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可是没过多久,门忽然间被推开了,她顿时皱起两道秀眉,不耐烦地道:“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让你们都出去么?”
然而听到她的话,对方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并未从房中离开,她心中疑惑,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陌生的人影正站在对面。
那个人不是侍女,而是一个看上去很面生的男子,对方身量颀长,正值青春年貌,面如冠玉,双眉斜飞,身上锦衣华袍,气度儒雅风流,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危险的笑意。
更奇怪的是,站在西海龙宫的合欢殿内,他手里却撑着一把奇特的伞——伞面是淡金色的,绘着大气磅礴的锦绣山河图,而伞的边缘却犹如密集排列的刀尖,隐约闪烁着幽森的寒光,仿佛能够滴下血来。
看着对面的人,她不禁心里一跳,腾地从床上站了起来,立刻发声质问:“你是谁?怎么会闯到这里来了?难道不知这里是寝殿么?”
然而对方却是气定神闲,只是冲着她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手腕忽地一转,伞面顿时脱离伞柄,朝她飞了过来。
她惊呼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伞面骤然发出的强光笼罩在了下面,一阵头晕目眩过后便失去了知觉。
那是她在昏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至于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醒来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莫非是那个诡异的男子将她带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紫游心中纳罕,连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见嫁衣仍然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丝毫破损,可是昏迷之前握在手中的浣梦笛却不见了。
糟了!一定是被他拿走了!她心里一沉,瞬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外室中静悄悄的,听不到有何人声,紫游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游目四顾之下,不见那个诡异男子的踪影,反倒看见一个蓝衣女郎闭目躺在墙角硕大的蛛网上面。
那女子姿容妖娆,满头珠翠,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那个人是……魅婀?!她居然没有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借着洞内昏暗的灯火,紫游终于辨认出了那个女子的面目,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
蛇崖山上,她虽然未跟魅婀正面交锋,但却在暗中见识过那个蜘蛛精的嗜血和残忍,此时想起来,仍会觉得脊背发冷,不寒而栗。
“不必害怕,她已经被我封住了神识,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这时,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紫游一惊回头,不禁神情错愕:“是你?!”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那个出现在合欢殿中的诡异男子。
对方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含蓄地笑了笑,不以为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儿来?”紫游倒退了一步,定睛打量着对面的人,眼神充满戒备。
“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叔叔’。”对方含笑看着她,俨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长者风度。
叔叔?紫游愣了一下,默默端详着他年轻的面容,暗自猜测他的实际年龄。
看着亭亭玉立的少女,男子一时间忆及故人,不由得慨叹:“想当初我们四大战神何其威风,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四大战神?”紫游心里忽地一跳,愕然道,“难不成你是元极天帝敕封的四大战神之一?”
“不错。”对方点了点头,嘴角浮出了一丝诡秘的笑意,“你猜猜我是谁?”
“这不可能……”紫游摇了摇头,充满怀疑地看着他,“四大战神早已作古,没有一个活着,你一定是在骗我。”
据她所知,四大战神分别是匀灿、兰煊、湘宁和扶南四位上神,其中匀灿和兰煊是她的父母,他们早已仙逝,其余的两位也已经在两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相继死去,湘宁被灵觉所杀,而扶南则是死于屏逸之手。
男子淡淡一笑,不以为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所知道的那些未必就是真的。”
如果他们四人之中真的有人还活着,那么绝不可能是匀灿和兰煊,要么是湘宁,要么是扶南,而湘宁是女子,那么眼前这个活着的人只可能是……
“你,你莫非是……扶南?”紫游不禁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敢相信。
扶南的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意:“你的心上人自以为已经将我除掉了,殊不知这两万年来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你……你居然没有死?”紫游满脸震惊,就像是活见鬼一样,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这位昔日赫赫有名的战神,元极天帝身边的第四护法,背叛天庭投靠灵觉的叛逆,这个一度死在了传说中的人物,此时此刻竟是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实际上,就算撇开这些不论,单凭那把天罗伞,也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对,我还活着。”扶南点了点头,温和地看着她,“我与你父亲乃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知交非一日,你理应唤我一声‘叔父’才对。”
父亲!紫游一震,顿时转了转眼珠,试探道:“你知道我父亲是谁?”
“你的身世我都知道。”扶南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意,“甚至连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紫游大吃一惊,想了想道,“莫非是灵觉告诉你的?”
