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惊蛰
穆小乙等在文化大院门口,汪凝出来直接上了他的车。
“摆平了?”穆小乙问。
“杜晓春脸色挺难看,和王芳菲也闹崩了。”
穆小乙嗤笑一声,对司机点了下头。
“下三流的角色。”
车子缓缓往西,一路开出鼓楼老街,折南行不久,靠边停了下来。
汪凝随穆小乙下了车,路旁一家家挨着的商铺中,有一道四五米宽的电动伸缩门。
里头的院子比剧团大院大很多,迎面坐北向南一栋主楼挺高,有□□层,东西各有两排三层小楼。
穆小乙说:“进去看看吧。”
汪凝随他走了进去。
地方是好地方,地段也不错,门前大路比鼓楼老街宽太多,院子绿化挺好,停车位也多,足够停剧团的大中小巴。
什么都好,估计租金不会便宜。
“这儿原来手底下一个公司办公的地方。”穆小乙在院里随意溜达着,“东边一层是会议室,可以当排练厅,二楼是通间体育室,能当练功房,和你们大院挺像。这栋主楼都是办公格局,你们看着拾掇,张团不想办戏校吗?员工学生住宿什么的,足够用了……”
“穆总。”
穆小乙讲了半天,回头见汪凝挺直地站在院里,不安的样子。
“怎么,没相中?没事,还有的地方挑,就是得出城。地方大,可没这里地段好,也远……”
“您误会了穆总。”汪凝手插兜里,捏了捏银行卡,这种地方,卡里这点钱实在拿不出手,“这里不错,但租金……”
穆小乙偏头笑了下,“租金么,好说。我其实想卖来着,和人谈差不多了,三个亿。”
汪凝:……
“那……咱还是出城看看吧。”
惹笑了穆小乙,他两步走过来:“我还真能问你们要租金啊?先用着吧,什么时候你和张野赚够了三个亿,再给我。这地方闲着也是闲着嘛!”
看着汪凝越发不安,穆小乙轻松地说:“按我划的路走,三个亿真不算什么。”
这下激得汪凝把卡拿了出来,他很坚定地说:“钱不多,一两个月租金还是够的,您先拿着。”
穆小乙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刚才那句话跟绑架人家孩子似的,毕竟他和张野并未同意出道。
穆小乙接过了卡,又放回他兜里,“汪凝啊,做人不能太自私。”
汪凝一怔,听他说:“一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更重要的是互帮互助、有来有往。你不能只许人欠你人情,不许自己欠旁人人情,还让人安心睡觉吗?”
穆小乙说完拍拍他胳膊,“你自己到处转转,我先走了。”走到门口听汪凝叫了声:“穆总!”
他没回身,汪凝喊了声:“谢谢!”
他摆摆手,放心地离开了。
汪凝跑进主楼一层层转着,大大小小屋子不少,够用也够住。
出门时,他回头望了眼大门旁空着的墙壁,这一瞬间,剧团名字他都给想好了。
保镖的车是一直跟着的,上了车马不停蹄赶往伤员所在的医院。
外科一层楼都是他们剧团的伤员,李逸臣坐在走廊椅子上睡着了。
人很憔悴,满脸胡茬。
汪凝悄悄坐他身侧,没准备喊醒他,他却醒了,用手搓了搓脸,“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师哥师姐怎么样了?纯纯呢?”
“都还好。这里怎么样?”
“也还好。”
“保险的事呢?”
李逸臣舒了口气,“委托了律师,有眉目了。”
“那就好。”
“那就好?凝凝你想过没有。”刚舒口气的李逸臣又叹了口气:“伤了这么多人,缺胳膊少腿的好几个,他们的出路怎么办?剧团怎么办?西厢记订出去那么多场,违约金……要了亲命了!”
“小叔你为这个发愁?”
李逸臣愁眉不展地看着他,这个还不够人发愁?
“谁说要赔违约金了?咱们又不是不演。参赛后两个多月就能有两千多万进账,说不要就不要了?”汪凝问得理直气壮。
李逸臣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给他看。
“不是,杜晓春要抽咱们班底,王芳菲这狗腿子忙活这么多天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没班底拿什么演……”
汪凝打断他,“摆平了。”
“咳……”李逸臣呛了一口,“摆平了?凭什么摆平的?”
