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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比得上你们用心险恶?”屏逸猛地撂开了剑,上前一步冷冷逼视着他,眼神亮如刀锋,“这是你和仙翁设下的圈套吧?他来将我引出去,你则趁机对游儿下手,好啊,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我险些上了你们的当!”
卫介心头一沉,连忙分辩:“不不,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我想找机会下手,仙翁对此毫不知情。”
屏逸死死瞪着对面的人,脸色阴晴不定,手指在袖中一分分握紧,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
卫介坦然迎视着他的目光,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不知他是否相信他的解释。
僵持了片刻之后,屏逸忽然扭过了头,沉声喝道:“滚!”
卫介不作声地松了一口气,握着青冥剑倒退了两步,悻悻转过身。
他正要离开,却听屏逸蓦然开口道:“别人不明白,但你总该知道她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不能失去她,凡是威胁到她的人,我绝不姑息。”
屏逸的声音低沉清冷,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定决绝的力量。那些话字字清晰,落进耳中,却是无比刺心。
卫介顿住脚步,却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人,只是合眼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守护你是我的责任,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看着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最终隐没于黑暗之中,屏逸心里忽然间竟是无比惆怅……
三日后,紫游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屏逸不想继续留在方壶岛,便与南海仙翁道了别,带她返回了天界碧霞宫。
幻波云池岸边,紫衣少女抬起纤纤素手,用碧玉梳细致地梳理着满头青丝,将乌亮的头发灵巧地完成双鬟。
岸边的千夜梨常开不败,繁花如云,一片洁白。风过处,幽香浮动,落花如雪。池中岸上,水光花影两相映照,一片清空澄灵,宛如梦幻。
她跪坐在池边的雨花台上,放下玉梳,低头看着池面上自己的倒影,展颜甜甜笑起,一瞬间仿佛春花嫣然盛开。
千夜梨的花瓣点缀在她的发间,衬得她的头发越加乌黑亮丽。粼粼波光映照在她的身上,闪烁流动,把她的眉眼身形细细勾勒在了他的心上。
屏逸静静站在云梦楼上,从窗口凝望着池边的少女,眉尖若蹙,眼含深忧。
那一夜,南海仙翁把他叫去丹房,说的无非是卫介关于女娲石预言的那种猜测,他自然是不愿相信的,却也不得不承认那种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女娲石与灵觉的渊源颇深,那上面的预言不可不慎重对待。
那个预言……
“暗室逢灯,亡者重生;心灭魔灭,心生魔生。”
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她真的会是……为魔照亮归途的那盏“灯”么?
不!这绝不可能!她就像含苞待放的千夜梨一样,那么美丽,那么纯洁,怎么可能会与魔道有染?
这件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必会闹得人心惶惶,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也架不住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更何况依照东皇的性情,便是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到了那个时候,他该怎么保她?
所幸的是,南海仙翁在他面前发了誓,若无真凭实据,绝不再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这次卫介擅自向外人提及此事,无非是要给他一个警告,那个猜测随时都有可能被捅出去,到时候众人皆知,他就是想保也保不住她了。
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杀人灭口?只要他们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威胁到她了。可如果那么做的话,他云中君成什么人了?
可恨,卫介那个混蛋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那家伙是在守护他么?分明是在往他心上捅刀子!
屏逸痛苦地闭了闭眼,一时间千头万绪呼啸来去,几乎要将他生生撕裂。
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了一个充满喜悦的声音:“小灯笼!你没事了?”
屏逸心头一震,瞬间拉回了思绪循声望去,一看之下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西海龙族太子一个箭步飞奔到少女身边,看着日夜牵念的人此时就活生生站在面前,不由得喜不自胜,激动万分,一时间高兴得过了头,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一看到那位不速之客,屏逸骤然从楼上消失,转瞬便来到了他的面前,沉声道:“我警告过你,不许再这么叫她,你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敖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不快,忍不住摇头冷笑,“真是危言耸听。”
屏逸沉下了脸,冷冷瞧着对面的人,一时间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这段日子以来,敖显本来就对他积了满腹怨气,心中十分不痛快,此时被他这么一激,顿时也有些恼火。
两个人在岸边冷冷对峙着,互相之间滋生出很深的敌意,彼此都巴不得将对方打得满地找牙再也爬不起来。
紫游非常不喜欢这种气氛,立即走到他们中间,看着敖显道:“殿下怎么来了?”