“我和帝尊之间没有秘密。”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扶南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声音虽然很轻,却透着一股肝胆相照的意气。
帝尊?紫游心里咯噔一跳,他居然称灵觉为帝尊?他们果然是一丘之貉。
她撇了撇嘴,忍不住嘀咕:“反正你和灵觉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在她心里早已先入为主,认定他们两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是,我们两个都是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扶南冷笑了一声,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别人都可以这么说我们,但唯独你不能!”
他凌厉地看向了她,目光锋锐,咄咄逼人,仿佛一下子就能洞穿心底。
“你想干嘛?”紫游顿时打了个激灵,胆怯地退后一步,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倒也好笑,你在天界才生活了多久,竟然这么快就被那些卫道士给同化了?”扶南一步步向她逼了过来,开口讥诮,“你都不知道吧?如果没有我们这两个大魔头为你保驾护航,你以为你能活着抵达天河?”
“什……什么意思?”紫游一震,惊诧地抬起头看着他,只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如泰山压顶一般靠了过来,出于莫名的畏惧,她下意识地挪步后退。
“你怕我?”扶南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惧意,抬手想去触摸她的面颊,“我可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在看顾着。”
孩子?紫游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手,神情惊疑不定,心中并未放松对他的戒备。
扶南蹙眉,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缓缓收回了手,自嘲般地叹了一口气——自从灵觉被天界封印直到她遇到屏逸之前,这两万年来,一直都是他在暗中守护着她,时间久了,几乎都变成了一种习惯,然而这个小丫头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扶南看着她,面色和缓下来,忽然问道:“你可知道你的家族为何多灾多难,以至于发展到现在,后裔凋亡殆尽,只剩下你一个么?”
“为……为什么?”紫游心里一跳,不由得疑云暗生。
扶南正色道:“那是因为元极天帝为了消除焰灵一族所带来的威胁,不惜对你们下了灭族之咒。”
“灭族之咒?”紫游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惊疑不定,反问,“他不是为了掩盖云中君所犯下的过错,才故意找了个借口把我们贬入凡尘变成鱼类的么?”
“原来屏逸是这么跟你说的?”扶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紫游一怔,随即摇了摇头:“不是的,他……他并没有和我说这些,这都是我自己的揣测。”
“按照天命,你们早就应该在五万年前一个不剩统统完蛋了,”扶南定睛审视着对面的少女,神情严肃,郑重地道,“是帝尊和我暗中为你们挡住了一次次灭顶之灾,将你从死亡的阴影里拯救出来。为了改变你的命轨,帝尊更是不惜亲手杀了他的父亲!”
“你说什么?”紫游不禁神色大变,震惊万分,“你说灵觉是为了我而杀了他的父亲?”
凤凰胆
“是,他的确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扶南笃定地点了点头,微微感喟,“因为只有元极天帝彻底消失,你才会有一线生机。”
“你胡说!这不可能!”紫游摇了摇头,眼中充满质疑,“灵觉他……他明明是为了天帝之位才弑父的!”
“谋取那个位子他有一万种手段,不一定非要弑父,可是想要保住你,元极就非死不可。”扶南扯动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千万不要低估了你自己,在他心里,你可比那个位子重要千百倍。”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一时间紫游心神大乱,不知所措,根本无法接受他的说辞,“他不会是为了我……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我……”
是的,那个人对她来说是如此得陌生,如此得遥远,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将他视为了敌人,对他的累累恶行深为不齿,所以,他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做出那样的事情?
扶南缓缓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些无奈,但语气却非常强硬:“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便是如此,你的命是帝尊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你别想和他撇清关系。”
“我……我是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的,”紫游握拳,咬了咬牙,明亮的眼神透着一股决绝之意,“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可真有骨气。”扶南冷笑了一声,打量着自己看顾长大的少女,忍不住轻叹,“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糊涂蛋?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自己的仇人,却稀里糊涂地恨上了自己的恩人,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现在心里也该有个谱了吧?”
那些话令紫游深感不自在,她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以对,心中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扶南笑了笑,怜悯地看着她:“你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所以不得不逃离天界,去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说的对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紫游不禁大吃一惊,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看破了她的心思。
“我还知道你藏在心里的那个秘密,”扶南顿了顿,嘴角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焰灵血火。”
他竟然连这个也知道?紫游心中大震,不由得倒退了一步,惶恐地凝视着对方。
“那天在东荒的悬崖上面,你和屏逸两个……”扶南瞥了她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我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屏逸借助雨幕结为屏障,用来掩人耳目,殊不知他当时就隐身在天罗伞下,在附近的雨中看着他们两个呢。
念及那时的情景,紫游不禁神情大窘,忸怩地低下了头,不由得面红耳赤,目光闪烁不定。
“害羞了?”扶南微微一笑,挑起了眉毛,“凡情一动,血火自成,也是时候该把你接回来了。”
紫游蹙眉,愤然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点灯,照路。”扶南握住她的肩膀,轻拍了一下,语气意味深长。
“什么意思?”紫游直直盯着他,心中惴惴,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扶南却欣然一笑,眼里有诡谲的亮光瞬间闪过,一字字道:“意思就是迎接帝尊重临三界。”
“什么?”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骇然看着他,“你……你要救灵觉?”
