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自从与云中君相识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屏逸为了什么人这般忧心如焚,天界高高在上的云中之神本应超越苍生,心平如镜,不为七情六欲所牵绊,如今怎么反倒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这般行色匆匆、举止失常?

  “我?”屏逸一愣,忙道,“我的伤势无碍,救她要紧。”

  南海仙翁怔了怔,指着靠墙的一处软塌道:“云君且将她放下,容我细细诊一诊脉再说。”

  “好。”屏逸微微颔首,连忙走过去将紫游轻轻放在了榻上,自己则退到了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南海仙翁,由衷地道,“拜托了。”

  “云君无须客气,”南海仙翁温言相慰,“老朽自当尽力而为,还请放心。”

  屏逸不再多说,静静立在一旁看着对方施展医术。

  南海仙翁潜运灵力,右手中指指尖忽然有光华一闪,那缕光细若游丝,从指尖发出,随即无声地潜入了紫游的腕脉之中,然后顺着她体内的脉络一路游走,迅速遍及周身。

  诊断了片刻之后,南海仙翁收回了指尖游丝,若有所思地看着榻上的人,蹙眉不语。

  屏逸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开口询问:“情况如何?还请仙翁直言。”

  “她伤得确实不轻……”南海仙翁缓缓捋着白胡须,沉吟道,“五脏六腑皆已被震伤,受损严重,就连内丹也出现了裂纹,元气大伤,生命垂危,需要尽快施救。”

  屏逸急声问:“怎么救?”

  “这个嘛……办法倒是有,只不过……”南海仙翁一脸难色,缓缓摇头,“很难。”

  “什么办法?”屏逸心中一动,顿时眼神亮起,满怀期待地看着对方,“你尽管说。”

  看着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神情,南海仙翁不禁一怔,耸然动容。

  “你快说到底是什么办法?”屏逸迫不及待,心急如焚。

  南海仙翁捻了捻白胡须,斟酌着开口:“如果有修为高深、法力精纯的仙人愿意与她互相交换内丹,肯用自己的内丹去修复她的身体,同时以自己的仙体来弥合她的内丹,每隔十个时辰,将互换的内丹再度调换回各自体内,停留两个时辰之后,再次进行交换,如此往复循环九次,她的伤就会渐渐痊愈,但这期间万万不能有所中断,否则不但被救之人性命难保,施救的一方也会重伤。”

  “此话当真?”屏逸喜动颜色,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我就知道一定有法子可以救她的……游儿有救了……”

  “这个办法本身来说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南海仙翁笃定地点了点头,却又皱眉犹豫起来。

  屏逸神色一凝,不由得有些紧张:“但是什么?”

  互换内丹

  “但是这样做的话会让救她的人付出很大的代价,这个人不但要承受损耗元神所带来的巨大痛苦,还会因此而失掉三千年的修为。”南海仙翁摇头叹息,“试问有谁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我,我愿意!”屏逸毫不犹豫地回答,别说只是减损修为、耗费元神,就算付出比这还要大的代价,哪怕是以命换命,他也仍然心甘情愿,绝不会有半分退缩和迟疑。

  “什么?”南海仙翁心头一震,愕然看着面前的人,“你……你真的要救她?”

  “当然,我不救她谁救她?”屏逸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劳烦仙翁立刻为我安排一个疗伤之所。”

  须发皆白的老者难以理解地看着对方,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云君还是三思为好……你位高权重,身份尊贵,岂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之人自损自伤?”

  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正色道:“她可以为我豁出性命去,我为何不能救她?”

  “……这么说她是为了你才伤成了这样?”南海仙翁怔了一下,不禁有些疑惑,一时间也无暇细问事情的原委,只点头叹息道,“罢了,救人要紧,云君且随我来。”

  屏逸从榻上抱起了紫游,正准备和南海仙翁一起出门,不料一阵劲风突然迎面袭来,风过处,一个青衣窄袖的男子蓦地出现在门口,身姿英挺如剑,眼眸犹似冬夜寒星。

  “执剑上仙?”南海仙翁看到对面的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吃了一惊。

  屏逸面色一沉,冷然道:“你怎么来了?”

  “幸好我偷偷跟着来了,不然真不知道你会糊涂到什么地步!”卫介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黑着脸瞪着他。

  之前,卫介本是去碧霞宫找他下棋的,听说他下界巡游依然未归,便准备从宫中离去,谁知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匆匆归来的人从空中一闪而过,于是卫介又折返宫中。

  见屏逸抱着那个丫头直接飞入了云梦楼,他不由得心下起疑,忍不住上楼窥探,哪知屏逸一进入房间,立刻就封闭了门窗、设下了结界,将整个房间内外都严密地封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探查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心中疑云重重,正在暗自纳闷的时候却又见屏逸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不知去往何处,于是他就悄悄跟踪屏逸来到了这里,而屏逸的一颗心全都扑在了紫游身上,竟是丝毫没有察觉出来。

  “你想做什么?”屏逸皱了皱眉,漠然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冷冷的防备。

  卫介厌憎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女,咬牙道:“就算她真的为你豁出了性命,那又怎么样?以前你救过她那么多次,她为你死一次又有何妨?我不会让你救她,她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值不值得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屏逸沉声,一字一顿,语气冷漠而疏远,“你要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御守,遵从父神的遗命来守护我,从来都没有权利干预我的私事!”

