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大结局【修正版】
胤禛刚到晨院便被魏紫拉着坐到了桌子旁, 魏紫扭头看看他,似乎看出他心里难受,起身跑到小膳房, 亲自端了碗牛肉面过来。
雪白的面条被淡赭色的汤汁包裹着,白茫茫的水汽往上窜,窜进口鼻中有化为了浓郁而丰厚的香气。
只是那面条隐约看得出粗细不一,洒在上头的葱花或长或短。
魏紫在一旁坐着, 表情隐约有些不自然。
想来她方才就是专心致志地忙着这个才没有注意到离晨院那样近的地方发生过一场戏台上才看的到的唱作俱佳的哭唱桥段。
胤禛缓慢地眨了眨眼, 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面条放入口中,随后一口又一口。
“怎么样?”魏紫有些急切地问道。
胤禛却没有立即回答,待吃完了面,汤都喝完了才慢慢道:“很好,很好吃。”
魏紫便抿着嘴笑了笑, 才问道:“心情好点没?”
“……好多了。”胤禛笑了下, 眼角眉梢却透着些心力交瘁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 微沉又深邃的目光固定在了魏紫身上。
他就那样看着魏紫, 看了许久。
魏紫由他看着, 撑起下巴也看了回去,数着他眼角多出来的一道细纹,用视线轻轻抚过他的面颊。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那或许也是一件幸运又值得满足的事情。
只有胤禛和魏紫, 没有别的能够打扰的人或事。
胤禛在书房里想了许久。
纵然他十分不想承认, 但给水哥儿投罂粟的人八成就是依勒佳。
依勒佳……
他唯一的女儿。
她出生时,胤禛抱着她。她要取名字时,胤禛在书房想了数宿。她生了病, 胤禛再忙也要去陪她,低唤阿玛的花儿快好起来吧。她年岁渐渐长大,胤禛更多的是远远地看着她,李侧福晋没了,胤禛处处为她打算。
她曾经让胤禛失望过。那时胤禛在想他的依勒佳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长成了那样的模样?
他从幼时直至现在都在康熙面前压抑着自己、掩饰着自己、伪装着自己,一度快要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难道依勒佳也是如此吗?
但再多的疑虑存在,胤禛都可以选择再次相信依勒佳。
知道苏培盛一字一句地阐述,账本上黑白分明的字体。
胤禛心中有一块在坍塌。
“爷——”
苏培盛惊疑不定:“有些东西……您得瞧瞧。”
胤禛回过神,看向苏培盛,左手下意识抚上了右手腕上的佛珠,眉头紧锁:“拿过来。”
苏培盛不是不稳当的性子,这是怎么了?
胤禛发话,苏培盛也顾不得考虑一旁坐着的魏紫方不方便知道这事儿了。他手里碰着一个锦盒进了屋,转头看了一眼王正,王正立刻将门关上,何处侍从纷纷退到百步之外。
“二格格在正院侍疾,日日深夜方归,故而探查的人方才便去了春秋阁,搜出了……”苏培盛抖着手打开了锦盒,里面只放着一个小瓷瓶,“里面的东西检查过后发现是‘气竭’,一种关外的毒药,无色无味不易发觉,但与沉追花相遇会自燃,作用是、是……”
胤禛心有所感,手指失控一勾,手腕上的佛珠噌地一下崩断,珠子散落一地发出叮铃响声,他恍若不觉,眼神定在白瓷瓶上,问:“是什么?”
“是从肺开始破坏人的五脏六腑,使人慢慢虚弱致死,脉象看上去却像是肺病所致的油灯枯尽——”
苏培盛话音未落,人已经跪了下去,手里却牢牢地捧着锦盒。
胤禛看着那白瓷瓶,煞白的瓶身不知何时渐渐放大,直直刺入人的眼中,他闭了闭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魏紫。
魏紫一脸平淡,对此一点都不好奇的模样,察觉到胤禛的视线,她疑惑地回望了过去。
她知道,她就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是个妖,她不具备人类的情感吗?
如果她真是个不通人情的妖,又为何说喜欢他,为何与他厮守,为何生下小鱼和水哥儿?
报恩?
只是为了报恩?
胤禛咬紧牙关,喉结滚动了两下,道:“去找陈太医,让他看看这……东西,为福晋医治。依勒佳,让她待在春秋阁里,哪也不要去。”
“是。”
苏培盛走后,胤禛木然坐了片刻,在庭院中西洋钟响声的一瞬,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堂屋。
魏紫直觉他的情绪里还有她的原因在,更直觉此刻不能让他离开,迅速起身追上他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去哪?我怎么了?”
