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魏隐说完那段话, 寝殿里有好一阵静默,看云姜的模样不像是被吓到了,倒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回他。
好半晌, 云姜开口, “唔……既然你非要, 那也不是不可以。”
坐上榻伸脚,歪过头,“脱靴吧。”
魏隐看着她, 若有所思地问, “卫统领平时就是这样服侍陛下的?”
“不然呢?”大喇喇坐在那儿, 云姜掀眸望去,颇有些纨绔子弟的样子。
魏隐忽而笑了,走过去单膝跪地, 一手扶住云姜小腿,另一只手给她慢慢脱靴, 动作十分温柔。
若是让旁人看到这幕, 眼珠子怕是都要掉下来。
脱了靴, 浅色罗袜慢慢显在眼前,“还要脱么?”
“继续。”
魏隐手稳得很, 说继续就继续, 一丝不苟的态度像在做什么大事。
掌下玉足小小一只, 他可以轻松裹住, 它的温度比魏隐掌心还要低,他握了会儿,将其放进被褥,“陛下还是保暖些为好。”
云姜垂眸看他,魏隐神情依旧沉稳, 并无轻佻之意,珍而重之,本来不耐烦的心情,也变得平和了起来。
她看着魏隐去主动打了热水来,帮她泡脚洗净,再给她套上了新的罗袜,细致体贴的程度连七巧也比之不及。
而后,魏隐去细细净了手,竟又亲自去给云姜煮了姜汤。
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情,本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饶是故意捉弄他的云姜也有所触动,轻轻道:“你何必如此。”
“我只是想证明,卫息能做的我能做。”魏隐顿了顿,“卫息不能做的,我也能。”
其实这几天,魏隐才慢慢反应了过来,解毒那日,卫息和云姜很可能没有真正发生什么。不然,他们如今就不会还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在意的,当然不是身体的清白,而是从此事透露出的云姜的态度。
如果真相如此,那是不是说明,卫息在她心中还没有特殊到某种程度。
为此,魏隐做了一件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某夜卫息留宿宫廷时,魏隐提前做了部署,在殿顶的角落默默盯了一晚,确认了卫息只是作为人形暖被拥着云姜,什么都没有做。
这才有了今夜的一幕。
接二连三如此的魏隐,自觉在云姜面前早就失了矜傲的模样,也没有必要再端着什么架子。
他的眼中,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神光,那是平静中带着一丝执着的、疯狂的,不想听到拒绝的光。
对上这样的眼神,云姜怔了好一会儿,随后,在魏隐越来越下坠的心中,缓缓点了头,“那就让我看看吧。”
魏隐离开大明宫的时候,楚生紧跟而上,明显感受到了王爷比前段时日要好很多的心情。
明明白日才发生了御花园的那件事,不应该会如此。
但他大概猜得到王爷做了什么,因此才更加震惊,王爷竟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极其卑微的位置,只为这位陛下能够垂怜。
除却入了魔,楚生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假如这位陛下并没有如王爷所愿,又出现像上次那样的事,那王爷会变成什么模样……
………………
宫廷大宴举办前的这十日,云姜没有再传过卫息,取而代之的是日日传长义王侍奉左右。
很快的,这件事整座宫廷都知道了。因为长义王从不避忌此事,有时候他还在和臣子们议着事,大明宫那边的人一传唤,立刻就能抛下所有事务赶去,这样恭敬顺从的模样,无形中打破了少帝和长义王不和的传言。
他们本以为,长义王早晚要设计杀了少帝取而代之,却没想到他竟对少帝很忠心的模样,实在让许多人震惊不已,纷纷回忆自己是否在这位面前说过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又是一夜。
七巧茫然无措地站在帘外,对来喜投过来的同情目光苦笑不止,这位王爷频频来大明宫后,简直是把陛下身边所有的活儿都包办了,根本用不着他们这些仆从。
看着王爷那体贴到极致的模样,七巧甚至怀疑,如果可以,他连就寝用膳都要帮陛下完成。当初卫统领服侍陛下同样尽心,但可没有把所有的事都揽走啊。
这些话……他们就算传出去,估计也没人会信吧。
透过间疏的门帘,七巧能隐约看到两道朦胧的人影,其中一人正在给另一位喂汤,被喂的似是不愿意,几番躲避,惹得那人微微笑起来。
低低的笑声传至七巧耳畔,她才惊觉自己离得太近了,不知是否错觉,她甚至感觉到了一阵冷意,连忙退了几步,离得更远才停住。
魏隐收回目光,见云姜闭目抗拒的模样,甚是无奈,轻轻叹了一声。
他的声音,又低又醇,如此叹气的语调可真是不知要叹在多少人的心尖上。
“你这身体……从前遭了大损。”魏隐思索道,“所以这特殊日子才会如此难受,更该听医者的话,莫折腾才是。”
原来,昨日云姜正好来了□□,如今朝堂都在魏隐的掌控下,他自能严密处置此事,但他偏要自己来伺候云姜。
云姜畏苦如虎,姜汤都不愿喝,更别说这种调养身体的药汁。
“痛些也没什么,反正我不喝。”她执拗的模样让魏隐凝视了会儿,觉得颇有些她以前倔强的样子了,又笑,“好吧,不喝便不喝,如果痛了,抓着我便是,”
恰巧,云姜也不耐痛。魏隐了解她,在她刚垂下眼时就握住了她的手没有松开,任凭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不如说,他在享受由云姜带来的这种痛感。
即使拔除了毒素,这具身体每每来□□时,都让云姜痛不欲生。这会儿她是真的失去了理智,死死地握住魏隐,最后不知不觉中滚进了他的怀里,被他牢牢裹住双肩。
回神的时候,云姜发现魏隐已经被自己折腾的衣衫凌乱,浑身是汗,饶是如此,他面上和煦的笑依旧让他看起来雅致从容。
他自然而然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好些了?”
