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花树下

  “兹姐姐,我想上上面的小竹林,那里的竹子漂亮!”阿尔兹顺着花若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半山腰上确有一片茂盛的竹林,甚是翠绿可爱。阿尔兹心想:小姐有言要暗中潜回府中,既如此,我何不调开眼线。原来阿尔兹看见不远处躲着人。

  “好,姐姐带你上去。爬山你可不许叫累。”

  “不会。”花若甜甜一笑。

  一路上山花烂漫,虽不及盛夏的灿如红霞,但也山明水亮,十分清幽怡人,山中别有一番洞天。

  “兹姐姐,你看前面有个道观。”道观很小,但也修葺整洁。二人走进观里,眼前有一星盘,阿尔兹曾是栗特天象女官,对术数一向精通,连远娡也要请教于她,故知道隐居于此的必是位高人前辈。

  “请问是哪位老前辈在此?”回音响于耳畔。

  想是高人云游去了,阿尔兹带着花若在屋前拿起早备好的香烛点燃,插上檀案,祈祷:“求上苍保佑我家小姐。一生平安,吉祥!”

  祝祷完一看,花若不见了,四处寻找终在三清座坛下发现她,“让我好找。”阿尔兹走上前去,原来花若求了一卦。

  “花若,求也无用,没有解卦的人。”

  “不会的,这里有位很好的爷爷。”说罢,一位道骨仙风的老人从神像后方走了出来。

  “拜见前辈。”阿尔兹恭敬一揖。

  “不必。我是个闲云野鹤罢了。人称泾源先生。来来,小姑娘,爷爷给你看看卜文。”花若乖巧地走到道长身边。

  “落花流水春去也,花飞花落又一年。他朝牡丹真国色,深宫寂寞几人知。”只见他略为沉吟,问,“小姑娘名字中可有花字?”花若佩服地点了点头。

  阿尔兹一听签文顿觉不好,见泾源先生也皱起了眉,急问道:“先生,难道有何不妥?”

  “近一步说话。”阿尔兹知道先生意思,于是走过一旁。“这小姑娘将会成为皇妃。”

  阿尔兹暗为惊心,“先生,如是皇妃有何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乱世之中,妃嫔与战利品何异?不过工具罢了。”

  “那可否改变命运?”阿尔兹问道。

  “命运岂可随意更改。”

  “先生道行如此之高,难道不能带走这小姑娘,助她修行,了结了这段尘缘?”阿尔兹担心花若会和远娡相争于是恳求道。

  “这是她自己要走的路,我们无从插手。”泾源先生摇了摇头。阿尔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求先生指点。”她实不想远娡的道路更为难走。花若在一旁逗着蝴蝶等待,却不知身后的事。“小姑娘无欲无求,岂会甘愿进宫!”泾源扶起阿尔兹,“只因流水无意啊!”

  “先生?”

  “天机不可泄,落花流水自有天意。”阿尔兹一再强求,泾源无奈地说,“只要你们速速下山,并且不碰见任何人!”

  听罢,阿尔兹带着花若速速下山。花若不解所以不停地问,“兹姐姐,我们还没上到小竹林呢!”

  “好孩子,今天不行。”

  “兹姐姐——”

  “

  下山给你买吃的,这里不安全,会有老虎出没。”

  花若一听,玉脸生寒,霎时白了。“快走吧!”阿尔兹催道。

  山林里忽传一声巨吼,回头看,阿尔兹定住了,不远处竟是一头斑斓吊睛大老虎。

  突然听见一声长嘶,一匹马窜就出来。马后臀还流着鲜血,原来是一匹高头白马,马上没有马鞍,料是匹野马。想必是老虎追赶白马不曾想却碰上她们下山,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马匹看见人在,竟不愿离去,眼看虎就到跟前,阿尔兹正不知如何脱身,忽听一声大喊,“恶畜休追赶。”

  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在竹林里猛扑而来,挡在二人身前,“二位请快走,这里有我对付”。拿起一杆通体乌黑的玄铁枪来战老虎。

  阿尔兹担心少年,故拉着花若站在一旁不愿离去。那白马也颇懂人性,时不时冲上前去为那少年挡缓攻击。忽然阿尔兹脸色一变,想起泾源的话,看向花若。花若一脸担忧,关注之情全在那双明眸之间顾盼。落花流水……