  卫介震了一下,亮如寒星的双眼忽然间暗了一暗——

  原来彼此相交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真正走到屏逸的心里面去,也许在经历了焰灵族的那件事情之后,屏逸的心便已经完全封闭起来,不愿再对任何人敞开了吧?

  想当初在试剑法会上,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一眼就将他从万剑之中认了出来,而在此之前,年少的屏逸也只是被蒙住了双眼,感受过他身上的剑气而已。

  就是为了这一眼,他不惜拼着粉身碎骨的代价,咬牙从万剑之中杀出,成为了众剑灵之首,因此才有了靠近屏逸的机会,得以陪伴着年少的他逐渐成长起来。

  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在屏逸的心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御守,只是一把冰冷的剑而已。

  看着对方冷漠而疏远的神情,卫介的喉结上下牵动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和酸楚。

  屏逸急着为紫游疗伤,心情焦躁,不想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于是转过头看向南海仙翁道:“我们走。”

  卫介却还是不肯退让,见他们要走,立即往旁侧跨出一步,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滚!”屏逸厉斥,语气森然,“我没工夫跟你耗在这里,再敢拦我,我就先废了你再说!”

  什么?卫介很少见他这么眼带杀机、不留情面,心中一震,不由得全身僵住。

  看到这样的情景,南海仙翁也不禁耸然动容,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其实在救与不救之间,他也在犹豫不决,至于如何选择,那就要看屏逸的心意够不够坚定了,不过照现在来看,屏逸是铁了心要救她的。

  僵持了片刻,屏逸狠狠瞪了卫介一眼,继而从他身旁绕过,和南海仙翁一同走了出去。

  卫介霍然转身,扬声道:“你再不回头,只会越陷越深!”

  屏逸充耳不闻,抱着紫游从炼丹阁离开。

  南海仙翁专门将养生堂辟了出来,给他们作为疗伤之用,还特地赠了一瓶九转大还丹,让他们两个一并服用。

  屏逸将紫游放在了床上,随即在周围设下结界,将整个养生堂严密封锁,竟是连一只蚊蝇都飞不进来。

  随后,他轻轻启开她的唇齿,将一粒大还丹放入了她的口中,令她服下,然后自己也服用了一颗——此丹药固本培元,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药力开始发挥之后,他将他们两人的内丹先后从体内逼了出来,那两颗内丹同时悬浮于空中,看去竟有天壤之别——

  他的内丹润泽生光,如同一颗莹莹发亮的明珠,蕴含着勃勃生机;而紫游的内丹却是晦暗无光,大有衰微枯竭之象。

  屏逸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忧急万分,连忙将自己的内丹导入她的体内,紫游全身一震,眉睫忽地颤动了几下,须臾之后,体表有淡淡的光芒透了出来,内丹中的精气逐渐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助她修复损伤的身躯。

  与此同时,屏逸将她的内丹引入自己体内,谁知那颗内丹刚刚落进气海,立刻便激起了一阵头晕目眩、血气翻腾,好在片刻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他将她扶坐于面前,推血过宫,循行经脉,开始了漫长的疗伤过程。

  卫介无声地守护在门外,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南海仙翁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西海水晶宫凌波殿内,敖显将盘龙印交到了西海龙王的手上。

  他跟父王简略地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匆匆忙忙地退出了大殿,连衣服也顾不上更换,就那么穿着铠甲离开了水晶宫,一出宫门便化出了龙身,“嗖”地腾出水面,直奔九重天上而去。

  哪知来到碧霞宫中却不见屏逸和紫游的影子,询问云中君的贴身侍童,侍童竟是一脸茫然,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敖显忧心如焚,感觉情况非常不妙,一时间却又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幻波云池岸边,抬头凝望着那座空无人影的楼阁,执意要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然而整整三天过去,屏逸和紫游还是音讯全无,敖显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可是急也没有用,他一边耐着性子继续在碧霞宫等候,一边派了西海的人去各处打探消息,寻访他们的下落。

  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等待过谁,也从来不知道等待会是如此令人煎熬的一件事,望穿秋水,却不见伊人归来,期望失望,期望失望……反反复复,牵肠挂肚,斩不断却又理还乱,那种滋味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怎知三日却比三秋还长……

  眨眼间,他在那种折磨下又度过了三日,还是没有收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他本想继续留在这里,无奈龙宫之中事务繁杂,父王多次派人来催促他回去,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先行返回西海,留下了两个亲随继续在此等候消息。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到了第九日。

  南海方壶岛养生堂内,屏逸终于和紫游完成了第九次内丹互换,疗伤过程顺利结束。

  甫一收功,屏逸便忍不住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身形摇摇欲坠。

  果然如南海仙翁所言,他不仅失掉了三千年的修为,元神也因此受到了五分损伤,体内气血亏虚,怕是需要调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救她,他什么苦都能吃,有多痛也能挨,身体受点损伤又算得了什么?

