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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想知道答案,恐怕只有问那些局外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那些面色各异的人,试图从他们的神情中找到一个答案。

  少司命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而青女却神色大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失望。

  海棠仙子对她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盛满了忧愁和苦涩。

  大司命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玩味。

  卫介紧锁双眉,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脸色复杂,似乎有些意外,又好像有几分释然。

  “少司命所言果然不错,”月神冲着阶下的紫衣少女点了点头,竟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和颜悦色,“看来你的确是心无杂念,不染纤尘。”

  这就是说,她并没有沾惹上情花……紫游心里一喜,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无色林已经证明了她的清白,事实胜于雄辩,就算有人往她身上泼再多的脏水也是无用的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夫复何言?

  她不卑不亢地抬起了头,向满脸失望的青女露出了明媚的笑颜,这胜利的一笑足可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

  对她而言,这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然而对于武曲星君来说,却是劫数难逃。

  良久之后,正在众人心里犯嘀咕的时候,他终于从无色林中走了出来,身边同样跟着两名负责监督的金甲神兵。

  紫游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武曲星君浑身上下沾满了情花花瓣,在日光的照射下,那些花瓣五颜六色,艳丽迷人,犹如不计其数的彩蝶将他包围。

  看着刚刚从无色林中走出来的男子,众人哗然变色,有人惊讶不已,有人摇头惋惜,有人觉得不可思议,有人面带嘲讽……

  怎么会是这样?难道说这只是武曲星君一厢情愿?青女蹙眉,心中愤恨难平——那个人鱼没有动情,那么他们两人存有私情一说便不成立,可怜她为此费尽心机,到最后竟是一败涂地!

  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目光,武曲星君却是坦然自若,镇定如常——既然无法逃避,何如直面现实?他从不后悔爱上了海棠仙子,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非要说错,那么他们最大的错就是生在了天界。

  事到如今,他自己的安危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倾尽所能来保全她们两个。

  海棠仙子强忍住泪水,难过地低下头,心里充满了悲伤——此时此刻,她真想冲出去和他一起来面对这一切,然而她知道,她不能说出实情,否则紫游就会受到他们的连累……

  “武曲星君,你还有何话说?”东皇面罩寒霜,声音隐隐带着怒气,“本尊如此看重于你,你不思进取,反倒自甘堕落……本尊的颜面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小仙有罪,是小仙辜负了您的一片厚望!”武曲星君屈膝跪地,向上叩拜,只能尽力圆谎,“但我在灵霄殿中所说的一切绝无虚言,只是在那两次偶遇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有些心动……但心中也很迷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上了她,所以在那之后,我一直很怕见到她,也深怕别人会看穿我的心思……”

  什么?紫游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了过来——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为了保护海棠仙子,他只能将计就计,借题发挥,谎称心里喜欢的人是她。

  他说得如此情真意切,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理成章地以为,武曲星君真的对紫游动了情念。

  “你还说!还嫌不够丢人吗?”东皇疾言厉色,抬手指着跪在阶下的男仙,怒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修行多年,位列星君,定力竟然还不及一个不如你的人,你太令本尊失望了!”

  “东皇息怒!”武曲星君再次伏拜于地,声音平平没有任何起伏,“小仙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既然动了尘念,那就去凡间历劫吧!”东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把脸扭向一边,不耐地挥了挥手。

  武曲星君伏拜于地,脸深深埋藏于双臂之间,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东皇的判决之后,全身震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了头,涩声道:“小仙……遵旨!”

  一时间,海棠仙子仿佛被当胸插了一刀,不禁心痛如绞——谪入凡尘之后,他会彻底忘记她,忘记在天界的一切,去过凡人的生活,从此以后,天上人间,永难再聚,她将在九天之上挨过一个又一个清冷寂寞的长夜,独自舔尝着思念之苦。

  武曲星君站起了身,面对紫游,意在言外:“武曲有愧于仙子,愿仙子日后专心向道,勤加修炼,切勿以我为念。”

  “星君……”紫游满是同情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动了动嘴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转念一想,顿时便明白这话并非是说给她听的。

  她刚想要说什么,武曲星君却已经转过了身,看向在场的众位仙僚,当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时,他趁机看了海棠最后一眼,用爽朗的笑容向她告别。

  海棠仙子深深看着他,心碎肠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所幸的是,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武曲星君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她。

  “诸位同僚,武曲在此拜别!”对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之后,他毅然转身离去,在两个金甲神兵的监押下,大步走向转生台。

  “美人迈兮音尘阙,

  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

  天路长兮不可越……”

  他且走且歌,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歌声也终于渺不可闻。

  他,就这么走了?紫游怔怔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莫名的难过,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兜头将她淹没。

  处置了武曲星君之后,月神当即下令:“织冬心系名利,恶意诬告,六根不净,即刻逐出清霜殿,打入凡尘,永受名缰利锁之苦!”