  阿尔兹最不原看见的事发生了,不,只要走了,就不会有事,于是拉过花若要走。平常怯弱的花若却无比执拗,不肯走。阿尔兹无奈唯有在一旁干着急。

  只见那虎大张虎口猛扑过来,那少年左扑右闪无从突破,于是冲上前去,老虎见机更是一轮猛扑。那少年后仰跪地,缓冲了力度,猛虎在半空无法扭转,少年腰杆一挺用力去刺虎心脏。

  老虎一声哀号,虽只是刺中了右肋,并不是致命伤,在虎未着地之时,白马冲上前去揣了虎身一脚,虎更吃痛,避到了一旁。

  鲜血滴落,那少年见虎受伤,也不再攻击。虎见人多,白马也有冲上来的劲道,大吼了一声,负痛转身离去。

  花若怯怯地跑上前去,小声询问,“恩人可有受伤?”一双美目顾盼生情,脸蛋儿忽地红了,映着竹风晚霞清新恬静。

  “我是天水姜伯约,小姐叫我伯约就是。”

  “伯,伯约哥哥谢过救命之恩。”她低着头作了一揖。

  “二位姑娘可是从山上来?”那少年十分豪爽,走上前来询问。阿尔兹道,确是从山上下来。

  “不知二位有否见到鄙师傅,泾源先生?”

  “有”

  “没有。”阿尔兹跟花若相继说起。只见那少年笑了笑,道:“想必二位有急事,在下就不打扰了。”说完大踏步离开。

  “伯约哥哥,”花若想追上去,被阿尔兹拉住。那少年听见叫他,回头笑了笑,继续走远了。那白马甚通人性,也跟着他而走……

  **

  月华,远娡终于弄清了它的真面目。它的香味让她证实了长久以来的事实。知道它的人,就是下药的人。

  是她借桃花的手,让自己在不自不觉中被下了□□吧。远娡多希望这不是真的,多希望真的仅仅是桃花一个人所为,但她还是参与其中了。桃花知道翩翩有了孩子,故意把抢来的手帕又还给翩翩,而这手绢本就是翩翩的,其实这根本就是个幌子,是桃花作了这个幌子。待翩翩到了暖玉阁,因着自己喝了被加入了红花的茶,碰上院里的月华,两种香气相杂也就成了□□。只是,又是谁骗过了桃花,使桃花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远娡思索着,做了一个大胆的假定。翩翩老早就发现桃花暗地买入红花,当桃花把红花都用在了递给自己和翩翩的茶水上,翩翩吃了,失去了孩子,她大可再找别人的孩子说是她生的。而自己必定脱不了害翩翩流产的关系。翩翩更高明,她让大夫骗桃花,身体不适只是因为染了风寒,再趁桃花不备时,寻找时机把桃花的胎打掉。如非自己无意中捡到了这方丢弃在废院的手绢,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那方手绢不过是翩翩的,是翩翩用来包裹药的,而那药正是从大夫那取来的红花粉,用来打桃花的胎的。

  忽然,远娡想到了司马,若非他教她读书识理,她如何能堪破这迷局。正想着,却是司马懿回来了。

  他日夜赶程,只为着早些见她。踏月而来,清越的眸子里藏了分倦意,笑意满上眉梢。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衣袍沾染了风尘,他的靴子满是泥泞,可见他是多么的急切,急切地想见到她。

  远娡只装不知,柔柔地福了福。“远远就看见你蹙眉,有何难事?”看见她手上握着的手绢,他一笑,“原来这手绢的谜题你识破了。”听他如此说,她却是一惊,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是,以他的学识,他岂会不知。“我一直奇怪,如此重要的证物,那人为什么不烧掉却选择了丢弃,原来……”

  “你真的聪明了许多。没错,这本是要被烧掉的,只不过我的人吓跑了她,按我的吩咐把证物扔到了荒芜的后院里,我在等着你成长,等着你自己发现,幸而,没让我久等。”

  “那你不是知道——”

  “嘘,”他温柔的瞧着她,离得近了,远娡发现他的脸色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他在她耳旁轻轻道:“你要自己去找出答案。”气息暖暖地拂在她的耳旁,她也觉燥热起来。她一个激灵,手巧妙地撞到了茶壶,冰凉的茶水泼了他一身,她知道,他是受了□□的蛊惑了。

  他终是清醒了过来,随意地解下袍子,只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薄丝蝉衣,这已是里衣了。远娡不觉羞红了脸。幸而,他只是静静坐着,间或喝一杯冷茶,浓重的鼻息已平息下来。他就那样静静坐着,月牙白的里衣只绣了杜若,清淡儒雅。

