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两条身影游鱼似的蹿入水底,谁是谁我压根分不清,只好双腿拍水游到泳池中间,企图能看清楚点。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水有不测骇浪,我听见“啊──”一声尖叫,抬头,一只屁股从天而降。

  事后我才知道,老乾这人爬到两米跳水台,准备给姑娘们表演个直立入水,结果他还没起跳,脚底一滑,臀部比腿更先跌入水中。

  更悲催的是,当时我在现场,还扮演了受害者的角色──

  老乾不偏不倚,一屁股把我坐进了水底。

  入水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凫水不知道憋气,脑海一片空白,仿佛小时候被堂哥扔进水库学游泳,冷水如蛇缠绕七窍。

  我窒息了。

  溺水的人无法呼救,我知道陆续有人下水,但我睁不开眼,不知道是谁。

  耳边咕噜噜灌水,我被人拖着拽着往高处浮,明明池子只有两米深,可我却如坠深海,意识像碾碎了洒进海面,飘散消失。

  “易娴!”

  灌水声远离,呼唤声清晰,我听见陈橘子尖嗓子哭:“易娴!易娴呜呜呜……”

  碾碎的意识蓦然缩拢拼回脑海,我睁眼猛咳嗽,咳得双眼飙泪,有男声说:“小学妹?要不要我带你去医务室?”

  视野并不朦胧,但脑子还乌糟糟的有点懵,所以我一时想不起谁在说话,然后有人低头在耳边问我:“我抱你去医务室好不好?”

  有点熟,像张旭辰的声音,但是太温柔了。

  其实甭管是谁说话,我都只晓得迎合,因为思维乱得像猫爪子拍过的毛线团。

  所以我点头。

  有双手穿过膝盖窝和腋窝,身体蓦然腾空。我失去安全感,手往上搂到什么,于是就不管不顾地越搂越紧,头顶有人声落下:“易娴,你想勒死我啊?”

  这一句话像平地惊雷,我瞬间清醒。

  张旭辰抱着我,人已经走到了游泳馆外,此时他垂眼,我把他的脖子勒得又红又紫。

  我松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松手,除非你想掉下去。”

  掉下去可就更糗了!

  我硬头皮搂回去,他继续沿走廊走。他的胳膊果然孔武有力,我没觉得颠簸,反而有种安心的平稳。

  他虚披了件浴巾,胸膛仍旧光裸,我的脸紧贴胸膛,彼此皮肤毫无缝隙,他的体温和触感都真实而燥热,肌肉硬朗却有弹性。

  我的理智接近崩溃,不情愿地提议:“要不……我自己走?”

  他没回答,我试探性身子下沉,他收紧胳膊将我抬高:“再动就把你抛出去。”

  我哭丧着脸:“你别老是威胁我嘛我刚从水里捞出来心灵还很脆弱……”

  他低笑一声:“那你就别跟我对着干。”

  我耸肩低头,没话找话:“比赛赢了吗?”

  “什么比赛?”

  “你和韩山学长的游泳比赛啊!”

  张旭辰垂眼,面无表情:“没比完,但落后一大截,肯定输了。”

  “哎呀!”我一激动,搂他的脖子摇了摇:“你怎么能输呢!咱后浪应该把前浪拍死啊!”

  啊……

  我又瞎动了……

  我噤声低头,翻眼皮偷偷看他。张旭辰却很高兴,眉梢眼底透着笑意:“我输了无所谓的,但赢了我想赢的。”

  “啊?”我疑惑,“你们还比了别的?”

  张旭辰凝视我,额头水珠滚入睫毛丛,随眼皮抖动晶莹闪光:“易娴,你还喜欢我。”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我差点呼吸骤停。

  *

  “易娴,你还喜欢我。”

  说这句话时,胸腔弥漫一种懒洋洋的惬意,冰冷多时的四肢温暖复苏。

  她眼睛瞠得浑圆,我能看见她的双颊像墨汁洇水,一圈圈晕透红润,浸泡过的眼珠也泛红,若我再重复一次,她的脸颊就能淌出血色。

  她很可爱。

  我抱紧她:“易娴,你脸红了。”

  她双腿乱蹬:“你你你你……你!”

