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报告显示各项身体指标合格, 温蕴之立即去医院报了道。
给她工作牌的护士说,作为此次疫情的志愿者,她需每日工作十二个小时,每个月能拿到一万五的工资。
她说不要工资, 免费义务劳动, 女护士看她好半晌, “你哪里人?”
“帝都。”
“冒这么大的险,补贴还是要发的。”
她欲言又止。心想届时自己把钱捐出去。
女护士带她去更衣室穿防护服。拿过笔, 问她叫什么。并解释:“帮你在衣服上写个备注, 到时候好称呼。”
温蕴之说:“写顾炎生。”
“不会是男朋友的名字吧?”女护士忽而打趣。
温蕴之摇头说不是。写顾炎生的名字,不过是她一闪而过的念头。
护士了然地暧昧笑笑。问她哪个yan,哪个sheng 。
她温声回:“炎是炎阳的炎,生是生命的生。”
听罢, 护士执笔在她后背和胸前写上“顾炎生”三个字。
温蕴之看见护士的衣襟前写有“杨青果”的花体字。她将这个名字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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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蕴之被安排在六楼。穿过重重污染区, 她乘电梯抵达六楼。
她的工作包括:换水、拖地消毒、清扫楼层所有垃圾、以及处理医护人员穿过的防护服。
因医院人手有限, 她干的不仅仅这些。换洗病房的床单,帮病人翻身等这些她亦帮忙去做。
她虽娇生惯养,但出国后, 温行止刻意培养她独自生活的能力, 不安排佣人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除了做饭不好吃, 家务活她很熟练。医院志愿者的工作,总体而言,她可以称得上得心应手。
这两日她负责照顾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奶奶患者。年纪大,加上感染了病毒,老人家有时头脑不清醒,将她当成自己的孙女,抓着她说话, 叫她未来不要嫁太远,她会担心。
她一边给对方擦背,一遍“嗯嗯”应声。
老人家声音埋怨:“你小时候还挺喜欢跳舞的,现在我叫你去广场跟我一起跳,你又不肯了。”
她哭笑不得,“奶奶,广场舞是您和母亲这个年纪跳的。”
“胡说。我都看见像你这么大的学生在跳。”
“那可能是人家提前适应老一辈的生活。”她调侃。背擦完了,她将对方衣服拉下来,站起身,柔声交代:“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吃晚饭了。”
现在的老人家与小孩子无二,乖巧地说好。她笑着扶对方双肩,慢慢地让她躺下,盖上软绵的被子。
对方看着她感慨:“菁菁,你懂事了。”菁菁是老人家的孙女。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奶奶,眼睛泛酸。温家二老在的时候,她没好好照顾他们,亦没好好看过他们。
她微笑着说:“赶紧睡吧。”老人家闻言缓缓地闭上眼休息。
她将床底的尿壶拿去洗手间倒掉,冲洗一遍后,放回床底下,旋即将病房内的所有垃圾一并打包带走。
忙完一切,去消毒区消完毒,她和其他志愿者换班,戴着口罩离开医院。
她从朱宁的公寓搬了出来。和部分志愿者、医护人员住在医院附近的宾馆。
顾婉仪每晚都和她视频,生怕她出了事,数着日子盼她离开武汉。
凌晨五点她从酒店出来,前往走十几分钟就到的医院。
抵达医院门口,被一位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年轻女人拦住,“美女,你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吗?”
她驻足,给对方看自己的工作牌,上面写有编号。“我只是志愿者。”
她虽不是医护人员,但年轻女人依旧对她肃然起敬,并拜托她:“保安不让我进去,你可以帮我把这些衣服和吃的带给一个叫陈家越的男医生吗?他是我爱人,在这家医院的重症区十二楼,已经两周多没回家了。”
她欣然点头,说没问题。冲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忙的不可开交,平日她经常帮他们收发饭盒,以及带东西。
年轻女人表示自己姓陶,名韵诗。届时方便联系,东西送到陈家越手上,二人可以互留电话。
“我叫温蕴之,这是我号码。”她翻出自己的号码。
“这是我爱人的电话。”陶韵诗还给了她自家男友的电话,“你到时候可以给他打电话,叫他拿东西,这样方便点。”
“好的,我会把东西交给你爱人的。”她认真道。
陶韵诗感激地微笑:“谢谢,有劳你了。”
“没事儿。”她摆手表示不用。道过别后,她提着年轻女人给的东西离开,进到医院,乘电梯抵达六楼。
消完毒,轮早班的杨青果给她穿上防护服,且在她的胸前和后背写下‘顾炎生’。
当志愿者的第一天,手脚勤快的她被六楼的人熟知,皆叫她顾炎生。为了方便,后面她干脆继续用这个名字。
她跟杨青果说自己要去12楼找一位陈家越的男医生。杨青果瞪大眼:“陈家越?”