  许是太静了,他慢慢站起,在她卧房内慢慢踱着步,一一浏览着她新设计的东西。捧在手上的是一个玉枕,玉枕别出心载的放弃了用黄金镶嵌,改了用掐丝法,把银丝一层层地捻进玉里,从而织就了一大片的银丝镂空花纹,一捧兰草相缀玉间,还嵌了些琉璃珠与络子点成露珠,真真的精致。枕内侧还绣了大片大片如雪飘逸的梨花。他轻轻摸着,那玉触手生温,让人爱不释手。“看来你真的很爱梨花。”他淡淡道,清冷的语气终是冲淡了他的笑意。

  “这玉枕是好,终是素了些,如是美人枕卧,素雅中多了分清冷,少了分缠绵。”他从她的工具架子里取来了一把素簪,簪身已经打造好,只是花式尚未镶嵌成形。他取来银丝细细折着,远娡连忙走近他身旁,看他如何打做。

  揉、捻、锤、敲、供,一朵五瓣梨花已然成型,再用绢花细细裁剪,不多会便小心地束进了模子里。再将荧光粉黏洒在花瓣上,花蕊则以一颗荧光石点缀其上。再做了几挂精细的珠子流苏,稳稳地一一缀上,一支精致的花簪便做好了。

  他将她如云的青丝放下,只松松懒懒的簪了一朵梨花簪。她尚来不及摘下,整个人已被他抱起,放于玉枕上。温润的玉石,暖暖地贴着肌肤,因着那只簪,枕上的美人便多了分慵懒柔美。

  梨花簪配着梨花玉枕,梨花玉枕映着如玉美人,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簪子上挂着的珠子流苏冰凉凉地磕着她的耳朵。她的耳垂很美,那弧线非常的柔和,淡粉淡黄的珠子垂在耳际,更显出了她的肤色白皙,弧度柔和,使他忍不住,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那种如蚁啃噬的感觉从心尖爬过,她终是觉出了自己的轻佻,如此的夜晚,终不该与他如此相对的。她的挣扎,他都看在了眼中,他没有勉强。离了她几步,方言,“把簪取下,置于玉枕上瞧瞧。”

  她本就是一点即透的。当她看见他做好簪子,取了玉枕来,在银丝中打了好些结,她便明白了。果然,当簪子置于芝草中央时,流苏有规律地垂下,透过那透明的淡粉色珠子的扩大,看清了银丝结就的,竟是一个个小如点墨的字。

  “想必你已经掌握了传递信息的手段了。以后便宜从事,就能寻找到一切通信的方法。”

  *

  阿尔兹担心暖玉阁里的毒花,想把它全除去。为了不打草惊蛇,远娡没有同意,“只要不靠毒花太近,是无害的。翩翩还没完全掌握种植之方,她也是从昆仑那移植过来的。”

  “昆仑?”阿尔兹不禁打了个冷战。“只有昆仑与翩翩的住处没有种植称做迷迭幽昙的‘月华’。而昆仑父亲的封地,是盛产此花的。若非我读遍了司马懿为我搜来的各式珍贵古籍,还真不知道。”她也是长话短说。什么叫欲盖弥彰,昆仑的做法便是了。若是自己,大大方方的在自己的住所也种些迷迭幽昙又何妨,真要害人也不至于暴露了自己。

  连日的阴谋,使远娡身心俱疲,她悄悄地走到了小山坳上散心,远远看见前方有一棵花树。她高兴万分,奔上前去,忽然又生起了懊恼。她虽然长高了很多,但这棵树却比她更高。

  她仍是无法摸到花朵美丽的脸,但她仍觉幸福,只为她满树的鲜花。一时的感触,她唱起了曾唱过的那首歌谣:

  “花中的精灵啊,嫩黄的是你淡雅的装扮。如美人的小脸啊,小小的,却很明亮。花儿啊,你在哭吗?腮边是清晨的露珠,还是你的泪花。告诉我,好吗?”

