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结局

  过了许久, 这条长长的巷道又恢复了寂静。

  只有依稀的血气还彰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督主,都处理完了。”

  “将做好的人头挂到城门上去。”

  “督主……”十四迟疑了一会儿, 这才道,“真的不用斩草除根麽?”

  “本就无草, 何来此根?”他淡淡道,目光在一个角落停了许久,“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十四沉默了,行礼退下。

  这么偌大一个乾清宫正门,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将门轻轻一推,那个庄严肃穆的八十一孔大门就这么开了。

  他踩着石砖,沿着这条走了百回千回的路, 一步一步地朝乾清宫走去。

  少年风华正茂的季星河走过这条路,那时候意气风发,为帝王对策;后来落魄成一个太监的季星河走过这条路, 一步一步,身上枷锁未除, 每一步都有一个血印子, 是父亲的血, 母亲的血,身为皇后的姐姐的血,将要嫁给祁云江的妹妹的血, 还有无数无辜的季氏子弟的血,一步一步,走到后来, 就成了今天的季星河,所谓位高权重,茕茕孑立,磨去了一身的意气,只剩一颗无动于衷的心。

  “来人呐……来人呐……”微弱而苍老的□□从殿内传来。

  乾清宫已经很多天没有人来过了,就算晋王不逼宫,那位在吃光乾清宫所有能吃的东西,包括老鼠、草根之后,也会活活饿死在里面的。直到下一位帝王登基,不得不来乾清宫主事的时候,才会有人打开这扇宫门,发现他早就腐烂的尸体,然后草草处理了,最后仔细打扫干净大殿,避免惹新帝不快,至于死去的那位,只能在史书上落个“暴虐嗜杀,病重不治”的名头,连同他那鲜血堆出来的功绩,一同抹杀在时间的长河中。

  皇帝病得很重,等到他醒了过来,病也慢慢好起来的时候,乾清宫就已经不再有人来了,一连五六天,皇帝早就知道外面变天了,就连皇宫都完全被人控制住了。但是他饿得没有力气爬到宫门处打开门,只能在这一片地方生生被饥饿折磨着。

  终于,终于这一天,有人来了。

  皇帝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混沌的神经为之一振,心中想着,不管是谁,总算来个人了,就算是死,也来个痛快点吧……

  然而,当瘫软在墙角的皇帝终于费力地抬起眼,看见了来人的衣角的时候,他高兴地都快颤抖了,“季卿,季卿……”

  是季卿,太好了,是季卿赢了,祁云江死了乱臣死了,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然而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神色淡淡地,不复之前的恭敬,没有行礼,径直地朝他走来。

  他的身体高大,挡住了门口有些刺目的阳光,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缓缓开口,“陛下……”

  “季卿,快扶朕起来……朕……”

  这个猜忌了一辈子的帝王,到了这地步竟然还愿意相信被他屠了满门的罪臣之子,可惜,被他猜忌的被他杀害的,都是他最强的羽翼,而他全心全意相信的,却是一把明明白白指向他的锋利刀刃。

  着实讽刺。

  他看着地上那个毫无姿仪的皇帝,突然觉的有些索然无味。前半生的烟云都仿佛在这一刻散了似的,那些尖叫、鲜血,折磨他半生的喧哗在这时,突然寂静了下来。

  “陛下,以后每七天会有人送东西来给您食用,在二殿下继位之前,您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在二殿下继位以后本官就不能保证了。”

  他没有看地上那人一眼,皇帝却突然间呆滞了。

  “大殿下将会长驻边疆,此生估计不会回来了,但是性命无忧,他会是一员悍勇的大将,一辈子荣华富贵,福泽子孙。”

  “至于您的大将忠臣尤嘉侯,已经在天牢里关着了,至于谋反,可是您亲手安的罪名,至于怎么处理……就要交给二殿下了。”

  皇帝陡然睁大眼睛,嘴里牙齿咯哒咯哒想,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对了,二殿下,微臣的好侄子,似乎并不是您的种,大概是姐姐嫁给您之前那位书生罢?难为陛下疼爱他这么多年,连大殿下都冷落了。”他低低叹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没走管地上那位气得发抖的帝王,抬脚欲走,结果那老人毫无形象地抱住了他的脚,神色激动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季星河抬起皂靴,将皇帝抓着他裤脚的手指踩在了靴子下面,挪动着靴子,一根根踩碎,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眸子,没有管皇帝快要疼得吐白沫的神情,只是淡淡道,“微臣还记得,您当初就是这么一根一根踩断姐姐的手指的,她是您的皇后,死的时候您却连一点体面也不给,那时候,二殿下就躲在桌子底下看着。”

  “您亲手养出了个狼崽子。”

  语毕,他便不再废话了,不管后面皇帝嘶哑的嚎叫,径直离开了大殿。

  端贵妃站在门口有一会了,看见季星河出来了,正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他径直从身边走过了。

