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厨房里蒸腾起氤氲的水汽,鲜美的小仔鸡炖在紫砂煲里, 甜软的戚风蛋糕香味从厨房弥漫到了客厅, 蒋慕在厨房里忙里忙外,不时催促身旁的安诚言。
“诚言, 你把水果洗一下,切好。”
“茶叶呢?上个月我让你从国外带回来的茶叶你搁哪里了?”
“对了, 你去楼上把我收着的那套茶具拿出来。”
安诚言手里拎着果篮, 站在水槽边看着她,忍不住笑:“蒋总,你交代了这么多, 我先做哪件啊?”
蒋慕嗔了他一眼:“你倒还有闲情坐在沙发那里看报纸。”
“这不还早吗?”
蒋慕示意安诚言让开一条道儿,严肃道:“早?快五点了。”
她低头拨开水龙头, 加快动作洗菜。安诚言主动给她递了个碟子:“从前小序过生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蒋慕皱眉, 脸上浮起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嘴硬道:“什么生日, 只是随便叫她们回家吃个饭而已。”
安诚言看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语气温和地配合妻子道:“哦~那就是吃个便饭吧。”
清凉的自来水顺着她的手腕冲到菜叶子上, 蒋慕微微失神,是从什么时候起接纳了两个孩子的感情,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看到她们那么努力地争取自己的同意,忍不住心软;或许是得知林家的事情之后, 心有余悸;或许是她在节日一次一次收到陆林钟给她的祝福,从一开始的毫无波澜到后来被陆林钟的坚持和诚恳打动;或许是她从父母口中听到陆林钟的种种体贴和懂事,从故意忽视到逐渐欣慰;或许是她给了陆林钟委屈, 但是陆林钟从来都没有对她有过埋怨,甚至还站在她的立场上去理解她。
陆林钟做的事无可挑剔,之所以一直没点头,还不都是因为安槐序这不懂事的孩子,总是在她和安诚言面前一昧地护着陆林钟,自己女儿居然把她当做要吃人的母老虎了,她哪有女儿想的那么不讲道理。
上次她和安诚言回南郊看望老人,听老人提起了陆林钟的生日是农历六月初六,她便着意做好准备,打听了陆林钟喜欢吃的菜,提前一想起打电话叫两个小辈过来吃饭,给陆林钟简单地过一下生日,算是弥补她这么久以来对陆林钟的亏欠。
虽然也弥补不了什么,好歹算是她先松口吧。
两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又是一个钟头,终于把晚饭做好,时间已经过了六点。
蒋慕在客厅里坐立难安,安诚言出声宽慰道:“小序今天在律所上班,应该快到了。”
“我知道!谁说我着急了。”
“我可没说你着急啊。”
蒋慕颇不高兴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杯底碰茶几的台面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安诚言默默竖起报纸。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整点的钟声再次响起,西方的天空由一片红彤变成了暮紫色。
“七点了,怎么还不回来。”蒋慕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忍不住拿起边几上的电话,又忸怩地放下。
电视节目插播了一条无聊的广告,安诚言放下报纸,拿起遥控器,调到津城卫视,故作不经意道:“打一个吧,时间有些晚了。”
蒋慕清了清嗓子,坐了几秒,别扭拿起听筒的拨电话。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蒋慕把听筒放回原位,隐隐不安道:“小序手机关机了,她关机干嘛啊这孩子。”
“关——”安诚言刚准备开口,电视里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电视里插播了一条快讯:“今天下午5点27分,我市津桥上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大货车撞上黑色轿车,并引发了连环追尾事故,目前车祸现场已全面封锁,事故原因尚在调查。”
电视里回放着车祸现场的监控画面,一辆满载货物的大货车向右逼近一辆黑色轿车,黑色轿车灵巧地避让开,驶上最右侧的车道。大货车非但没有保持车距,还加踩了油门,两辆车相互剐蹭,黑色轿车疾速向前擦出,大货车提速直接撞上轿车车身,电视画面切换到后面追尾的小车,一晃而过。
安诚言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津桥上发生了追尾,可能堵在桥上了或者绕了远路,再等等。”
蒋慕心有不安,将信将疑道:“是吗”
“嗡”地一声强震音回响在客厅里,刺到两个人敏感的神经。
安诚言的手机亮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指了指屏幕,“终玄的电话。”
蒋慕皱眉,忐忑地坐回沙发上。
“终玄?”