  他用手撑住床沿,闭着眼睛喘息了片刻,感觉身体的不适有所缓解。

  身旁的少女还在沉沉昏睡着,但身体的创伤却已经悄然愈合,脉搏的跳动也变得均匀有力起来,就连苍白的脸色也微微泛起了一丝红润。

  梦魇缠身

  屏逸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欣慰,忍不住握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她的手小小巧巧,十指纤纤,宛如柔荑,皮肤上终于有了暖意,温软如绵。

  通过九次内丹互换,他们的身体里都已融入了彼此的气息,那一缕对方的气韵渗入骨血,铭刻于灵魂深处,使两个原本互相独立的人忽然间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仿佛结为了一体。

  屏逸深深凝视着沉睡的少女,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意,他缓缓俯下身贴近了她的脸,柔声低语:“从此以后你是我的了,我也是你的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他的声音胜似蜜糖、柔若春风,几乎能把心灵融化掉,然而紫游尚在沉沉昏睡中,竟是浑然不觉。

  屏逸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深,心中的喜悦让他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身体的不适。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轻轻抚摸她乌亮的发丝、远山般的黛眉以及粉嫩的面颊,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了她的唇边,耳边不禁一阵发热。

  她的气息绵绵吹拂到他的脸上,引得他体内的那一股气韵也开始流动起来,他感觉她无处不在,眼底、心上、血脉中……都是她,全是她……

  屏逸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口一阵发烫。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却终究没能抵过那股汹涌如潮的爱意,忍不住低下头,在她温软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可谁知,那个吻刚刚落下,他的心口就猛然大痛起来,弑情咒印再次被触发,像齿轮一般缓缓转动着,发出了淡淡的微光。

  屏逸浑身一颤,不由得握紧了手指,却并没有立刻从她的唇上离开——那种甜蜜的感觉令他沉溺其中,难以自拔,如同刀口舐蜜,哪怕有割舌的危险,却还是甘愿舔尝。

  然而奇怪的是,弑情咒印的力量似乎比以前减弱了许多,带给他的疼痛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难以承受。

  怎么?他心里一跳,瞬间直起了腰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不由得神情大变。

  真是不可思议,弑情咒印竟然出现了松动的迹象,不但旋转的速度大大减缓,就连发出的光也黯淡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屏逸心中震动,念头急转——难道是在为她修复内丹的时候,不仅损耗了自身的真元,还在不知不觉中连带着消耗了弑情咒印的力量?

  一定是这样……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因祸得福,在为她疗伤的时候,反而无意中化解了一部分咒印所带来的禁锢之力。

  父神他一定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的这种情况吧?

  屏逸抬手按在心口,无声地笑了起来,眼里有奇异的光越来越亮——

  等身体复原之后,他或许可以再试一试,凭借自身的力量来将这个讨厌的咒印解除,到时候他便可以找回原来的那个自己……

  两日后。

  天色渐渐转暗,濛沬之水汹涌澎湃,巨大的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向他们扑打过来。

  她在水中抱着受伤的人奋力游向岸边,然后在周围找了个山洞躲了进去。

  苍邪应该不会找到这里来吧?她抬眼打量了一下幽僻的山洞,心里暗暗地想。

  她将他扶到了一块大石旁边,让他倚靠在上面。

  醒醒啊!她摇了摇他的胳膊,试图将他唤醒,然而昏迷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冷不丁吓了一跳,全身的血似乎都在刹那间冻结。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难道……他就这样死了?

  她不由得瘫软在地,伤心地哭了起来,一时间泪落如雨,浑身发抖。眼泪顺着面颊不停地流下,在空中凝结成明亮的珠子,一颗颗坠落在地上,清脆有声。

  不!不要死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求你了!求你了!醒过来吧!醒过来吧!求你了……

  她一边痛哭,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泣不成声,伤心欲绝。

  父母离她而去之后,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的死伤心落泪了,可是如今看着他死去,她的心都要碎了,痛得无法呼吸。

  她一个人沉浸在悲恸之中,失魂落魄,竟没有发现周围已经亮起了无数只眼睛,正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在她失神的时候,那些眼睛齐齐向着他们蠕动过来,时不时地发出嘶嘶之声。

  “那个男的身负皇天之血,只要吃他一块肉,就可以长生不死……”昏暗中,一个阴冷诡异的声音忽然狞笑起来。

  她听后猛然一惊,瞬地抬头环顾四周,顿时毛骨悚然——

  周围全是毒蛇,它们密密麻麻地盘踞在地面、墙壁上以及洞顶,相互间勾连缠绕,用魔鬼般的眼睛瞪视着她,时不时地吐出细长的蛇信,嘶嘶声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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