“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杨青果说,同事发的朋友圈有陈家越的照片,并表示对方业务能力强的同时长得还帅。
“另外,他们12楼还有一个叫‘温韵之’的男医生,毕业于东京大学医学部,最重要的是超级无敌帅!堪称医学界的芳心纵火犯!”杨青果是95后,说话经常蹦出网络流行语。
温蕴之讶然,想不到竟然有一位医术高明的“芳心纵火犯”和她重名。不过也可能只是名字的音节相同。
她告诉杨青果:“我也叫温蕴之。”她和杨青果虽然在同一栋楼工作,但除了第六层,杨青果还负责第七层。加上不同的排班,算上第一天来报道的那次,二人如今统共才见过三回。
于是杨青果并不知道她的本名,叫她时亦像其他人那样,喊顾炎生。
“你也叫温蕴之?” 杨青果讶然地笑:“这也太巧了吧!”
温蕴之微笑:“是挺巧的。”
她对着镜子整理护帽,和杨青果道过别,提着行李前往12楼。电梯抵达目的地前,她给陈家越打电话,表明自己的来意:“是陈家越医生吗?你女朋友给你带的东西在我这。我现在马上就到12楼了,你来电梯口拿一下。”
那边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停地说行,谢谢。
二人结束通话,电梯“叮” 的响一声,她提着行李出了电梯厢。
她站在电梯门口等着,不逾两分钟,一位穿着防护服的,拿着手机的男士疾步过来。她抬眸看他:“是陈医生吗?”
“是。”对方应声。说谢谢帮他把东西送到十二楼。她摇头表示不用客气。
陈家越正欲提走东西,视线撇到她衣服胸前的名字,停住动作,“你也叫‘顾炎生’?”
也?温蕴之笑着猜测:“您身边有重名的人?”
“我——” 陈家越正要说自己有一个叫“顾炎生”的朋友时,手机就响起,是顾炎生打来的,他迅速划过接听键,手机放到耳边,听见那边说:“赶紧来122病房。”
这话表明病人出了事。他挂掉电话,急匆匆地和温蕴之说了句再见,迅速提着行李往病房跑。
望着一眨眼就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温蕴之叹息,这场争分夺秒的“战争”,最幸苦最勇敢的就是这些医护人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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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戴上消毒手套的陈家越给顾炎生做副手,旁边还有两个护士。几人正在抢救一位年过五旬的男重症患者。
对方的血压迟迟不上去,陈家越和护士神色着急。顾炎生冷静道:“上ECMO(体外膜肺氧治疗)。”
然而这项针对重症患者的生命支持手段,此刻无效,ECMO毫无动静,显示屏上没有数值显示。
陈家越额角冒出细汗,“现在该怎么办……”明明之前这套技术可以救治其他患者。
心脏狂跳的顾炎生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同时也要坚决果断。“使用大剂量激素。”
什么?!虽然专家们提到用药物激素治疗,但如今并不能确定其具体方法,这里面的风险太大。
陈家越心中惊愕不已,但他素来信任这位天赋超群的好友,立刻和护士给病人使用激素。
接下来顾炎生有条不紊地交代众人如何给患者用哪些药,用多少剂量,他时刻盯着病人的情况。
“再上ECMO。”他冷静道。
一通稳健操作下来,显示屏上出现了数值,ECMO开始运行了,这说明患者体内有血液在流动着,脱离了生命危险。众人神色露出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意。
心提到嗓子眼的顾炎生,大大地松了口气,额角浸着密汗。用哪些药,剂量多少,在哪个时刻用,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能进行一场与死神的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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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的抢救手术令重症区的医护人员们高兴不已。陈家越一边吃着陶韵诗做的特色鸭脖,一边和她微信视频,不停地和她吹嘘一番顾炎生和他在手术室的高技术操作。
