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兄

  当年的事情谁也来不及纠结,当下最要命的事情,便是四海九州境内,当真爆发出了一阵阵难以抵抗的尸潮,并且这个趋势愈演愈烈,几乎难以收场。

  各大世家和门派已经开始了全力围剿,但是总归有一些地方仙门力量薄弱,损失严重。

  诸如……

  琴川。

  “肖师姐,这次是你第一次带队出来吧?”有个弟子满脸兴奋,眼睛不住往她背上的云曦双剑瞥去,“你可真厉害,方才御剑落在琴川城外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会有那么多腐尸,想不到你几下便杀干净了!”

  “是啊是啊……”

  “真不愧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就是不一样!”

  其他几个弟子亦是乌泱泱的跟着夸赞了起来,几个面容稚嫩的小崽子叽叽喳喳围着她转悠,还有几个斩妖经验丰富的师兄师姐斥道:“行了行了,少拍马屁!”

  毕竟先前其他人与肖桃玉接触比较少,谁也不知这个看上去冷淡矜傲的同门性子如何,生怕这些小东西把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肖桃玉自然不会因为几个小辈的赞美迷失方向,但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倨傲。

  她轻轻颔首,道:“闲话不说,快随我进城,琴川的百姓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有小师妹呆呆地望着那潇洒如雪的身影,小声道:“师姐也没有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嘛,她是不好意思了,对吧?”

  “嗨呀你少说几句……”

  ……

  肖桃玉奉命带队前往琴川,负责保护此地百姓,清剿此地腐尸,要做的事情自然多得令人害怕,而且,管理跟来的师弟师妹也是一件难事,连时常下山斩妖的弟子在看见腐尸时,尚且会吓一跳,更别提那些小崽子了。

  前几天的任务基本上都是安抚受惊受伤的弟子,而后,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弟子缓过劲来,又去安慰可怜兮兮、六神无主的百姓们。

  跌倒后又爬起来,受伤后又强挤出一抹坚强的笑容,同曾经的肖桃玉何其相似。

  她眼睁睁看着那些泪花犹在脸上的弟子站起身来,端着水,端着馒头,背着长剑,四处奔波。

  “您吃点东西吧,我们是秉玉仙山的修士,定会护诸位周全!”

  “来,爷爷,您慢点起来,小心扯到伤口……”

  “别哭啦小妹妹,姐姐身上的伤都是毛毛雨,算什么呀!两天就好利索啦,哈哈!”

  “这边来个人,这位夫人怀有身孕,扶她去歇息!”

  有个造得灰头土脸的小弟子巴巴上前,很是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肖师姐,对不起啊……我们没什么经验,这次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肖桃玉方才已经默默瞧了他们许久,闻言,眼底由不得浮现出了几分笑意来。

  “你们觉得呢?”她反问。

  几个面容稚嫩的弟子凑上前来,各自嗫嚅着不敢说话,脸都憋红了。

  肖桃玉却忽然道:“你们做得很好,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回去后,定向掌门好好夸赞你们。”

  她余光注意到秋花烂漫,连手都抬起了,恍惚间,却又怜惜花朵的生命,便默默缩回了手,背上两柄细细的轻剑,心中是天下大道。

  “肖师姐人真好!才没有传闻里那么不近人情!耶!”

  “长得又这么好看,我可真喜欢肖师姐!”

  小弟子们爆发出了惊喜的大笑和尖叫。

  肖桃玉默默抱着胳膊,挑起了一侧秀眉,意味深长地道:“劳烦问一下,是谁传言我不近人情——?”