“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么?”敖显神色郑重,忽然间改了口,不再自称“本太子”了。
“单独?”紫游见他与往日有些不同,不由得怔了一下,心无城府地点了点头,“好。”
屏逸神色一动,微微有些不悦,忍不住上前拉了她一把,沉声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这……”紫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敖显,神情有些为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敖显冷笑了一声,皱眉瞪着屏逸,忿忿不平道:“她已经答应我了,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她又不是你的奴仆,不需要对你唯命是从!”
屏逸心头一震,脸色微微变了变——是的,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奴仆,而是他一心想要照顾的人,她是自由的,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他应该对她有最起码的信任和尊重,不是么?
想到这里,屏逸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紫游顿时如释重负,附耳悄悄道:“神君放心,他不敢在这里放肆的。”
屏逸面沉如水,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轻轻颔首。
“跟我来。”敖显朝她递了个眼色,转身便往前走去。
紫游跟着他从幻波云池岸边离开,绕过假山,经过瀑布,一直随他走到了云中浮桥,终于有些不耐烦道:“好啦,这里已经足够远了,有什么话太子殿下就在这里说吧。”
敖显一路保持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她这样说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紫游见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心中不禁有些惶惑,讷讷道:“你……你想干嘛?”
“让我好好看看你。”敖显忽地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深深地凝视着她,欣喜之余又带着几分伤感,感叹道,“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龙戒表心
在等待她归来的这段日子里,他每天都悬着一颗心在煎熬中度过,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里,整个人竟是消瘦了一圈,连衣带都宽松了许多。
一听到她回来的消息,他立刻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匆匆由西海赶了过来。
“见不到你的这些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敖显低低地说着,眉目间有复杂激烈的情绪在涌动,眼神却是温柔如水,“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紫游见他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忽然变得这么认真起来,一时间反倒有些错愕,窘迫地道:“你……你别担心了,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么?这次多亏了神君,要不然我很可能就……”
“又是他……”敖显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和不服气——当时,他尚不知道她的伤势如何,屏逸便匆匆将她带走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没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甚至连接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紫游轻轻叹了口气,不无自责道:“南海仙翁说,神君为了救我不仅元神受到损伤,而且还耗费了三千年的修为。”
“什么?你竟然伤得那么严重?”敖显大吃一惊,不由得心中震动——
看来,自己果然没有猜错,云中君的确对这个丫头暗怀心思,且不论别的,单说这三千年的修为,得来何其不易,他居然为了她甘愿舍弃,用情之深可见一斑。
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恪守清规戒律,远离红尘,怎么突然会对一个名不见传的丫头倾心至此?天界仙娥如云,各有千秋,也不曾见他对哪一个女子这般上心?真是奇怪……
敖显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却是醋意大发,忍不住酸溜溜地嘀咕了一声:“他对你怕是别有用心吧?”
“胡说八道!”紫游不禁气结,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神君他一直都对我很好,才不像你……”
“我怎么了?”敖显满脸不服气,一字字道,“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甚至于连我的心我的命也都可以给你……”
“你瞎说什么呢?我要你的命干嘛?”紫游微微羞窘,忍不住嗔怪道,“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就会信嘴胡说。”
“我是认真的!”敖显不禁有些生气,“你到底懂不懂?”
紫游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耐烦。
敖显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间神情落寞,心里很不是滋味,忍不住问:“那……你喜欢云中君么?”
“你说什么?”紫游吓了一跳,顿时神色大变,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这可是违犯天规的大事,我怎么敢?你可别乱说啊,被人听见那可就糟糕了!”
敖显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猛然握紧了她的手臂,沉声道:“别管什么狗屁天规!我只要你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哎呀你……你放手!”紫游觉得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忍不住挣扎起来,生气地道,“我喜不喜欢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你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敖显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灼灼,仍是死死抓着她不肯放手。
“你真是……”紫游气急,皱起两道秀眉不耐烦地道,“我早就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敖显心里一揪,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语气有些激动,“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我说了我没有!”紫游急得跺了跺脚,恨不得抓块泥巴将他的嘴堵上,担心地看了看左右,红着脸叱道,“你能不能别乱说了!”
“你怕什么?”敖显却是不管不顾,定定地审视着她,“你若真的不喜欢他,为什么就是不肯嫁给我呢?”
“我……”紫游百口莫辩,气恼地低下了头,脸上阵红阵白,心中一片烦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咬牙狠狠地道,“我这一生只会专心向道,不会喜欢任何人,也决不会嫁给任何人!”