陶韵诗曾在日本见过两次顾炎生。对他印象极深,“还不是人顾炎生厉害。”
陈家越佩服道:“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大神能不厉害嘛。”
他去东大留学,和一个顾炎生宿舍,知道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且时刻精神饱满。当然,这并不稀奇,学术界的大佬们皆如此。
他佩服的是,顾炎生会抽时间健身锻炼,外语不仅学了英语,日语,还学了法语,流利程度与母语不相上下。简直是时间管理大师中的时间管理大师。
陶韵诗温声交代:“你俩这两天可以多休息点。”
附近酒酒店宾馆没那么多,部分医护人员晚上就在医院停车场的车里睡。顾炎生和陈家越就是如此,且二人常常只睡两三个小时,浓厚的黑眼圈连国宝都甘拜下风。
如今康复的患者越来越多,严峻的形势得到好转,陈家越点头表示知道。
陶韵诗忽然想起什么说:“我之前应该交代你,拿一盒鸭脖给温小姐表示感谢的。”
陈家越摘掉薄薄的白色塑料手套,“温小姐是谁?”
“温蕴之。”陶韵诗说:“今天早上把东西给你的那位美女。”
陈家越瞪大双眸,“你说早上那个女的叫温蕴之?!”
陶韵诗奇怪他反应如此之大,“是啊。怎么,你认识她?”
陈家越追问:“你确定她叫温蕴之?”
“我确定。”陶韵诗坚定道:“她亲口说,她叫温蕴之。”
陈家越呼吸突然有些紧张,他知道好友顾炎生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有一个女孩。
甭管别人怎么玩,怎么撩,他皆视若无睹,冷漠而禁欲,专心致志地学习,一丝不苟地搞事业。想起他手机锁屏的照片,“你在医院门口看见她长什么样了吗?”
“她带着口罩。我只记得她眼睛很水灵,长头发,人很瘦。”陶韵诗毫不吝啬地赞赏:“气质非常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气质的人。对了,她走路特别好看,背挺得直直的。”
连自家大美人都如此赞不绝口,可想而知的这位“温蕴之”有多出众。他看见的照片里的“温蕴之”亦绝尘出众,陈家越刚想说话,门就被推开,是顾炎生进来了。
陈家越和爱人说了句待会儿聊,挂断了视频电话,转而看向顾炎生,激动地说:“炎生,温蕴之也在这里!”
顾炎生一贯沉静的语气有点不敢相信,“你,在说什么?”
陈家越离席起身,“我今天早上和一个叫“温蕴之”的女人见了面。”
他将今早女友、温蕴之、以及自己所产生的联系解释了一番。
顾炎生皱眉,“她不可能在武汉。”他知道她常年在欧洲的各个国家。
“怎么不可能!”骤然想起最关键的信息,陈家越拍手道:“她的防护服上还写了你的名字!”他就说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起“顾炎生”这个名字。原来不过是心上人的名字,本名另有其他。
顾炎生目露震惊,一贯波澜不惊的面孔出现难以言喻的情感。他该用怎样缜密的逻辑,来思考,来判断,来确定她在武汉,在这这栋医院,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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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形势得到大大好转,医院里的病人逐渐减少,温蕴之心中的恐惧和担忧褪去一大半。
杨青果和其他几位护工,领着部分病人在楼层里的空地上跳舞锻炼。
她则带着菁菁奶奶在病房里跳。不过具体情况是,常年跳广场舞的菁菁奶奶教她如何跳。
这种简单重复的舞步有些上头,没过多久,她就伴随着魔性的广场舞bgm,融入了其中。
“看,还是跟小时候跳的一样好嘛。”菁菁奶奶边跳,边侧目看她跳。
她哭笑不得。干脆道:“奶奶,我还会跳别的舞。”
身体逐渐好转的菁菁奶奶中气十足道:“那你给奶奶跳一个!”