  弟子们嬉笑着轰然散去。

  她瞧着那些蹦蹦跳跳的身影,摇头失笑:“一群小傻子……”

  由于琴川物资吃紧,城外腐尸重重,修士们基本上都是能不吃便辟谷,将一切食物留给百姓,和肖桃玉一个辈分的弟子修为也都不差,尚且能够挺住,但是那些十三四岁的小家伙们便不大撑得住了。

  没过几天,一个个便有些面黄肌瘦的意思。

  “你也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那边刚派了些馒头,吃一个吧。”一个同辈分的弟子走上前来,递了个馒头给她便继续去忙了,肖桃玉道了谢,饥肠辘辘之下,竟觉白面馒头便是这世间最简单的美味了。

  谁知不等吃,她便察觉到了身边小弟子炽热的目光。

  “……”握着馒头的手停在半空,她并未将食物送入口中,一扭头,那弟子又低下了头去,坐在台阶上数蚂蚁,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肖桃玉头次感受到了当师姐的责任,将馒头一递,说:“我突然想起来,这几天辟谷还没完成,这馒头你帮我吃了吧,别浪费。”

  小弟子哈喇子都快掉下来了,又惊又喜:“真的吗!?我真的能吃吗……”

  肖桃玉忍不住失笑:“真的,真的。”

  ……

  辟谷一段时间尚且能够接受,但若是辟谷太久,饶是肖桃玉这种身子骨也没办法强撑,又过几日,她免不得有些虚弱了,但为了让年岁小的弟子吃上饭,她身为领队,还是强忍着饥饿,照常将食物分给了小辈们。

  这日饭点,肖桃玉实在虚得很,便没有照常去巡逻,而是坐在了后院,等着前院众人吃完饭再一起去巡视。

  “真不吃呀?”一道贱兮兮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忍饥挨饿本就不是易事,肖桃玉捂住了耳朵,烦躁道:“真不吃——哎?”

  她惊喜地转过头去:“应兄!”

  便见应云醉还是往日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将一个烤地瓜两个土豆塞了过来,他回头瞧了瞧,又悄咪咪塞给她一个鸡腿,嘘了一声:“快吃快吃,瞅瞅这几天不见,瘦成什么样了?”

  “从哪来的?”肖桃玉愣愣地抱着吃食。

  应云醉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嘻嘻道:“你是说我,还是说这些吃的?”

  肖桃玉一着急,便微微沉了眉目,应云醉瞬时语速飞快:“我是随着一个队伍过来的,为了护送一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姑娘回琴川,正好听说琴川来了秉玉仙山的人增援,想不到还真是你……哦对了,这些吃的就是那姑娘给我的,你看。”

  他顺着应云醉的目光看去,便见不远处的门口有个身着紫衣、眉目温良的姑娘笑着朝他们挥手,那姑娘的眼神不住地往应云醉身上瞥,爱慕之心昭昭。

  肖桃玉也挥了挥:“……应兄,你为了个姑娘不远万里,真是辛苦你了。”

  “嗨,你二哥我侠肝义胆,这就是路见不平,你这小脑袋瓜想什么呢?”应云醉嗨呀一声,双目圆睁。

  肖桃玉其实鲜少会笑,尤其是那种被人逗得忍俊不禁的笑,但是每每和应云醉讲话,她总是不由自主要扬起嘴角来。

  忽听那人嘟哝了一句:“也不知季清婉如今怎么样了……”

  她顿时一怔。

  长久以来与人朝夕相处,肖桃玉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季清婉的存在,纵然才知晓那人是一只狐妖,她也并不觉多么惊讶。如今几人分开,季清婉那边甚至还闹的不大愉快,也不知往后还能否有机会再见了……

  “应兄其实一直都是喜欢季清婉的,对吗?”肖桃玉歪了歪头,打量那人。

  男子神情微微凝住了。

  应云醉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其实很清楚言无忧与季清婉之间的弯弯绕绕,与其将话都说出来,闹得一下子失去两个朋友,倒不如将秘密藏在心底。

  他含混其辞,摆手干笑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这天下的漂亮姑娘我都喜欢!干嘛闲着没事去喜欢一个小狐狸精呀?”

  口是心非……

  肖桃玉无奈摇头。

  她不想戳穿那人的心事,咬了一口地瓜,正色道:“琴川如今一片混乱,远不如辽东来得安全,你绝对不能留下,我派两个人送你回辽东。”

  应云醉静静看着她,半晌,忽然呲着一口大白牙,乐了:“哎呀,这才一段时间不见,我们小桃玉怎么突然长大啦?成熟啦!”