  “月神饶命!月神饶命!”织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不停地哭求,“请月神再给卑女一次机会,卑女一定改过自新……”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两个金甲神兵已然出现在了她的左右,从旁挟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拖了下去。

  青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带走,神色漠然,脸如冰雕,竟是毫无一丝同情。

  听着那个哭嚎的声音渐渐远去,她皱眉轻舒一口气——走了也好……无用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身边只会给她添堵,不如打发了干净。

  武曲星君和织冬相继被罚去之后,场中只剩下紫游一人。

  东皇定睛看着她,若有所思,神色肃穆而威严:“念在你诛杀苍邪有功,且心地纯净的份儿上,就罚你回去思过三日,你要时刻以他们二人为戒,切不可重蹈覆辙!”

  紫游诚惶诚恐,连忙跪地稽首:“卑女一定谨遵教诲,专心向道,严守天规!”

  “嗯……云中君□□出来的人还算不错。”东皇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她抬了抬手,“平身吧。”

  “谢过东皇。”紫游再次叩拜,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款款站起了身。

  “东皇,臣有话要说。”这时,卫介忽然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他要干嘛?紫游瞬地看向青衣剑仙,刚要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东皇微微一怔,抬眉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天界男女向来隔河而居,自有分定,本不该混杂同处,乱了纲纪,碧霞宫毕竟是男神居所,女仙留在那里恐有瓜田李下之嫌。”说到这里,卫介若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所以,为了避免今日之事再次发生,臣以为,她最好还是依照天规搬到该去的地方为妙。”

  什么?他居然要逼她搬出碧霞宫?紫游大吃一惊,仿佛当头落下了一道霹雳,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由得愣住了。

  “此话有理。”东皇轻轻抚了抚短须,点头沉吟,“你若不提,本尊差点就忽略了……她已被册入仙籍,不宜留在碧霞宫了。”

  不……紫游心里猛地一沉,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她不想离开碧霞宫,更不想离开云中君,但如果这是东皇的命令,她又怎敢违抗?

  她暗暗握紧了手指,心中七上八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处。

  风雨雷电四位神使面面相觑,找不出任何理由加以反驳,事已至此,如果硬是将她留在碧霞宫,那无疑是在公然违抗天规。

  “她的去处,就由你来安排吧,”东皇转头看着月神,温声叮嘱,“她毕竟是云中君□□出来的人,不可慢待了她。”

  形似某人

  “这是自然。”月神微笑颔首,转头看向紫衣少女,吩咐,“你且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就来广寒宫听差吧。”

  “广寒宫?”紫游一震,猛然抬起了头,怔怔望着众女仙之首,心中极不情愿。

  “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愿意?”月神端详着她那一脸愁苦为难的表情,眼神微微变化了一下。

  “我……我能不能……”紫游心中慌乱,手足无措,说话顿时有些语无伦次,“卑女,卑女真的不能留在碧霞宫了么……”

  “天条戒律,字字分明,你之前是怎么学的?”月神轻挑眉梢,责备地瞪了她一眼,语气不悦。

  “卑女……”看到月神严厉的目光,紫游骇然低下了头,不得不服从,低声道,“卑女遵命。”

  时至今日,她虽然已经获得了仙籍,却还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和方向,强权之下由不得她不低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她早就料到终将有一日会和他分离,却没想到,这一天竟是来得这样快。

  原本,他便如飘在天上的云,而她却是游在水下的鱼,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生命的轨迹似乎永远也不会相交在一起,只是因为偶然间云在水中的投影,鱼才有了和他相遇的机会,然而云终究会飘走,倒影也会随之消失,云和鱼所谓的相遇,徒然只是一场梦幻泡影。

  她沉沉地想着,眼里的光彩也跟着一分分地暗淡了下去——哪知才与他分离了几个时辰,她的世界里便已是天翻地覆了。

  “好了,事情到此结束,众仙卿都散了吧。”神坛上,东皇舒展开眉头,冲着阶前的两列仙班挥了挥手。

  “且慢!”就在这时,有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只听风声一动,紫衣少女的身旁赫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云,你回来了?”紫游神情一动,愕然转头看向他,目光炯炯,心里不禁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屏逸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看着神座上的人,冷然道:“东皇要处置我宫里的人,总该先问一问我的意思吧?”

  “今朝是他们的忌日,你现在不是应该身在归虚么?”东皇审视着突然在此出现的人,感到有些意外,“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他是去了归虚?紫游心里一跳,不知今天是谁的忌日?