  她的手指僵在空中,终于徒劳地握了握,握了把空。

  她苦笑一声,抬头看着廊外的青空,叹息了一声。

  季星河沿着这条长长长到没有尽头的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皇帝为什麽要信他呢?大概是愧疚吧罢?皇帝这一辈子的愧疚压在他一人身上,他信他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安心罢了,让那些死去的亡魂不至于夜夜纠缠。似乎只要他盲目的相信他,就能后得到救赎似的。

  父亲一辈子守了个忠字,遗嘱上却没有让他守这个忠,让他守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但是当痛苦到麻木了,他也就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妹妹对他说“大英雄,我死了你要好好活着替我报仇!”,大概是姐姐对他说“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他”,大概是当最小的弟弟哭着叫哥哥朝他跑来的时候被当胸一箭穿心,大概是,娘亲自杀时那高高挂起的白绫。

  从此他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黑了白天,冷了夜晚。他用笑来掩饰麻木,一遍一遍听着“你也什么不报仇!”“忘父母恩的狗奴才”……一遍遍做着最低贱的太监该做的事,直到夜凉如水,他才静下来无声地笑,他没有忘,他的血凉了心冷了,却没有忘。这个躯体里面活着的不是季璨之,是季氏一百二十口人的血海深仇。

  至于季璨之,大概已经死在了十年前。

  这条宫道仿佛没有尽头。

  季星河突然想起了,樗蒲阁里头,花开了。

  国公爷带着大军大败晋王军队。在那颗晋王的头颅被挂上去的一瞬间,晋王军一片哗然,来不及辨认真伪,便军心大乱,国公爷抓住机会一鼓作气打得晋王军落花流水,再无抵抗之力。

  城内接应的军队从里面打开城门,国公爷就带领大军进了临安城。

  这恐怕是这么多年唯一一次攻打临安而不伤及百姓的宫变了。

  儿郎们兴奋极了,这可是一场名留青史的战役,而他们是参与者,怎么叫人不兴奋?就算是一向机灵嫌弃脸的程核也露出了他活碰乱跳激动得想要上天的内心,更别提其他人,各个都在炫耀自己刚刚的神武,攀比杀了多少敌军。

  国公爷大手一挥,十分豪气地决定今天晚上宴赏全军。

  然而,在这些兴奋的人群里面,林殊却有些格格不入。她有些坐立不安,终于找到了国公爷,

  “爹……爹爹,我想去找督主……”

  国公爷被她这一声叫得红了眼眶,终于肯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了。

  这么多年了,心心念念的闺女终于被找到了,还能原谅他们当年的失误,重新叫他一声他本来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爹爹”,他抹了把眼睛,还有什么不能答应她?

  反正宫里面传来了消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没有什么危险了。

  林殊在赶去皇宫的路上,脑袋里闪过了很多东西。但是这么多东西,大概都是关于一个人的。

  他笑的时候,他逗弄她的时候,他亲她的时候……一幕幕都在她心里头走马般过去,细细数来,她已经两个月没有简单他了。

  就在这两个月,她从一个只能被他保护的笨家伙,变成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冲淡她的思念,像酒,时间一久就会发酵,让人思之如狂。

  她知道他是一个有太多过往的男人,而且是那样触目惊心的过去,注定他活得沉重,她不够聪明,不够厉害,也不够能干,能做的,大概就是笨一点,再笨一点,让他揉揉搓搓,好歹看着她的时候,能有松一口气的时候。

  但是他那样好,那样温柔,让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回报万分之一了。

  然而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的前半生的执着,终于……放下了么?

  林殊骑着马,在皇宫门口停了下来,她却突然转了个方向,朝樗蒲阁驶去。

  马蹄声声,踩碎了一地的花瓣,溅得马蹄生香。

  她的额间溢出了汗珠,急急地往那个方向驾马。

  终于到了樗蒲阁,她翻身下马。

  大门半掩着,林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就看到在那巨大的梧桐树下,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抬着头看着上面纵横交错的枝桠,他的身影单薄,茕茕孑立,有一种让人鼻酸的孤寂。

  枝桠之上,桐花开放。

  季星河望着桐花,目光淡漠得有些空洞。

  日中了,他该走了。

  他还没有转身,就被人猛地从后面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这一撞,就仿佛撞进了心里头那个空空荡荡的地方。

  小姑娘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腰,将带着汗珠的小脸贴在了他的背上,兴奋的声音带着欢快的尾调——

  “季叔叔,我回来啦!”

  END

  第115章 番外一 糖心军师(金儿尉迟琅)

  他第一次来到临安的时候, 八岁,刚刚从漠北的寒风中来到这个总是下雨的地方。

  他最后一次来临安的时候, 他将一个心心念念的姑娘带回了漠北。

  尉迟琅还是一个小少年的时候,他很讨厌苦味, 但是母亲去得早,尉迟家早就没有一个会嘘寒问暖的人了。唯有的一个管家嬷嬷,在来临安的路上就随母亲去了。尉迟家姻亲少,能帮忙的人就更少了,至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天天吃苦药,就更不会有人记得送糖过来了。

  父亲是个莽夫,弟弟也和父亲一脉相承, 没办法,于是尉迟琅小小年纪就开始管家了,这个那个都要照顾周全, 于一个半大的孩子来说的确困难,他却做得非常好。

  时间一久, 喝苦药的时候他也会皱皱眉头就抬碗就喝。苦味不过一饮而尽,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他自己都忘记了糖的滋味。

  直到有一天,他放下药的时候,看见了块包裹得精致剔透的糖果。

  他一怔, 问了旁边的人,就听人禀报说是从蜀地新来的厨子放的。

  可是这个新来的厨子是他见父亲和弟弟最近口味有些寡淡,才特意找来的, 没听说会做糖饴啊?