她将手机外放的bgm换了一首纯音乐,踮着脚尖,弯曲着柔软的身体,抬起手臂,旋转,跨跳。
她动作本身极具美感,但因她穿着宽大肥硕的防护服,看起来不像美丽的白天鹅,更像奋力展翅的胖企鹅。
菁菁奶奶在旁边瞧着,拍手笑的不亦乐乎。她亦笑的开怀。
隔着玻璃窗,顾炎生看向翩翩起舞的女孩,深邃的眼睛目露惊喜,旋即又被复杂的眷恋替代。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阳光慵懒的下午。墙外的栀子花刚开,花瓣洁白无瑕,空气氤氲着浓郁馥雅的芬芳。他隔着玻璃窗静静地看舞蹈室的她。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裙,脚尖轻轻点地,修长的双腿舞动着,纤细的手慢慢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柔韧的肢体伸展出最大的圆圈。
“有小伙子偷看你啊菁菁。”隔着玻璃窗,菁菁奶奶无意看见了病房外的人。
温蕴之停下动作,偏头看向病房外的人,身体直僵僵顿住,目露犹疑、震惊、最后汇聚为欣喜。
二人目光在空气中相接,凝视彼此。温蕴之目光一寸一寸地看向窗外的男人。
很神奇,隔着硕大的防护服,她都能细致地勾勒出他的身体轮廓。他深邃迷人的浅褐色双瞳,高挺利落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巴,亦清晰地刻印在她脑海。
顾炎生率先收回视线,长睫低垂,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身离开。
温蕴之立刻跑出病房外,站在男人身后大喊:“顾炎生!”
男人驻足。温蕴之说:“见到我,你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走的吗?”
男人始终背对着她,眼眶通红,低沉的声音沙哑:“你走的时候,也没和我打一声招呼。
温蕴之眼睛来了泪意。他是在控诉她十年前的不告而别。“对不起……”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狠狠攥住,旋即松开,奔腾的酸胀阵阵袭来。就这么简单的一句,他对她的那点埋怨就消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欲抬脚离开,却再度听见她的声音:“得知你当年退了学,还注销了在清城的户籍,我很担心。”
他滞住。半晌才说:“我没事。”
温蕴之眼睛湿意更重。这个傻瓜,明明就有事,还要安慰她。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近他,“你一定要这样背对着我说话吗。”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她:“我还有事。”
温蕴之立即道:“你在哪一层?下班后我去找你。”
他有些讶异,像是不敢相信工作结束后,她要去找他。
温蕴之垂眸,心跳加快了点,抬眼略不好意思地说:“好歹是老同学,至少要一起吃个饭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异性用餐,俗套地借着同学聚餐的名义,实施不轨之行。
“老同学”这个称呼真是让人又爱又恨。他略沉吟一会,说:“到时候我来找你。”12楼是重症区,感染严重,他不愿她去。
温蕴之扬眉,“好。”
顾炎生看她一眼,旋即转身慢慢地离开。
和她约定聚餐,是计划之外。他只是想看看她,然后就离开。
就像当年他攒了两个月的机票钱,飞去法国看她。看到她从美丽的校园里出来。
手里抱着两本书,对迎面而来的男生展颜一笑,男生衣着光鲜,面孔英俊,气质和她不相径庭,转过身跟她并肩走。
他们在一辆蓝色跑车前停下,他绅士地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她浅笑弯腰坐进里面。
那个男生他知道是谁,国内的财经新闻报道过。他霎时头重脚轻。有些东西,生下来的那一刻,他就输了。
他还是不甘心地打车跟在他们后面,看见他们一起进了公寓,跑车停在楼下,他在楼下抽完身上所有的烟,站了一夜,天光天亮,男生始终未下来。
额外的打车费导致他回去的车费钱不够。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走路去的转站的火车站。走了好久才到。
他那个时候心想,看看她就好。
可今天见到她,他又不只是想看看。他有点埋怨她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影响他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这唠唠:阿炎如今能这么优秀,有部分原因是内心深处的自卑,想要证明自己,尤其是对着之之。后面同理心极强的之之会改变他的一些想法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