“你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么?”扶南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寒,“不,游戏才刚刚开始……”
游戏?紫游皱了皱眉,眼神里不由得泛起了一股怒意——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权力的争夺与厮杀竟然只不过是一场游戏?那么什么才是值得认真以对的?
“怎么,帝尊为你默默付出了那么多,你就不想见到他么?”扶南凝视着她,饶有深意地道,“他和屏逸同样优秀,屏逸给不了你的,他都能给。”
紫游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不忿地道:“难不成你是想用我来要挟屏逸,救出灵觉?”
“何须那么麻烦?”扶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唇边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意,定睛看着她,“有你就足够了。”
“我?”紫游不禁一怔,扭头冷笑道,“我可没那个本事。”
“现在看来你的确是欠些火候,你的修为和你父母比起来简直有天渊之别。”扶南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间抬起了手,悠悠道,“所以我得用凤凰胆来帮你补一补。”
“凤凰胆?”紫游愣了一下,愕然盯着他的掌心上面,只见那件法宝通体火红,灵气四溢,形状酷似人类的眼球。
“凤凰胆是由凤凰涅槃时的灵气所结成,其中蕴含的火炎精华对你来说有奇效。”扶南顿了顿,慎重叮嘱,“记住,进去之后不要与里面的赤炎对抗,要试着把它们与你的焰灵血火融合到一起。”
“不!”紫游摇了摇头,骇然退后,大声反抗道,“我是不会进去的!你们休想利用我!”
“哼,不听话就要吃苦头。”扶南似笑非笑,眼里闪动着冷芒,手腕一扬,陡地将凤凰胆抛向了空中。
她抬头看时,只见眼前红光大盛,仿佛有灼烈的火焰瞬间奔腾而来,像旋风一样将她整个卷起,刹那间,她尚未来得及挣扎便被凤凰胆吸了进去,如同叶子般轻飘飘地落入了一片红光之中。
抬头不见天日,到处都充斥着火炎精华,一团团的炎气飘浮在周围,像火焰一样跳动着,红光灼灼,不断地释放出滚滚热浪。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水,只觉得口干舌燥,炙热难耐。
她忍受着强烈的不适,在里面转了一圈,试图找到出口,然而触目所及尽是数不清的红点,远远近近,看不到尽头,也辨不清方向。
可恶!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变成青鸾所说的红烧鱼了……
那个扶南他到底想干什么?说什么灵觉是为她而杀掉了元极天帝,搞不好就是一招坑蒙拐骗的苦肉计,她才不会上当呢!
据说那个家伙的能耐并不比她的亲生爹娘差多少,四大战神的排名先后是按照功劳大小定的次序,扶南虽然排在最末,但本身的实力与前三者其实不相上下,若单论心机之重、城府之深、手段之繁,恐怕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典籍上的记载,他是凭着一身出神入化的傀儡术一战成名,从而获得了元极天帝的青睐,被晋封为战神。据说那家伙的鬼点子比他制造出来的傀儡还要多,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要如何才能斗得过那只老狐狸呢?
呃,真是伤脑筋……
紫游沮丧地叹了一口气,索性把衣袖挽了起来,大不了就跟他拼了!
“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把银牙一咬,梗着脖子扬声大喊,“你听见了没有?快放我出去!”
外面,扶南倒背着手站在洞中,抬头看着悬停在空中的凤凰胆,凝眉不语。
那丫头是不会轻易顺从的,反抗也在意料之中,先磨一磨她的性子再说。
扶南不动声色,负手静观其变。
“哼,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在外面,你快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我就毁了你这劳什子!你听见没有?”少女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怒气冲冲。
听到这里,扶南眼神动了一下,微微有些担心,少不得开口劝道:“你可别乱来,你现在非但毁不了它,反而会伤了你自己。”
“你少吓唬我,大不了我就跟它玉石俱焚!”凤凰胆里面,紫游撇了撇嘴,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玉石俱焚?扶南心里一沉,忍不住皱了皱眉,瞬间感觉有些头大——这丫头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性子又烈又倔,想要驯服这匹小野马,还真得要下点功夫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