“周门一百三十年的威望。”
“……”
汪凝说:“容她折腾这么久,那是没工夫寻她麻烦。她是主管领导甩锅甩得快,伤这么多人,其他领导不能不作为吧?”
李逸臣觉得他学生气,“他就不作为了,你打官司去?”
“逼他作为。”
“怎么逼?”
“先舆论,后官司。”
“……”李逸臣差点忘了,张野汪凝毕竟是能掀起社会舆论的人。
“有突破口吗?”
“王芳菲,她现在恨极了杜晓春,我找人去办了,今晚就会见分晓。不说这个了。”汪凝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他看,“咱们团的新地址。”
李逸臣看了几张,惊道:“成啊汪凝,什么时候不吭不响把事全给做了?”
“就刚刚。”汪凝说:“其他事小叔你别操心了,把这里照顾好。跟高叔他们说,咱要办戏校,以后上不了台的,要不办退休,要不当老师带学生,总不会让大家饿死。这卡您拿着。”
汪凝掏出一张卡交给他,“除了保险,相关领导管不管先不说,死的一家咱先给十万抚恤金,重伤轻伤的你看着分。天快黑了,我还有事得先走。”
“等等。”李逸臣拉住他,“纯纯……嗓子能好吗?”
“能。”
“好,我信你。”
汪凝笑了笑,“我信他!”
“你呢?还要去学医吗?”
汪凝没回答。
年三十张野不要命地站在栏墙上,信誓旦旦、咄咄逼人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汪凝所做的一切,都是等他来问自己,你还要去学医吗?
这个答案,他要留着说给张野听。
赶回别墅区时,刚到傍晚。
汪凝洗了手去厨房煎药,张野正在熬粥,他探头看了一眼,是按照自己的要求熬的清火绿豆粥,夸了一句:“真乖。”
这人一天不知野哪儿了,刚刚发了两条微信也没回。张野搅着粥,置气不理他。
不舒心的模样在脸上摆得太明显,汪凝一边忙活一边掏出手机,果然有两条未读的信息。
晚安:一天不见人,去哪儿了?
晚安:天黑了,回来喂药!
汪凝笑着解释:“刚在谈事,没留意。”
谈什么事谈的电话响了都听不到。
“嗓子好点了没?”
张野还是不理人。
“说句话啊。”
理你才怪。
汪凝有办法让他开口:“明天咱俩出去逛逛,买套房。”
说得跟买菜似的,张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嗓子还那样,好点有限。
汪凝心酸,从他身后揽腰相抱,把下巴抵在他肩头,“纯纯求求你了,快点好吧。”
万事俱备,除了张野的嗓子迟迟不见好。
张野的注意力还在刚才那句话上面:“买什么房?”
“住的房。”
“废话,你是听我说话不费劲是吧?”
穆小乙是只大肥牛,却也不能总占人便宜。寄人篱下的滋味,汪凝不适应也不喜欢。
“四居室的,舅舅舅妈一间,我妈和太爷爷两间,剩下一间你住,我……”
张野没等他话说完,“对呀,你不需要,马上大学了。”他掰开汪凝扣在自己身前的手,“药糊了。”
汪凝退后一步靠着墙,看着他的背影,张纯纯,你就嘴硬吧,有你哭的那一天。
吃晚饭的时候,汪凝把买房的想法提了出来。二十多年来张玉堂一家一直住在剧团大院,也没想过置办房产。想着等张野大些了,给他买个婚房,至于他们老两口就在大院里养老了。
世事总是难料。
大家没说赞不赞成,周阔海放下碗筷回了屋。
张玉堂也回了屋,把留的后手取了出来,放在餐桌上。他出了会儿神,把这张银行卡推到汪凝面前。
汪凝发呆,舅舅到底有几张卡?早上不是还说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么?
人老奸马老滑。
周阔海回来,同样在汪凝面前放下一张卡,“买房不够,装修有余。”
张玉堂掐着指头点了点人头,“至少四居室的,大点。”
汪凝把两张卡还给他们,“今天钱没花完。”
张玉堂讶然道:“没花完?装修、添置家具家电什么的够吗?”
李清芬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哎我说,我们家买房你老跟着掺和什么?”