  肖桃玉:“……”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保证:“不过你放心吧!我压根儿就没有可以牵挂的家人,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因为我而肝肠寸断的!琴川真的很乱,你一个人还有这么几个秉玉弟子是忙不过来的……我想留下来帮帮你,瞧你累的,人都快要垮了,你就让我帮你吧,成不?妹咂?”

  那人笑嘻嘻的,总是显得那样风轻云淡,那样古道热肠。

  她一时感动,鬼迷心窍便点了头。

  如果那天,肖桃玉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应云醉该有多好,后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了……

  那日几个小兔崽子趁着守卫换值,偷偷溜到了城墙根儿玩耍,其中一个恰好便让草丛里跳出来的腐尸给啃了一口。

  小崽子们吓得屎尿横流,赶忙跑回了城里,他们以为只要躲回城中便安全了,加上不敢如实告诉大人,生怕挨骂,便各回各家,让那个被咬中的孩子硬生生扛着。

  直到当天晚上派粥的时候,那个受了伤的孩子突然尸化暴起,张开血盆大口便扑向了肖桃玉——

  “桃玉当心!”

  应云醉大喝了一声,扑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那小腐尸!

  肖桃玉手中端着的粥碗当啷一声便砸了个粉碎,又惊又怒:“这是怎么回事?城中为何会有腐尸!?”几个秉玉弟子吓得面无血色,赶忙控制住了那孩子,将几个神情古怪的小崽子一并揪了出来。

  她急忙去看:“应兄,你伤到哪里没有?”

  “哎呀应少侠!”

  “应大哥你没事吧!?”

  他人缘好,会来事,生得又不赖,城中的百姓们如今全都和他打成一片,见状纷纷围上前来。

  “没事没事,我这算啥!要是伤到了肖姑娘,咱们可都等着被腐尸欺负吧!”应云醉当时扭了扭撞伤的手腕,表示并无大碍,检查一番,也的确什么事都没有,便谁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一段时间,肖桃玉忙得晕头转向,压根儿没有注意到应云醉出屋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某一天,秉玉仙山的队伍接到了隔壁城池的物资,连肖桃玉这种辟谷到差点成仙的人也决定晚上饱餐一顿了,她这才察觉到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应云醉的人影。

  “阿紫姑娘,你是说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吃过饭?”

  阿紫便是应云醉千里迢迢护送回家的那个女子了,她回到琴川,才发现自己父母已葬身在了尸潮之中,如今每日都以泪洗面,此一时眼眶也是红红的:“嗯,我每日都来,但是应大哥每日都在忙,叫他吃饭,他要我将食物留给其他人,还说自己这些天有些受风,时常头疼……”

  肖桃玉攥紧了拳,强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食物给我吧,我去问问他。”

  ……

  天色已暗了下来,房间里黑黢黢的,一丝烛火都不曾亮起。

  “应兄?”肖桃玉提着食盒,试探着向里走去,“该吃饭了,今天收到了不少食物。”

  里间传来了闷闷的声音:“是桃玉吗?”

  “是我。”她应了一声,“你怎么不出来吃饭?身子不舒服吗?”

  应云醉人高马大,往日就像个铁铸的人,皮实又健壮,还从未见他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的脆弱模样。

  肖桃玉愈发觉着狐疑,将食盒搁在桌上,说:“应兄,我听阿紫说你身体不适,许是感染了风寒,我让人来给你瞧瞧吧。”

  缩在被子里的人猛地一颤,慌忙道:“不……不不不……千万别来……”

  “为何?”肖桃玉更加不解,“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真的没事,你让我歇歇就好了,那些食物你分给别人吧……”应云醉还在坚持。

  “应云醉!”她恼了。

  一种没来由的预感涌上心头,肖桃玉再不多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掀开了应云醉蒙头的被子,那人不知怎么,竟没什么力气,也挣不过她,一下子便被人给拽开了被褥……

  她瞳孔猛烈收缩,一刹那血液都停滞了!  

  只见应云醉遮遮掩掩的手臂下,露出了已经腐烂了小半边儿的脸颊。

应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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