  正当远娡仰望着树上的小花,一只手优雅地攀到了树枝。“哎——”来不及了,花已经脱落枝头。

  “你?”她侧过头。在她跟前的,竟是那位熟悉的梨花少年,尽管他们不相识,却又似认识了很久很久。她呆呆地看着他,他也不以为怪。星目剑眉,俊朗出众。身着白色布衣,头扎白方巾,英挺清俊,带着几分淡淡的书卷味。

  “姑娘不是喜欢此花吗?”他温和宏厚的声音如那暖暖的春风拂过人脸。

  “我只想轻抚花的脸。无心摘花,花离开了树,就不能活了。”

  “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他温和的一笑。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如一个单纯懵懂,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红透了脸。他默默注视着她,并不言语。情窦初开?不会的!她怎能这样想!决不能,她决不能爱上任何人。

  她想抽身离去,可心懂得痛了。她要离开,无从选择!

  “姑娘,请留步!”她竟迈不开脚了。

  “姑娘是否觉得我唐突了佳人?”他淡淡的笑容真诚明朗,她再挪不开目光。

  “并非公子唐突。”她轻轻地答,不敢抬头,怕碰上他那双比天山还高,比雪莲还纯净的眼眸。

  “姑娘眼睛很美,像冬雪飘飘扬扬,尽是无际的纯白。”

  “公子,”她欲言又止,娇羞得不能自持。

  “看来定是伯约唐突了佳人。”

  伯约?她在哪听过这名字?在梦中吗?还是如今身在梦中!

  “我叫姜维,字伯约。”

  “伯约。”她竟忘了女孩子的矜持脱口而出。顿时脸红耳赤,心如鹿撞。原以为,她爱上的已是那位清雅的梨花少年,原来那少年就是她的伯约,她的梦里人。她还是遇到了他。

  幸而,她蒙着面纱,没让他瞧出自己的羞态。见她发怔,他把花轻轻地簪在她鬓间,远娡一吓,后退了一步。

  远娡觉得心快要跳脱出这个躯体了,她茫然地感到不知所措,羞得转身就跑,独留他一人在花树下……

  她奔跑,长长的迤地春青绮罗,如春风绿开一地的青青草。零星的花朵也开了,铺在草地上,舒展着自己娇弱的身姿。

  她不敢回头,害怕他不在了……

  远娡竟是一路小跑回到府邸。她顾不上所有家仆的眼光,脑子里尽是漫天的雪在飘,漫天的白梨花在纷飞。她就像那一星的雪、一点的梨白,卧倒在深深的白雪里……

  她倦伏于流水般的弓形象牙榻上发呆,手枕着头,长长的头发萦绕着春青文绣小袍,垂了一地。手划过榻边,雕纹是一只小小的喜鹊吧,它也如她般,慌张吗?

  “妹妹,匆忙得头发都散了。”翩翩倚门而笑。

  “姐姐快进来坐。”远娡急急起来,整理了一下袍裾把她迎进门来。“虽说春暖花开,妹妹还是得注意,”说着,帮她把碎发拨开,整了整松了的领口。远娡笑了笑,复又伏在榻上定定出神。

  良久,才想起翩翩。翩翩呢?她仰头张望,翩翩不知在何时走了。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弦被她拨断,她怎么会弹这首曲!忙收敛了心神。

  远娡踏月而行,廊下的花牙子在和煦的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彩光。花牙上两只交头鸳鸯在戏水,渲染着他们的恩爱。走到偏廊,数着数,走动。有种不名所以的躁动不安,曾走熟的路,走熟的房间竟离她那么远,那么陌生。

  昆仑果然不在,远娡轻轻推开她的房门。一切窗明几净,她每天都有收拾吧!席上的桌上桌还放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酒杯。她拿起,只觉这只杯子曾在哪见过?

  想了许久,终是想起,曾是在翩翩房中见过的。

  “妹妹,何以至此。”是昆仑回来了。

  “我院中月华是否你种的?”远娡也是直接道。

  “是!翩翩说这种花对人心境平和有好处。但怕你知道了不肯用,所以让我保密。”她看着远娡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其实翩翩是好人,我曾不幸在儇儇池落水,我不通水性,性命垂危,是她救我上来的。她还差点遇溺,她决不会是坏人,所以妹妹不必担心她。”

  我何时说了,翩翩要害自己?远娡眉眼一挑,把笑意隐了下去。昆论见远娡手中拿着一捧月华,笑着接过花细闻,“这花真香。”一捧月华的香气已是极毒了,她深深闻嗅已然中毒,但见她瞳孔收缩,神志渐散。远娡命阿尔兹拿茶水淋她,她终于清醒了过来。

  “妹妹,对不起,是我错了。”昆仑跪倒在地,“我不该信翩翩的。”

第9章 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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