张玉堂:……
周阔海拍了拍张玉堂的肩膀表示同情,“商量点正事吧,都想想剧团名字怎么改,西厢角色怎么配。”
张野哑着嗓子:“百花社。”
汪凝忽的看向张野,他想的名字也是百花剧社,取义百花齐放。但他从未和旁人提过,居然和张野想的一模一样。
“好。”周阔海捋着胡子说:“百花齐放才是春,很好。”
经历严冬,春天该来了。
“角色你们只管调,崔莺莺不能动。我就是哑了,也能演好。”张野说完回了房。
“有志气!”周阔海一拍桌子,抬高嗓门说:“京剧的周信芳、豫剧的陈素珍、曲剧的张新芳,哑嗓子多了去了,照样成大家!”
晚上,汪凝拿着个文件袋去了张野房间。按下把手,门反锁着,防谁呢这是。
他敲了敲门,“纯纯?”
“纯纯睡了。”张野说。
“我有事。”
“明天再说。”
“你开门,我借一下高格的微博账号。”
高格是他俩的“经纪人”,视频平台、直播、微博,用的都是高格的账号。
对这个理由,张野不满意,“打电话问高格去。”
“……”汪凝左右看看没人,趴门上压低声音说:“我想你了。”
咔一声门开了,差点没闪了汪凝的腰。
张野刚刚在给李逸臣打电话,今天汪凝做的事,李逸臣都告诉了他。他心里不好受,感觉汪凝做这么多,是为了那一天能够安心离开。
张野死气沉沉爬回床上,汪凝拉着凳子坐他身边,把文件袋里的东西取出来给他看。
一张是王芳菲的忏悔书。汪凝离开剧团大院后,让保镖头子去找王芳菲,如果还愿意在剧团干下去,把杜晓春所作所为全写下来。
张野看完后皱了皱眉,原来去年夏天回团后,王芳菲就做了杜晓春的狗腿。
另一份文件,是范星芒和汪凝的亲子鉴定书。
张野登了高格的微博账号,把手机给了汪凝。什么想我了,真是来办事的。
汪凝刷了几页,全是粉丝力挺他们的留言。
这些留言令人感动,让人看到了希望。
高格的动态已经很长时间没更新了,汪凝发了第一条微博,比心、感恩。
第二条,声明原黄城市剧团正式改名百花社,如期参加梅花赛。
第三条,把王芳菲的手写忏悔书发了上去。
看着床边认真做事的汪凝,张野越看越不舒服,忍不住问他:“为了心安理得离开?”
汪凝白了他一眼,不说话,把亲子鉴定书拍了下来,正要上传,张野按住了他的手。
“你考虑一下。”张野说。
他俩都知道这份鉴定书传出来,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
汪凝拨开他的手,声音冷静:“我没逼任何人,我做我该做的。如果有因果,他们该各自承担。”
如果有因果……
张野突然怕了起来,他抢过手机,“如果有因果,我替你承担。”
汪凝不及阻止,张野已把第四条微博发了出去。
无论结局如何,这条微博都不该让汪凝发出去。
——迟来十八年的亲子鉴定书。
张野发完扔掉手机,汪凝盯着他看,下一秒把人扑倒床上,“我忍你很久了张纯纯。”
劈头盖脸亲了下去。
外间不知什么动物扯着嗓子叫,叫声凄厉。
张野推着汪凝,“什么声音?”
“猫。”
“骗人。喵呜—”张野学了一声,“猫不该是这么叫吗?”
“是猫,叫.春的声音。”
“……”
汪凝不同往日的温柔,他吻得很着急,张野看见了他双目中的火焰,怕,翻身躲着他。
汪凝揪着他不放。
“师哥……别……”
“现在叫师哥不合适。”
带着点助兴的意思,能把人叫疯。
“汪凝……你……别扯我衣裳,你先去把猫赶走好不好!”张野想把他骗出去。
“春天来了,你忍心么?”
“……”
“你知道它为什么那么叫?”
“为什么?”
汪凝坏笑,“那得问公猫。”
没问公猫,张野很快就明白了。
他从躲躲闪闪到欲迎还拒,最后彻底放开,扯掉公猫的衣裳,自己的衣裳也被公猫撕得干干净净。
外间隐隐春雷,今日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