宴亲自下厨当了一回家庭煮夫完美完结。
舒澄清没有办法对他做到咄咄逼人,美人计被骚狐狸骚破了,她自然也没有完成舒森的嘱托,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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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新的舆论爆点开始在坊间如同阴谋般一点一点流传开来,这个新闻的主角正是她之前插手的兆天财团。坊间传闻,兆天财团将被疆流集团收购,金融风控起家的伦敦证券所神秘大亨接手兆天。
舒澄清对舒森的高调出手倒是有点意外。
她依然尽职尽责的做着一位人民教师,为祖国的花骨朵“施肥浇水”,偶尔也试图使用毒舌技能揠苗助长,后来害怕他们承受能力有限,也渐渐温柔克制了些。
某天她吃早餐时,无聊翻起宋宴放在桌子上的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的财经杂志页面上正好是这个消息。
整篇报道写得捕风捉影,闪烁其词,她随意看了一遍就划了过去,压根没把它当成一回事。
宋宴穿戴整齐重新返回饭桌时,舒澄清正皱着眉看起了桌旁那几本娱乐杂志,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却没有嚼动的迹象。
像一只打算过冬屯粮的小松鼠。
宋宴看着她。
有点可爱。
但看了一下时间,还是昧着本心提醒她,“看什么呢,还不赶紧吃,一会儿又迟到了。”
舒澄清眼神还是没有离开页面,漫不经心的嚼着吃的,渐渐皱起秀眉,一脸不解,“四哥,你觉得什么叫禁欲系?”
“@#¥%&*”
他皱眉,她嘴里塞着吃的,一时间他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咽下去再说话。”
这会儿舒澄清倒是乖乖听话,口齿清晰地问:“这年头怎么是个男的都是禁欲系?”
“嗯~禁欲系。”
宋宴闻言,眉头一挑,声情并茂的向她解释:“打个比方,我今天早上抱着都把你亲得全身发软了,但顾及到你要上班会迟到,而没有把下面流程走完,这就是禁欲系。”
她脸皮薄,一听到“今天早上”这几个字,脸上一红,乖乖吃早餐,不敢接话。
宋宴笑着看她的反应,故意逗她,“哪有人是真的喜欢禁欲,不过是想看禁欲的人纵欲而已......”
宋姓骚狐狸段位太高,舒澄清实在招架不住。
咬着吸管喝豆浆,又故意口齿不清,“这个人泪堂发黑,眼白发黄,唇色发白,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面相,还敢说什么禁欲系男神,这些人真是够胡吹海捧的......”
宋宴好笑的看她拙劣的转移话题,“男神?你在我面前欣赏别的男人?”
伸手,“拿过来。”
舒澄清:“......”默默把杂志递给他,低头喝豆浆。
只见他朝外边喊了一声“喵喵”,一只毛绒团子跑进来,把杂志扔给它,“你的新玩具,撕去吧。”
见状,她白了一眼,嘀咕着,幼稚。
宋宴见她嘀咕,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继续作妖,“你说什么?”
一直当小媳妇忍气吞声的舒澄清怒了,看他一副欠揍的模样,故意找茬,“我说你这个领带不好看,去换一个,我今天要穿那条黄色吊带裙出去,你去把领带换成黄色的。”
“你今天不是去学校吗?穿什么黄色吊带裙。”宋宴洞察力过人,一下就抓住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