胤禛也在问这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暖热依旧的手掌握住衣袖上柔软无骨的手缓缓地、慢慢地、轻柔地拿了下来,随后迈开脚步越走越快,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晨院中。
围观一切的王正脊背发凉,冲魏紫弯了弯腰,快步追了过去。
魏紫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有些迷茫,有些愤怒,还有些……让她心脏刺得难受的感觉。
但她不知道那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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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胤禛去了一趟春秋阁,出来之后他便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了。
那里面的已经不再是依勒佳了。
是被愚昧、仇恨、残忍和疯狂占据皮囊的陌生人。
即便找到了根源,陈太医对福晋的病情也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只能吊着最后的一口气罢了。
而晨院却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四贝勒所有的青睐,胤禛不再踏足后院,晨院失去了特例。
魏紫也没有去找他,她似乎隐约明白了胤禛为何会这样,但不能理解,也不认为自己哪里不妥当。
只是因为她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抛诸脑后,没有告诉他,他就要与她生气吗?
他气愤的不该是做错了事的吗?
她还是不懂人心,她只是要用人的方式过这一生,但她始终是妖,是不可能便成人的。
妖怎么会是人呢?
胤禛不该早就知道了吗?为何现在又一种无法接受的模样?
御花园里的御供牡丹一夜之间枯了根基,来年似乎也不能再盛开了。
魏紫想,她那么喜欢胤禛,却也不是非他不可。等到阳寿尽,她便自在逍遥去了。
但是会想他吧,一定想他,连同怒火与悲伤。
原来那种让人心脏抽痛,忍不住鼻酸的感觉叫做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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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复立太子,同月,颁召天下。
胤禩推着胤祯走到了台前,康熙默认了,没了直郡王,总要有新的直郡王来制衡太子,既然有毛遂自荐的,他也就不用费心寻找了。
胤禛站在台下,冷眼看着戏台上的木偶戏,这个时候,不争才是争。
毕竟胤礽已经心灰意冷,再复立太子又如何,有一废,就有二废。
只是他近来精神愈发不济,白日里有忙不完的事,夜里却被重重梦境笼罩着无法入睡。
而梦境中的另一主角似乎是真的要忘了他,每日有找不完的乐子。
胤禛看着来前院陪水哥儿玩儿的小鱼,有一瞬间在动摇,他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
这一次与热河行宫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与她亲吻的、共勉地、生活的是他,她口中喜欢的也是他还不够吗?
不够。
这怎么能够。
如果不需要得到,他不会投入半分精力。但他想要的,可以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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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六,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与世长辞。
同年,四贝勒府二格格依勒佳深感母丧之痛,在葬礼之后自愿前往皇家寺庙为母祈福。
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十六,皇十三子胤祥从圈禁中被释放。
胤禛与胤祥对月醉了一场,回府时走到二门处又顿住脚步,惺忪目光看着不远处看了许久。
树影重重,看不清前方是不是站着一人,身影窈窕,面容端丽。
胤禛后退两步,退回了前院。
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
翌日,四贝勒府魏侧福晋偶感风寒,又一日,病情加重,卧榻不起,膝下两子无人照料,后院诸人争得鸡飞狗跳,不料被胤禛接去前院,安置于书房,亲自扶养。
魏紫双手枕在脑袋下,躺在屋顶上看着夜空。今夜没什么星星,乌云密布,明儿可能要下雨。
昨天胤禛步伐不稳地往二门处走,庆安几乎是跑着回来告诉她的。
魏紫面上没什么情绪还人都出去伺候,转身却从窗户翻了出去,在二门不远的地方观察。
胤禛好像是看到了她。
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那样重的醉意都挡不住他骤然的清醒。
他想过来的,但是他克制住了。
为什么?再怎么生气,都半年多了也该消消气了吧。
她都消气了,她怎么还没消气。
月亮回答不了她的问题,魏紫翻身下了屋顶,钻回了被窝。
又过了几日,在前院住了几日的水哥儿要找魏紫,怎么哄都不好使,胤禛便让小鱼带他回晨院看看魏紫。
陈嬷嬷抱着水哥儿,小鱼自己走着,看着晨院的门便噔噔噔跑了进去。
“额娘——”小鱼边跑边喊道。
被陈嬷嬷抱着的水哥儿也跟着学:“娘——”
魏紫依在门框上,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嘴角却勾了起来。
她本是以退为进,称病让胤禛将小鱼和水哥儿接走是想让他睹人思人,没想到竟是把自己圈进去了。
“喊什么,在这儿呢。”魏紫一句话没说完便叫小鱼抱了大腿,被陈嬷嬷放到旁边的水哥儿也扒住了她。
“想额娘了。”小鱼埋着头,闷声道。
虽然魏紫和胤禛将他保护得好,没让他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但他许久没见到额娘和阿玛一起出现,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问阿玛为什么和额娘生气。
阿玛说他们没有生气,他们只是在下一盘棋,谁赢了,这盘棋就可以结束了。
小鱼有些委屈,不可以不下棋吗?