  他剥了糖放进嘴里,却觉得这糖有些甜得过分,但是中和了药的苦味,莫名地还有些奇异的美味。

  自此以后,他每日喝的药边上,都会摆上那一方小小的精致的糖饴。

  后来他才知道,做糖饴的不是那个厨子,是那厨子家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他只见到过一回,两个圆鼓鼓的发髻,胖嘟嘟的。

  再一次见到她,是他在阁楼上看书的时候,听到了嘤嘤嘤的哭泣声,微弱地像只小奶猫,初时他只当是外面的野猫,一到春天总有野猫在附近叫唤,就算派人驱赶了也不见好,干脆便不管了。

  但是这次的嘤嘤嘤声格外地气息短促一抽一抽地,嘤地直让人头疼,他忍不住放下书推着轮椅准备去看看了。当他在阁楼上往下看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头发被自己揪得乱七八糟,更加可怜的是他新养的一丛月见草,依旧七零八落,没个形状了。

  小姑娘一边揪花一边哭诉着自己的烦心事,都是一些很小很琐碎的事儿,什么哥哥欺负她啦,爹爹不让她吃糖啦,牙疼得睡不着啦之类的听了就让人发笑的事情,一看就是被宠坏的小姑娘。

  不知道为何,他竟然推着轮椅在阁楼上听了她哭泣的全部内容,直到她抽哒哒地走了,这才安静地回了室里。

  他想他是光明正大地在阁楼上看她,不过是她没发现他罢了,大抵算不得偷听罢?

  他吩咐小厮把月见草换了茂密一些的月桂,他心想,这大抵是能揪很久的罢?

  他告诉自己,不过是为了感谢她的糖而已。

  只是梦里,那小猫一样的哭声一直隐隐约约,断续不停。

  后来听说那厨子得了热疾,没多久就去了,小姑娘和她的哥哥要走了。

  小姑娘大抵是对这个园子还有一丢丢的歉意,伤心之余,还在离开前夜偷偷给秃了的地皮种上了新花了。

  他依旧坐着轮椅在阁楼上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那个有些悲伤的小身影,有种想要下去拉住她的冲动。

  但是他很快就抿了抿唇,推着轮椅下去,她大抵早就走了罢?至于真的见着了这个小姑娘,她大抵也不知道他就是那个她送了很久糖的人罢?

  大概,从这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她的音讯了。

  他心说,他也大抵不必知道这般。

  后来他养了一只昂贵的波斯猫儿,通体雪白,好看得紧,就是喵喵叫起来,依稀有些像某个多年来一直回荡在他梦里的女孩的泣音。

  有时候他都会被猫儿叫得一阵恍惚,想要伸手去擦擦那个小姑娘的眼泪,一触,触到的却只是空气了。

  若说大庆的尉迟军师年少时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抵是在那无数个默默观望的夜晚,他没有说出一句“别哭了”。

  好在后来,这个遗憾终究没有成空。但是于少年的他来说,却是许多年都不能拜托的梦魇。

  少年的梦里,慢慢地,从那小姑娘哭诉着自己的委屈,便成了其他的内容,也有那可怜兮兮的泣音,但是这一次,让她哭的不再是她的糖她的家人,而是——他。她第一次在梦里大大的猫眼儿充满了他的身影。

  后来有一次当那只猫儿偷偷跑了,还用那好听又该死的声音对别人发出了“喵喵”的声音,他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亲手杀了猫儿。

  猫儿被处理了,他再也没有养过猫了。

  那些黑暗如同潮水袭来,与能把人淹没的窒息的孤独在一起,共同把少年拉入深渊。大概这是他第一次明白所谓的情爱,却却不是第一次失去,心活了,却瞬间死了。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总是失去。

  大概这都会成为尘封的往事,随着少年一起死在多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他要打起精神面对这繁琐的世间,他要撑起尉迟府的天,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多到他这短暂的一生都做不完。

  很多年以后,有一次,在重华宫的宫宴里,他尝到了那熟悉的腻死人的甜味,大概是某个粗心的厨子,他这般想。

  却是一次比一次甜,他想,大概是一个喜欢甜就觉得天底下人都喜欢甜的笨厨子。

  喜欢吃甜的大皇子都嚷嚷着让人撤下去,他却将糖饴面不改色地端了过来,一口口,全部吃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阳光灿烂的某一天,小姑娘笑得牙不见眼,转过头,看见了木蓉花下的他。

  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她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笑着去吻她,却不肯说。

  只在心底叹息,

  我尝试过对你不好,都失败了。

第114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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