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魏隐离开后, 云姜在榻上静坐了许久。

  若说她心中毫无波澜,是假的。她和魏隐相识多年,情谊深浅, 已非外人能够知道的。她愿意结交魏隐这样的友人, 其为人果决、狠厉, 自有一套处世的信念,且有为达目的不罢休的恒心,这样的朋友, 谁会不喜欢?

  但更进一步, 她做不到。从前不行, 现在也不可能。

  如果他们身份没变,她确实会和他成为夫妇,甚至是常人眼中相敬如宾、恩爱非常的夫妇, 可那绝非是她的真正心意。她早就下过决心,重来这一世, 不会再勉强自己。

  伤了他的心……云姜抿唇, 敛去了面上那丝愧疚, 长长舒出一口气。

  “来人,传膳。”

  她不紧不慢地解决了五脏庙的问题, 而后, 又躺回去睡了整个下午, 什么事都没问, 谁也没传。这让本来严阵以待的宫人迷茫了,看王爷和卫统领那震怒的模样,还以为陛下醒来后也是如此,结果,陛下本人却是最不上心的吗?

  夜深, 云姜醒了过来,昏昏的大脑让她呆望了上空好一会儿,才有了神智。

  “卫息。”她叫唤了一声。

  黑暗角落中的人影动了,迅速来到她面前,“陛下,臣在。”

  如她所料,卫息在夜里过来了。

  他扶了云姜坐起,随后就一副请罪的模样半跪在地,似乎在表示,如果她现在清醒了想要惩罚他,还来得及。

  “我为何要罚你?”云姜好笑地瞥去一眼,“难道要证明我自己煎熬不住命令了你,又来倒打一耙?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低劣之徒吗?”

  “不敢。”卫息抬眸,他神色谦卑,但看得出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亦不后悔,“臣是担心陛下心中有气,发出来比较好。”

  “我心中无气。”云姜收了笑意,“魏隐去找了你,把你打了一顿?”

  这精彩纷呈的脸,除了是魏隐的杰作,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人了。

  卫息摇头,“臣和长义王光明正大地打了一场。”

  “谁赢了?”

  “不分上下。”

  云姜颔首,有些出了神。魏隐在她面前,却没有展现出受伤的样子,他是个极为自傲的人,即便在她面前,也很少露出弱点和伤痕,今日那样的失态,前所未有。

  卫息打断了她的思绪,“臣想问陛下一句话。”

  他得到询问的眼神,而后继续,“陛下昨夜的举动,是认可了臣的心意吗?”

  这话说的,其实有些委婉,卫息从来没有明着向云姜表达过什么,他以前只是一直沉默忠心地执行她的命令。就连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明白过来。

  可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了。

  云姜注视他,像在观察他的神情,片刻后才道:“你确切的想法,我无从知晓。但昨夜,并非是每个人,我都会那样说,你可明白?”

  卫息明白,他当然明白,最想要的,也莫过于这个答案了!

  压制住内心几乎要翻涌而出的情绪,卫息面上依旧是平日那副模样,仰首,“臣……受宠若惊。”

  他的演技不大行,让云姜一哂,“我看你并没有惊,反而大胆得很。”

  她意有所指,卫息丝毫不脸红,“那是臣应该做的,都是为了陛下能够快乐。”

  没想到他脸皮如此之厚,云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两声,别过了脸不语。

  卫息不知是不是没看懂,还追问,“陛下不喜欢吗?”

  “……”云姜脸色更红了,这人平日看着那么严肃冷峻,怎么在这种话题上,如此孟浪。

  没办法,在卫息锲而不舍的目光下,她微微点了头,“……还行。”

  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励,卫息仍一脸镇定地开口,“臣今日回去后,还翻了不少书籍,下次定能有所进步。”

  云姜:“……”

  她招架不住了,脸色难得红了又红,只怕再继续交谈下去,就要发烧了,便连忙转移话题,“秋禾在哪?”

  “关了起来,陛下想惩戒她,随时都行。”

  在云姜心中对她再忠诚听话不过的卫息,却为达成目的而扬了眉。他自然是故意那么说的,单纯不想见陛下为了魏隐沉思神伤罢了。他可以老实地做一个忠心不二的臣子,没有多余想法,但他也不会放任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那是兵家大忌。

  况且,陛下已亲口答应了他。

  “带我去见她。”

  清醒时,云姜想过要如何对秋禾,要让一个人痛苦,最狠的手段无非是夺走她最珍视的,或者让她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但秋禾这类人太简单的,她的欲|望一眼便可看透,无非是荣华富贵。

  有这样志向的人不在少数,云姜对此不评价对错,也没准备大费周章地去罚她,实在没必要。剥夺了她往上爬的路,再放到浣衣局去,就足够她余生都活在痛苦悔恨之中。

  云姜想去见她,是想问谁指使她下的迷香。那个迷香卫息着人查过了,并非只有催|情的功效,还隐隐带毒。

  肯定不是秋禾说的,助她得圣宠那么简单。

  偏僻黑暗的柴房,月光都无法照入,即便是白日也漆黑一片,寻常人进去待了不超过三日,就会发疯。

  秋禾已经隐隐有疯的迹象,她被卫息狠狠踹了一脚,当场就吐出了血沫,而后又被拉去打了五十个板子,没死已经是万幸。被关在这里无饭无水,身体一直处于剧痛中,她已经绝望了,在这种时候,一见到光线就忙不迭扑了上去,“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心比天高,奴婢罪该万死,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她的狠扑,其实也没什么力气,卫息稍稍抬脚一踢,就让她滚到了旁边。