阿玛说已经在下不能停止了,还要他保密,不能告诉额娘。
小鱼越想越委屈,掉了两滴眼泪,悄摸摸地抹在了魏紫的裙摆上。
魏紫正将水哥儿抱起来,没有发现。
“额娘,弟弟中午吃得多,别挤肚子。”小鱼看着魏紫抱着水哥儿,勒着他的肚子忙提醒道。
魏紫换了下姿势,随口夸道:“知道啦,你还学会为弟弟考虑了,真是个乖孩子。”
小鱼不好意思道:“因为小水是弟弟,我喜欢弟弟。”
魏紫听了,忽然愣了下。
一闪灵光从她脑海中穿过。
原来……人是这样想的。
爱一个人,就要为他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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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福晋,您要去哪儿?”如烟从回廊中探出身,看着步步生风往外走去的魏紫,又转头看了眼正屋。
两个阿哥似乎刚才睡下了,这个当口,侧福晋要去哪儿?
来不及多想,如烟翻出回廊,快步追上魏紫。离得近了才发现她面上红扑扑的,隐约带着一种……勘破了什么秘密似的兴奋?
是兴奋吗?
如烟揉了揉眼睛,便走便问道:“您去哪儿?怎么这么急。”
说话间,魏紫已经出了晨院,她笑了笑:“我去书房。”
书房?
如烟眼睛一亮,这是去找贝勒爷?
该去!早就该去了!
二门处的门房看到魏紫,拦都没拦便直接放行了。
别处的兴许真的以为这魏侧福晋失宠了,但是在二门轮班的门房这半年多来不知道见胤禛在这儿驻足过多少回。
抛开身份不提,这不就是夫妻俩闹矛盾嘛!
看着魏紫穿过二门,几个门房对视了一眼,又纷纷肃起脸色看起门来。
一路畅通,魏紫径直到了书房。
苏培盛正靠着柱子放空,被王正推了推才看到来了人,架子还没摆起来看到魏紫便跑着迎了过去,笑出一脸褶子:“侧福晋,您怎么来了。”
问的‘您怎么来了’听着却像‘您可终于来了’。
“我来找爷,不知方不方便?”魏紫到了门口反而气定神闲下来,看了看他们与书房的距离,确定胤禛能听到,表情便愈发高深莫测了。
苏培盛当时就想说再方便不过了,被王正从后面戳了戳腰才临时改口道:“奴才这就去替您通报一声,劳烦您等等!”
魏紫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去。
苏培盛几乎是进去就出来,殷勤领着魏紫,送到门口将如烟拦了下来。
其实哪里需要拦,如烟早就自觉地站到一旁去了。
魏紫扯了扯嘴角,推门时才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他们许久没见了……
书房与从前别无二致,唯独此时应当坐在桌案前的人却在靠里的软榻上坐着,手里握着一卷书,眼睛挪都不挪一下,似乎连屋里多了个大活人都不知道。
魏紫也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瘦了一些,黑了一些,眼下有些青黑不知多久没好好睡过了。
她看了一会儿,胤禛还是没有反应,魏紫便不耐烦了,快步上前拽过胤禛手里的书,低头一看——
《妖狐记》
不知为何,手里的书忽然就烫了起来。
胤禛被夺了书,抬起眼看了一眼魏紫,拍了拍手道:“侧福晋病好了?”
魏紫却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恼我不为你考虑,没有把依勒佳给福晋下药的事告诉你?”
站在门外的苏培盛脑袋上滴了一滴汗,屋顶上的暗卫竟然躲走了……他想了想带着侍从也挪走了。
屋里却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胤禛没想到魏紫会这么直接,又没直接到点子上。
平素那么聪明,这都半年了,才想到这儿。
胤禛站起身,绕开魏紫,到书桌前随意翻着东西,淡淡道:“不是。”
魏紫眉毛一挑,有些不信。
不是?
不是的话,为何她没告诉他,他那样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