  “逝者已矣,我若再不回来,只怕好戏都快要散场了,错过了岂不可惜?”屏逸冷冷睨了青女一眼,不齿道,“包藏祸心,兴风作浪,我真是看错了你!”

  看错?青女心里莫名一痛,仿佛被人当胸狠狠刺了一剑,只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正想辩白几句,哪知对方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了。

  “游儿已经获得仙籍,按照天条,我的确不应该再将她留在碧霞宫。”屏逸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神情复杂,语气忽然一转,“但是,我也不同意让她去广寒宫。”

  “哦?”东皇倒是怔了怔,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诧异,斟酌着问,“那么……你想让她去哪里?”

  “瑶台。”屏逸简短地回答,“我觉得那里更适合她。”

  瑶台共有十二座,各广千步,在那里居住的女仙都由少司命管辖,与广寒宫中的森严整肃相比,氛围确实要宽松惬意许多。

  “瑶台……”东皇低低沉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罢,那就按照你的意思,让她搬去瑶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少司命来安排一下吧。”

  “是。”少司命闻声出列,躬身领命,心里倒是很乐意接纳她。

  “我还有一个要求。”屏逸面色沉沉,语气坚定。事到如今,他只能在天规的重压之下尽力争取一份自由。

  东皇微微蹙眉,讶异地看着他:“什么要求?”

  “即便她搬了出去,我也希望她能够和碧霞宫继续保持来往,还请东皇恩准。”屏逸微微躬身,向上恳请。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不禁愣了一下——哪有这样的规矩?天界男女私底下本就不该有太多交往,既然搬了出去,那么从今往后理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对,岂能仍然跟以前一样?

  东皇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款款走下神坛,来到屏逸面前,若有所思地审视着他:“云中君,你这么在意她,究竟是何缘故?”

  紫游一惊,手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心中紧张不安,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人。

  屏逸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眸迎视着长者的双眼,神情泰然自若。

  “我想,我已经猜到这其中的缘故了。”不等他开口回答,一边的大司命倒先接过了话茬,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

  “哦?”东皇转头看了一眼黑袍遮身的人,轻轻点头,“你且说说看。”

  “请东皇仔细瞧一瞧他身边的这个丫头,”大司命从队列里跨出了一步,抬手指向紫衣少女,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您不觉得她跟某个人非常相像么?”

  什么?紫游愕然看着对方,心中惊疑不定。

  某个人?在场的其他人齐齐一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紫衣少女,一时间猜测纷纷,她到底像谁?

  一时间,莫名的威压直逼而来,紫游脸上阵红阵白,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屏逸,屏逸也在看着她,她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旋即低头垂下了眼帘。

  东皇定睛端详了她片刻,恍然点头道:“本尊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紫游心头一紧,瞬地抬头瞄了东皇一眼——是的,他们都明白了,只有她仍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供人围观。

  “唉……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应该放下了,屏逸。”东皇凝视着白袍如云的人,眼神复杂,不由得微微感喟,“她们虽然有几分相像,但她毕竟不是兰煊,即使你对她再好,也弥补不了当初所犯下的过错。”

  兰煊?!紫游心头一震,她竟然和那位死去已久的上神容貌相似?这怎么可能?!

  原来,云中君之所以对她这么好,竟是因为她像那个人的缘故?

  她怔怔凝视着身边的人,缓缓摇了摇头,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难以相信。

  屏逸眼神一动,显然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但却没有转头去看,在这样的场合下,即使她有所误会,他也不能开口解释。

  面对东皇,他只能尽力保持理智,低低道:“姑姑待我恩重如山,我却亏欠她甚多,我自知弥补不了什么,不过是想寄托一点哀思罢了,但愿姑姑泉下有知,能感念我拳拳寸心。”

  “姑姑?”紫游愕然脱口,“兰煊上神居然是你姑姑?那么匀灿上神……”

  “他是我师父。”屏逸低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句话。

  “原来如此……”紫游怔怔点了点头,一时间思前想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难道他们的结局都跟你有关?”

  结局?想起他们二人的死因,屏逸不禁心中大痛,手指在袖中暗暗握紧,脸上却依然是不动声色。

  “呵,难怪你不肯对我说……”紫游看着他那冷漠的表情,越发认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微微苦笑,怅然摇了摇头,心中若有所失。

  “别傻了,他怎么可能会对你说这些?”大司命听到这里,忽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在他心里充其量只不过是兰煊上神的替身而已,一个寄托哀思的影子罢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他在乎的只是那个死去的人。”

  “你给我闭嘴!”屏逸怒火中烧,忍不住沉声厉斥,猛地一挥袖,只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顿时隔空落在了大司命脸上,清脆响亮。

  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个个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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