什么?敖显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不由得哑然失笑:“你要专心向道?”
“有什么好笑的?”紫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禁恼羞成怒。
“好,你不敢承认也就算了。”敖显摇头冷笑,根本就不相信,“你这话能骗得了你自己么?自欺欺人!”
紫游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赌气道:“我可以发誓。”
“好了!”敖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气呼呼地道,“发什么誓?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紫游恨恨甩开了他的手,满脸怒容:“我死我的,和你什么相干?”
“你……”敖显被她气了个够呛,一时说不出话来,干瞪眼直喘粗气。
紫游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忍不住大发牢骚:“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挖出来!”
“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敖显猛地将她拽到了面前,脸对着脸,咬牙狠狠地瞪着她,眼神里交织着思慕、愤怒与深深的无奈。
紫游低呼了一声,连忙用手抵住他的胸口,失声道:“你……你敢?”
“你要么不嫁,要嫁就只能嫁给我!”敖显死死抓着她的上臂,低头看进她的眼睛里,“我提醒你,不要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你和云中君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天界的人动不了他,只会拿你来开刀,你明不明白?”
“你闭嘴闭嘴!”紫游一时间心慌意乱,似懂非懂,拼命想把他推开,无奈敖显的力气大得惊人,抓着弱不禁风的她,就跟抓着一根稻草那般容易。
敖显凝视着她明丽可爱又娇怯含怒的模样,心头一阵发热,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地伸臂搂住了她的身子,在她脸颊上吻了下去。
紫游大吃一惊,满面羞红,没想到这个花心厚脸皮的太子竟敢在这里轻薄于她,顿时心头火起,用力将他往外一推,扬手便狠狠打了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敖显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不由得松开了手。
紫游趁机后退了两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只觉得打人的那只手又疼有麻,不听使唤地发抖。
敖显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散漫地抬起手摸了摸发烫的侧脸,深沉地看着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这一别之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留下个纪念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紫游脸上怒气未消,心中又羞又恼,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其实我来是跟你道谢的……”敖显顿了顿,郑重道,“这次若没有你,西海龙族怕是在劫难逃,这份恩情,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只要不违背道义,只要我西海龙族力所能及,哪怕千难万险,也必当助你达成所愿。”
紫游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神色不由缓和了下去,涩声道:“你可别这么说,竭心尽力帮你们的是云中君,我又没做什么,你们要谢理应谢他才是。”
“这无需你说,我父王自会去谢他。”敖显皱了皱眉,神情有些不快,忽然上前抓起了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在了她的掌心上,“这个你拿着。”
“干嘛?”紫游怔了一下,凝眸细细看了看,不解道,“戒指?”
那枚戒指精致而高贵,银色的指环被龙纹所缠绕,上面深蓝色的宝石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犹如深海般的眼眸,包藏宇内,气吞山河,一看便知非同寻常,似乎隐隐代表着某种至高无上的意义。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不要。”看过之后,她又把戒指递了回去,不愿接受。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敖显瞋了她一眼,没有去接,“以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就对着这枚龙戒叫一声‘阿显’,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紫游心头一震,怔怔地看着他,心底莫名涌起了一股情愫——他说得很平静,然而语气里却难掩坚定不移、九死无悔的决心,对她竟是一片赤诚。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告辞!”敖显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化出龙身腾空而起。
“哎——”紫游连忙冲他挥了挥手上的龙戒,急道,“这个我不能要,还给你!”
“你记住,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不许再跟他说!”敖显在上空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旋即飞身离去,头也不回。
“哎,你快回来!——”紫游在后面急得直跳脚,大喊,“我真的不要,还给你!”
什么嘛,哪有这样送东西的?人家明明不肯接受还非得硬塞,真是的……
眼看着那条龙穿云破雾,一溜烟儿没了踪影,紫游不禁一脸气苦,站在桥上发了会儿愣,少不得将那枚龙戒收起,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返回。
幻波云池岸边,屏逸转头看着怏怏归来的人,平静地道:“他走了?”
“嗯,”紫游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声嘟囔,“可算是走了。”
“他说了什么?”屏逸察言观色,不禁心中起疑。
“他……”紫游脸上一红,不由得忸怩起来,讷讷道,“他也没说什么。”
屏逸不作声地凝视着她,目光变幻不定——他知道她是有所保留,不愿对他多言。
紫游窘迫地低下了头,觉得有些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屏逸转过头看着池上缥缈的云雾,面沉如水,声音冷淡:“以后不要再和他私下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