  她咬唇:“你不要脸!放我下来!”

  我不放,她的挣扎有气无力,最终小声说:“我是喜欢你,但这种事,能不能不要直接说,我挺害臊的。”

  她承认了。

  易娴穿的只有薄薄一层布料,体温与我相融。我是个正常男人,那些对女人的邪念,是诞生之初便拥有的。

  走廊没人,我拼命扼制那些旖.旎念头,才堪堪掐灭体内那团越烧越烈的火。

  不然易娴怕是会被我推入墙角。

  易娴又挣扎:“要不咱就别去医务室了,我感觉我挺清醒的。”

  我说:“你听过干性溺水吗?”

  易娴摇头。

  我说:“有的人溺水后三天才死,因为他们受惊吓后喉头声门关闭,刚上岸看不出来,过后一小时甚至几天突然发作窒息……”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说了!我去!我去!”

  我重新把她抱稳:“那就别乱动了,小心我……”就地正法。

  “……小心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说:“小心我像拎猪崽一样,把你一路倒着拎。”

  她沉默一会儿,说:“张旭辰,你好像变幽默了。”

  我垂眸凝视她:“我对你,向来是不同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半天才说:“张旭辰,你是不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她的手指有点发抖,目光也微微带颤,我缓缓闭眼睁眼,呼出长长一串气:“或许呢?”

  或许,不止一点点呢?

  我将她拢近心口:“易娴,你……要不要再努力一下?让我知道你确实是喜欢我,而不是若即若离呢?”

  喜欢,爱

  两日后,小琴和菲菲得出一致结论:“易娴,你是脸抽了还是脑抽了?怎么整天尽知道笑,上课笑下课笑吃饭笑蹲坑笑,就连做梦都笑得咯咯的?”

  陈橘子摆手:“我告诉你们,这事儿吧很简单,她被暗恋对象大庭广众公主抱了。”

  “啥??!”

  陈橘子情景再现:“上个星期天,易娴不是拉我跟老乾去游泳馆嘛?好家伙,那老乾跟个人肉炸.弹似的,一屁股墩儿摔下泳池,易娴被他摁进了水里。”

  小琴捂嘴:“天哪!易娴没事吧?”

  大学霸菲菲冷冷淡淡:“你看她乐得跟傻子似的,就知道有事没事了。”

  小琴点头,又摊手:“那这到底算有事儿还是没事儿呢?”

  菲菲指脑门:“八成进水了。”

  陈橘子谈到高潮手舞足蹈:“我告诉你们啊!你们是没看到!当时亏我大喊一声[易娴落水了快救命],比赛那俩人也不比了,尤其张旭辰,像把箭咻地就射过来,气都不带喘就扎进了泳池里。”

  “然后易娴被他搂着腰捞上来,易娴当时真的……你们没看到,她浑身泡得惨白惨白,就嘴唇发紫。我吓得不行,哭啊哭啊,然后易娴就醒了,眼睛直愣愣的像丢了魂。”

  “我琢磨这可完了,游泳部那个韩学长就说把她抱医务室去,张旭辰俯身不知道说了什么,易娴就傻傻点头,然后!”

  她戛然而止,神神秘秘地挤眉弄眼:“咱们易娴,就这样,在十几双眼睛前,被男人抱走啦!”

  她欣慰得像拱了白菜的猪崽它妈,又扭头对我说:“易娴,还有件事儿你不知道。”

  我正腼腆笑着,闻言挑眉:“什么事?”

  陈橘子叉腰:“嗐,就说老乾吧,他真是倒霉,把你砸晕后自己也溺水了,扑腾几下被几个人七手八脚捞上来,死鱼一样瘫岸上喘气。”

  她手背叠手心拍了拍,“然后韩学长就指他骂,说他不会跳水就别跳,怎么淹不死你呢之类的。老乾估计也是懵的,被骂得一愣一愣,咳嗽都给忘了,我看着都可怜。”

  陈橘子拿肩膀怼我:“我们私底下说,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我的小娴娴,你该不会遇着修罗场了吧?他俩比赛,不会是为了你吧?”