“叔叔。”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安诚言皱眉:“怎么了终玄?”
“叔叔和蒋阿姨是在等槐序吗?”
“是啊,交代了她早些回家,到现在都还没到。”
“那您能联系上她吗?我有事找她。”
“小序?刚刚你蒋阿姨打电话给她,她手机关机了。我们暂时也联系不上。”
沉默良久,许终玄低声道:“有个消息,您知道了一定要冷静。”
安诚言焦急:“什么消息?”
“今天傍晚,津桥上出车祸了。”
安诚言眼皮一跳,惶惶追问:“我看到这个新闻了,怎么了?”
默了几秒,许终玄声音有些哽咽:“有一辆车掉进了河里,车上的人是——陆林钟。”
闻言,安诚言猛地站起来。
蒋慕跟着站起来扶住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安诚言目光看向电视屏幕,电视机里还在播放事故现场的监控画面,现场混乱了几分钟后,大货车忽然启动,疾速冲向了黑色轿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冲断了桥边的护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俯冲直下。
电视里记者播报道:“据了解,坠入津河的货车、黑色轿车内均有一名女性。”
安诚言脸色变得煞白。
蒋慕顺着安诚言的目光看向电视,紧张问:“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
“终玄说小陆出车祸了。”
蒋慕一脸不可置信,拉紧丈夫的手,“诚言,你别吓我。”
安诚言挂断电话,取了一件薄外套披在蒋慕肩上:“走,我们先去区公安局,终玄在那。”
两人直接驱车去了公安,路上蒋慕不断地给安槐序打电话,手机一直都是关机。不好预感的在她心头越发弥漫了。
区公安局冷肃的办公室内坐着一道萧索的身影,许终玄眉头紧锁,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神情凝重。
半小时前,许终玄接到警方电话,询问她是否为ZX999的车主,让她火速来区公安局。
来到区公安句后,一名工作人员接待了她,反复和她确认车辆信息后,调取了车祸路段的监控给许终玄看。
“你能确定车上人的身份吗?”
警方递给许终玄几张照片,说道:“我们调取了上桥前红绿灯路口电子探头拍摄的照片,你看看能不能认出。”
许终玄接过照片,副驾驶座的人侧头看向窗外,只能从轮廓看出是个年轻的女性。
是安槐序吗?
驾驶座上的人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正视前方,共事一年之久,她一眼就认出了是陆林钟。
她心口一阵闷痛,哑着嗓子:“认识。”
“你是家属吗?”
“我不是。”
“你能联系家属过来吗?”
许终玄打电话给安槐序,一直都是关机。她不知道安槐序的父母是否已经接受了陆林钟,可陆林钟的家属她不知道联系方式,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在国内的家属,权衡再三,万不得已给安诚言打了电话。
“据现场目击者反映,坠江的车上驾驶座上是一名年轻女性,车辆坠江后有人从江上一跃而下,副驾驶座上的人当场昏迷,目前在医院抢救。”
许终玄心口一紧,不远处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她警觉地站起来,看见是蒋慕和安诚言,即刻快步迎上去,蒋慕被许终玄惨白的脸色吓到了,抓着她的手,抖声问:“终玄,陆林钟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许终玄语塞,不知该怎么说起。
安诚言稳住妻子的两肩:“小慕,你别吓到终玄了,我们听警方怎么说。”
工作人员给许终玄递了个眼神:“这是家属吗?”