“好些了。”云姜出神地凝视他,用手令他弯下腰来,二人仅隔了一寸的距离对视,久久都不曾动过。云姜发现,这双眼中满满的都是她,没有老谋深算,没有沉沉心机,亦没有任何傲气冷漠。
他只是极其专注地注视她,没有任何分心。
云姜的心,也在这样的眼神中陡然被烫了下。
如果她什么都没留下,不告而别,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云姜不知,但那绝对不是她想看到的。
“见微。”她这样唤他,得来他轻轻的一声嗯,表示疑问。
没有言语,云姜只是抵住他额头,二人体温在这瞬间相通了,连彼此的心意,也好像通过这温度传达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云姜昏昏睡了过去。
魏隐再次面含笑意地从大明宫走出,亲随们都已见怪不怪,总之王爷很喜欢陛下待他亲近就是了。
星月疏淡,除却灯火之光,四周皆一片暗色,这样的天空,竟也被魏隐夸了句不错。
“王爷。”楚生走上前,对他耳语几句,就见魏隐温和的目光瞬间有了变化,杀意凛凛。
他瞥了眼楚生,继续往前走,冷淡地吩咐了一声,“杀了。”
都杀了?楚生喉间一紧,对王爷的疯有了更进一层的了解,那可都是……卫大将军的人。
纵然王爷手下,也掌握了半数兵马,但这时候如果和卫大将军分裂,这雍朝就难以再抵御来自南边的攻打了。
心思百转之下,楚生也不再劝,反正他已经认了命,无论王爷变成什么模样,左右他跟着就是。反正,他这条命是王爷捡回来的,若能还给王爷,也不错。
这厢,云姜睁开双眼,那里面清明无比,哪还有一丝睡意。
她无声来到书案前,凝神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提笔,【父亲见信,岁月蹉跎,不孝女云姜……】
云姜在信中,提及了几件世间只有她和父亲翁斐才知道的小事,且绘了一条玉佩图样夹在其中。
父亲多疑,光凭一封信他必不会相信,不过他一定会亲自前来宫中求证。他们父女二人间,感情并不似寻常人间那样纯粹浓厚,但这样的自信,云姜还是有的。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能制住魏隐,那恐怕就只有她的父亲了。
特地把勄江以南的地界都留给翁斐,就是魏隐根本不想与翁斐为敌的证明。
收笔,云姜望着上空呆了许久,然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她重来一世不是为来欠债的,自由她要,潇洒她要,但她不想建立在一生的负担之中。
这封信,却不能让卫息去送……
沉思之下,云姜翌日就找卫息随口问了两句可有人选,结果卫息向她推荐了子扬。得知子扬竟一直候在身边,云姜着实惊讶了下。
自从这孩子恢复智力后,云姜就在有意避开他,不仅是因为他不复单纯,更是因为云姜心中在怀念以前那个唤她“扇扇、扇扇”的孩子,二人可以说是一人,但在云姜心里,终究有区别。
“陛下若信我,便信子扬吧。”卫息这么对她说,“他别无所求,只是想为陛下效力而已。”
云姜倒没有犹豫太久,对子扬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把信送到沧州,可以吗?”
子扬双眼亮晶晶,挺直了身体,立下军令状,“回陛下,保证做到,不然便提头来见您!”
云姜一笑,示意他过来,抬手放在他脑袋上,郑重说了一句,“多谢,辛苦你了。”
鼻头一酸,子扬险些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