  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张旭辰和我说是友谊赛,没有别的性质。”

  陈橘子“嘁”一声,“还友谊赛呢?你躺医务室睡着了不知道,张旭辰回来换衣服,两人一碰面,就像火.药桶碰见炸.药包。”

  “我拿着你的衣服问了句易娴在哪儿,好家伙,这句话像把火分分钟点燃了他俩,眼刀都恨不得剜肉,我怂,带着你的衣服跑路了。”

  陈橘子摊手:“你们说,有这么友谊的友谊赛吗?明明比赛结果第一友谊倒数第一!”

  我噤声,偷偷往门口挪,菲菲逮我后领子:“所以小娴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举手喊口号:“再接再厉!倒追张旭辰!”

  三人一致指我:“呸!没出息!”

  *

  胖子说:“老表,没想到我们宿舍集体出动,居然是帮你追女人啊?”他锤我后背,“你不是说比赛!比赛呢吗?!”

  黄瓜仔顶眼镜框:“张老爷子开窍了,难得。”

  长马猴瘦得猥琐,佝着背更猥琐,手指头戳我小腹:“冒昧问问,啥程度了啊?有没有……”他两只拇指对着勾动,“摸摸.胸上上.床?”

  我拂开他:“神经病呢,八字没撇的事,净瞎猜。”

  胖子问:“那你是真的……”

  他眯眼研判我,我缓缓点头:“是。”

  “我就是喜欢她,怎么着?你们也不用八卦了,这个月二十号,我就会和她表白。”

  “表白这件事,今生是第一次,如果幸运的话,也是最后一次。”

  *

  张旭辰健身的频率是两天一次,每次都是下午放学后和班里同学骑自行车去,大概要呆两个半小时,夜里九点回学校。

  今夜有风,很凉爽,我穿了件墨绿新款连衣裙,骑着hellobike去找他。

  在我的认知里,追人就是不停地制造偶遇偶遇再偶遇,而且一定要漂亮惊艳。我可以装作刚从超市回来,「碰巧」在半路相遇,谈论他最近喜欢的美剧。

  《危机边缘》嘛,我才看完,记忆还热乎着~

  想到这里,我笑眯眯地在十字路口掏出手机,点开高德。

  三秒后,我瞳孔地震。

  附近……怎么会有两家健身馆?只听说在沃尔玛附近,可没人告诉我居然有两家啊?!

  我打电话给老乾旁敲侧击地问,老乾说:“不知道不知道!张旭辰一直看我不顺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关心他是哪个健身馆的我又不抖M!”

  行吧……我深呼吸,仔细研究高德。

  康德健身和费里洛健身直线距离500米,分别在洛资南道和建设东路。

  我叹了口气。

  打道回府吧。这隔的,压根就没有重合路线,除非我去校旁公园,大半夜穿得跟赴宴似的在公园喂鱼,不用他把我当神经病,我自己都觉得脑抽。

  路灯绿了又红,我挠头。

  要不……直接打电话给张旭辰?

  车流在身旁涌动,我摇头。不行不行,这脸皮得多厚才敢把偶遇弄成跟踪?

  我自言自语:“易娴啊易娴,你咋就这么闲呢?是零食不好吃还是电视不好看?非得大晚上当自己凯拉纳特莉穿绿裙子遛街?”

  我转车头,将笨重的车身抬回人行道,骑行几米落地脚刹。

  厚脸皮就厚脸皮吧……

  我掏出手机,下决心似的点入联系人,闭着眼拿远手机感受嘟嘟声,随后机身一震,我赶紧贴回耳朵:“喂、喂……?”

  “怎么了?”

  张旭辰的声音。

  我不知怎的激动得想掉眼泪,他听我半天没动静,耐性子问:“有事?”

  我说:“那个……你在哪家健身馆啊?”

  车流喇叭声嘀嘀鸣叫,那头沉默许久:“你人在哪儿呢?”

  “啊我没有来啊你别误会,我就是问一问而已,我……我也想办健身卡来着!”

  “易娴,”他说,“你是不是在体育馆附近?”

  我愣了:“你……怎么知道?”