许终玄点头,工作人员拉着办公室门把手,往里推开:“请几位进来一下。”
蒋慕心神俱乱,无助地看着身旁的丈夫。安诚言头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脸色白了白,还是走在了前面。
许终玄伸手扶着蒋慕,陪着他们一起走进去:“蒋阿姨,我们先进去。”
“几位先坐。”工作人员打开电脑,“是这样的,今天下午五点二十七分在津桥上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车牌号为ZX999的黑色保时捷被一辆大货车撞到了津河里,许小姐是车主,但当时车上的司机另有其人。”
蒋慕看向许终玄。
许终玄悲痛道:“是陆林钟。”
“林钟······”蒋慕声音干涩嘶哑。
安诚言理清思绪,抓住关键点问道,“车上的人呢?
你们找到了吗?”
蒋慕期盼地看向工作人员,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这样,救援车到了现场以后就即刻开展了打捞,只是目前还没有消息。一有进展我们会通知家属的。”
“小序,小序呢?”蒋慕无助地抓着许终玄的手,“终玄,你有没有联系上小序?”
“我”许终玄声音颓然:“槐序手机关机了,我联系不上她。”
蒋慕呆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黑色保时捷副驾驶座上还有一名年轻女性。”工作人员皱眉,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比刀更锋利的话。
还有一个人。
蒋慕和安诚言同时抬头。
工作人员看了他们一眼,打开了电脑上另一段监控录像:“事故发生后,副驾驶座上的人下了车,你们过来确认一下。”
画面切至副驾驶座打开,白衣黑裤的女孩瘸着腿,扶着车身绕过车头,试图打开驾驶座的车门。
安诚言一手紧紧扶着蒋慕,一手撑着桌子,两人几乎要将屏幕看出一个窟窿。
原本停下的大货车忽然启动,疾速冲向了黑色保时捷,两辆车一前一后冲断了桥边的护栏。
“啊。”场面十分惨烈,蒋慕掩唇惊叫了一声。
工作人员:“下车的年轻女性当场昏迷,目前正在医院救治,我们请几位过来就是为了去医院确认身份。”
安诚言紧盯屏幕,焦切道:“现在就能去确认吗?”
工作人员点头:“刚才医院打来电话,伤者已经抢救过来,几位现在可以去医院。”
闷热的夏夜让人倍感焦躁,工作人员带着他们直接去了津华大学附属医院,急诊手术室病房外站着一列陌生面孔,几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医院的走廊里。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沉重又压抑。
工作人员走在最前,几人简单的谈话回响在走廊里。
“人怎么样了?醒了吗?”
“刚做完手术,没醒,过来确认身份的?”
带着他们过来的工作人员点头,挡在单人病房外的人让开了一条道。
“可以进来了。”一名医生带着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安诚言牵着蒋慕一起走进了病房,许终玄在门口站了两秒,还是迈开步子跟上。
白色的床单被褥,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墙,连吊瓶上的标签也是毫无感情的白色。躺在病床上的人头上、手上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纱布,面色也是苍白如纸,双手搭在被褥上,除了左手背扎针的位置留了一点点空地,其他地方都是厚厚的纱布,连十根手指上也是。
剧痛从四肢蔓延到心脏,又随着心脏的跳动冲向了四肢百骸,林于岑在昏睡中,仍旧不安地皱眉。
她全身虚泛,无助地拽着车门,一次,一次,用力地去拉,缝隙仍只拉开两指宽。
“陆林钟,你醒醒。”
她用力地擦掉脸上的泪水,手上的鲜血黏黏糊糊,视线再度变得模糊。她快没有力气了,怎么能浪费体力掉眼泪。
她要救人,她要救人。
谁告诉她要怎么救?
为什么她总要独自面临这么难的抉择?她好想逃避,好想躲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地放声大哭。
父亲入狱后,她要在失去父亲一生的心血和失去哥哥之间艰难选择;哥哥去找陈锐,她要在大义灭亲和失去哥哥间艰难选择;所有人都把担子扔到她身上,没有人问她想不想要,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