  云姜完全看不出这个狼狈的、蜷缩成团的人影,是数日前风姿妩媚的美人了,秋禾甚至分辨不出站在面前的是谁。

  “秋禾。”她冷声开口,不大的声音在逼仄的柴房内清晰无比,“朕问你几个问题,若答得好,可免你死罪,放你出宫。”

  一听这个声音,秋禾浑身都颤了下,想起陛下明明吐血虚弱却还狠狠看着她说要赐她死罪的画面,当下匍匐于地,连连磕头,“谢陛下,谢陛下!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对话很短暂,这间小小的柴房,没有让云姜待太久,就出去了。

  她没忍住,咳了出来,卫息立刻为她抚背裹紧披风。

  凄冷的光照在青石板上,将她和卫息的身影投映其上,好似融为了一体。云姜不自觉望了这影子有一会儿,然后道:“今日魏隐问我你好在何处,我说你忠心不二,只要是出自我口的命令,便是抛弃一切也会达成。”

  卫息握住她肩的手收紧了,低低道:“陛下之令,臣无有不从。”

  “好。”云姜直起了背,转身,“你只属于我,是吗?”

  属于,而非忠心。

  卫息眼也不眨,“是。”

  “记住你的话。”云姜回过身,慢慢地走,语气极淡,“如果你违背今日之约,我会让你后悔终生。”

  此话好似谶言,卫息愣住了,很快恢复如常。他的允诺,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他追了上去,对陛下突然的情绪变化,大致有所猜测,方才秋禾交代的话……

  通过秋禾的话,云姜很轻易就推算出了,帮她暗算自己的,定是远在沧州的父亲安插的人手。如果她之前所想没错,父亲和魏隐正在联手,那他就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假少帝,已经被她给取代了。

  即便如此,父亲依然要对她下手,是因为判断她对魏隐有不好的影响吗?觉得她会影响大局?

  云姜神情,渐渐变得冷漠。她不意外父亲会做出这种举动,也不是伤心父亲对她下手,毕竟如今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只是,因此想起了一些往事。

  世人口口相传中,对夫人极其情深的沧州前刺史翁斐,曾对他的夫人做过什么,也只有云姜这个女儿知道。

  母亲知道父亲的野心和谋划,起初,她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劝他,通过各种方式。母亲的行为,其实奏效了,她动摇了父亲的决心。但很快父亲就变得冷酷起来,他把母亲关了起来,关在小小的后院之中,他不再允许外面的人给她传话,也不允许她走出小院,每日依旧到她院中陪她用饭,不说一个字。

  这是他的惩罚,对他深爱的夫人的惩罚,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抛弃坚持,服从于他。

  惩罚持续了一年,母亲从失去冷静到暴躁到疯狂再到恢复平淡的情绪,最后她终于什么都不说了,就被父亲放出了小院。

  放出小院一个月后,母亲郁郁而终。

  所以,云姜太了解父亲的手段了,他对于会影响他大计的人,从来都不留情面。

  没想到有一天,这个手段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云姜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卫息静静陪在她身边,一字未问。

  …………

  魏隐的怒火持续了很久,至少府中的幕僚连续数日都感觉到了王爷情绪的不对劲,无论他们进言什么,得到的都只有怒气和一个“滚”字,这简直太不正常了。

  除了楚生,谁都不知道王爷发生了什么。

  沧州传信来时,楚生铭记这是王爷亲口说过要放在首位的信,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王爷,沧州的。”

  他是心腹中的心腹,这类信都不会避他,楚生跟着一起看过后,心中还想终于要行动了,却听王爷道了句,“不用管。”

  “好,属下……什么?!”太过惊讶,楚生都带出了强烈的语气。

  魏隐轻淡地扫了过来,模样并不像失去理智,反而异常得冷静,“我说不用管了,听不清?”

  “……听清了。”楚生哪里敢质问,但是王爷对沧州那位分明言听计从,为了那位的大计什么都可以不要了,眼下到了关键时候,竟然要抛下人不管了?

  楚生内心震动,眼神也未掩饰好,直直地望着,被魏隐注意到了。

  撩起眼皮,魏隐风轻云淡地望向窗外,“他想要的东西,我也想要,如此简单而已。”

  如果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让他达成所愿,把她留在身边,那他就必须去做。

  事到如今,魏隐已经彻底不准备把云姜的身份告知翁斐,因为以翁斐对女儿的愧疚感,知道她的身份后,定不会容许他做任何强迫云姜的事。

  这也是魏隐不准备再帮翁斐入主京城的原因之一。

  楚生垂首,看来雍朝的这场震动,会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一封信,从长义王府传向了沧州。三个月后,沧州前刺史翁斐,直接联合侄儿翁朝,和附近数十郡县的官员,兴兵二十万,以清君侧的名义,从南边一路往北攻伐。

  京中坐镇的长义王对此竟似乎视而不见,没有点兵前去讨伐逆贼,而是放任翁斐坐大。

  直到翁斐的大军攻至勄江,长义王才调了兰城大营的八万人马前去阻挡,将翁斐等人拦在了勄江之外,一步也不肯再让。

  与此同时,长义王魏隐直接撕破了表面平和的假象,以数条大罪褫夺宁国公称号,投入大狱,并将阴氏一族尽数贬为平民,男丁驱逐至北地戍守边境,终生不得回京。

  唯一有能力与其对抗的卫烈大将军不闻不问,一心练兵,驱逐北夷,朝堂彻底变成了长义王的一言堂。

  自此,长义王魏隐和沧州前刺史翁斐隔江而立,各成其势。

  偌大的雍朝霎时间一分为二,成为了南北两国。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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