  他叹了口气:“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是来找我的,你不可能没线索就上马路,但现在跑到半路再打电话问我哪个健身馆,只有两种可能。”

  他嗤笑:“要么你迷路了,要么,这附近有两家健身馆,你弄不清了,对不对?”

  我突然委屈:“你这么肯定啊?”

  张旭辰的语气哭笑不得:“易娴啊易娴,我说什么好?你是傻呢还是单纯呢?”他鼻息深长喷在话筒,“你在原地等我,别再乱跑了。”

  我吸鼻子:“那、那我在篮球场这边的十字路口等你啊。”

  我想了想又补充:“你骑慢点来啊。”

  张旭辰挂断电话,我锁了车坐车座,盯着卖瓜小贩沉思许久,盯到小贩后背长毛,我终于决定买盒切片西瓜安慰张旭辰。

  毕竟像我这样追人追成大.麻烦的,古往今来估计还是头一遭。

  转念一想,这样张旭辰都没生气,说不准还真是喜欢我呢?

  我乐淘淘地扭过去:“老板!来盒西瓜!”

  *

  车轮轧入体育馆人行道,我远远望见了啃西瓜的易娴。

  她蹲着地,裙摆卷高夹于□□,长袖掳到手肘之上,粉红瓜汁顺指缝滑落,嘴角下巴一片通红。

  我叫她:“嗯……易娴?”

  她抬头,下意识咽完嘴里残渣,猛然惊觉是我,连忙拿手揩嘴,探脖子搜寻垃圾桶方位,拎着瓜皮的手不知所措。

  我掏纸递给她,她讪讪接过:“你怎么来这么快?我、我这西瓜都没啃完……”

  她没底气地辩解:“本、本来是打算买盒装的,结果最后一盒晚去了一步,被别人拿走了……然后我有点口渴,就……”

  我又抽一张给她:“行了我知道了,回去吧。”

  她望了望我身后:“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啊?你们一行不是有四五个吗?”

  我抱胳膊:“你还挺了解啊?”

  易娴转眼珠:“啊?哦!老乾说的……”

  我无奈:“反正有事无事找老乾就对了是吧?”我推自行车,“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就行。”

  “那岂不是会……麻烦你?”

  “麻烦我一个就行了,不要去麻烦外人。”我问她,“易娴,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易娴摸鼻子:“就是说别人都没你脾气好?”

  她满脸不确定,我摇头笑:“算了,走吧。”

  易娴去找共享单车,手在裙摆一阵乱摸后,脊背挺直,半晌没动静。

  我问:“怎么了?”

  她哭丧着脸:“我、我手机没了……”

  *

  这回可真是大大的麻烦到张旭辰了。

  他抛弃朋友提前离开健身房,又陪我报警。十几分钟后,警察一面包车拉我们去调监控,到达地方警局时已经近十点。

  年轻警察指着监控里黄头发的女人:“就是她了吧?趁你拿西瓜的时候偷走手机?”

  我点头:“对对对!当时她撞了我一下!”

  警察们面面相觑,张旭辰皱眉:“你们是不是认识?惯犯?”

  年轻警察实话实说:“老实讲,你这手机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她的确是惯犯,新.疆人,还是个孕妇,你们不知道,就算我逮捕,他们也拿少民身份要求回疆受审,基本最后不了了之,硬来的话还要拿肚子里孩子碰瓷儿。”

  旁边附和到:“对啊,这就是政策漏洞,我们也很无奈,但谁也没办法。”

  我还要再说什么,张旭辰拉住我的手:“谢谢了,麻烦你们了。”

  我有些难受:“真的要不到了吗?”

  张旭辰俯身看我,我眼圈发红:“可我们小组作业的资料都在手机里……明天下午就要交的呀……”

  我是泪失禁体质,抿着唇,生怕自己当他面哭出来,但还是悄悄掉了眼泪。张旭辰伸手揩眼角:“要我帮忙吗?”

  我摆手:“不用不用……算了……”垂眼,“是我自己不小心,大不了再通宵查一次资料,总有办法的。”

  张旭辰摇头:“这不是你的错,没关系的。”

  我不敢再看他,怕他觉得我太矫情,可他的语气又是我从未听过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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