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山顶不是我的目标，”少年坚定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天空才是。”
只是想一步登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在当时，奇迹并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永无止境的二队训练赛、永远被按在替补席、没有任何首发机会的日子一过就是大半年。
那也是莫森最迷茫的一段日子，自己的实力一直得不到证实时，人很难不会去开始怀疑自我。
不仅是他，就连莫栩夫妇都觉得这件事过于理想化了。哪有什么想闯就能闯出名堂的地方，想要一鸣惊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一定的运气和时机。
放在普通大众的眼里，可能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连KPL是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提起电竞时，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些更加知名一些的端游，目前对于手游电竞这个区域的普及还是太少了。
所以在那时的莫栩看来，这个圈子还是不太被大众所认可，或许现在还不是手游电竞最被广泛接受的时代，或许莫森真就缺少那一点无从弥补的运气。
正巧那时候过年了，这是时隔大半年后莫森第一次回家，一家人也是难得团聚在一起吃饭。
除夕的晚上，吃完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时，莫栩就和他谈了这个想法，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想劝他放弃的意思。
“爸，不是说好了两年？”
“可是这个行业的前景我并不看好，而且大半年过去了，你及时止损不好吗？”
“路是靠走出来的，这个行业只是还没到它受众最广的时候，大家都在努力，我为什么要中途放弃？”
“因为你的努力与回报不成正比！电竞行业不是你有技术就能成功的你明白吗？”
“我相信我可以。”
“你是要拿自己最宝贵的几年去赌？”
“拿时间去换梦想，有什么问题吗？”
最后莫栩将杯子里的小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冷声丢下了一句：“年少轻狂。”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莫森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话幼稚至极，可要说后悔，却从来没有过。
这注定是场不愉快的交谈，父子俩谈话的时候周礼祈也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直到莫栩被气得上楼了，周礼祈才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儿子的头顶，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但却也未言一句，最后只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后，便也跟着丈夫回了房间。
面前开着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春晚，喜庆的歌舞表演愈发得称托了客厅里的沉闷。
莫森索性最后关了电视，然后一个人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站了一整夜。
窗外飘着点点细雪，万家灯火亮了一整夜，遥远的天际也传来了隐隐鞭炮声。
他站了一整夜，也想了一整夜。
想完了后，最终的决定还是回去，甚至这个年他只回了三天家。
当时各种因素作祟，所以他做决定时也是带着一股气，也正因为如此，难得回一次家，却连见姜栀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可以算是一件他后悔的事情。
也因为如此，本就和家里最多一周一通电话的联系频率，到后甚至连一月一次都不一定有。莫森很少主动往家里打电话了，偶尔周礼祈他们打电话过来关心他近况，他们的通话时长也基本上不会超过五分钟。
所以在八月末的时候，在接到儿子主动打来的电话时，周礼祈他们还是非常意外的。
那通电话其实没讲什么特别的内容，甚至连最基本的问候近况都省去了。
莫森只是告诉了他们一件事，就是他上了战队的大名单，他是首发选手，可以上场打比赛了。
苦尽甘来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莫栩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下意识地感慨般“啊”了一声，而后才轻道：“那很好，你已经开始往山上爬了。”
或许是刚下手术台的关系，他的嗓音里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的，”莫森也放低了声音，时间能显露很多东西，也能和解很多事情，“我会一直向上爬，下一次我会告诉你，我是冠军。”
闻言莫栩不自觉地低笑了两声，并且再次笑骂他了一句：“年少轻狂啊小子。”
不过在挂完电话之后，却还是看着眼带笑意的妻子舒了口气。
“老莫啊，我觉得儿子给我们上了一课。”周礼祈将手搭在丈夫的肩上。
莫栩看向她的眼：“怎么说？”
“莫欺少年穷啊。”
……
那之后夫妻俩便偶尔也会上网查一下关于莫森的一些讯息了。
大数据的时代，想要关注了解一个人一点儿都不难，甚至在有一天看到儿子的微博之后，周礼祈也注册了一个账号，不过昵称就只是“用户”后面跟一串随机的序号。
并且作为亲妈，儿子谈恋爱了这件事，她居然也是靠网上冲浪才能知道！
说实话周礼祈在第一次看到莫森微博的简介时，眼睛都直了，混球小子有一个交往时间那么久的女朋友居然都不说！再算算时间，好家伙这小子居然高一就开始早恋了啊！
到底是比较开放的母亲，所以对于儿子早恋这件事，周礼祈也没怎么生气，反而觉得挺意外也挺好笑，意外的是莫森居然能瞒得这么好，好笑的是明明他在家里的时候都是一副酷酷boy的样子，在网上居然这么不要脸得秀恩爱，这人设崩塌得可以啊。
不过他也确实把女朋友保护得太好了，周礼祈得空的时候还跟着一些无聊的粉丝一起去尝试挖过他女朋友的资料，但别说看到水花了，连个涟漪都没有。
很多事情也是越神秘才越让人好奇。
但直接去问儿子的话又感觉不太好，毕竟要让莫森知道他亲妈这一把年纪了也网上冲浪什么的，总感觉他们双方都能尴尬到飞起。
而很多事情的发生也是说不上的巧合，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国庆在医院值班的某一天，周礼祈路过护士站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一样非常眼熟的东西。
“这是……”她停下脚步，指着桌子上摆着的一串手链迟疑地问道。
“小李刚刚送过来的，她说在输液室捡到的，可能是哪个病人之前打针的时候不小心丢的吧。”护士站值班的护士这么解释道。
周礼祈了然地点头，继而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问：“我能看看吗？”
再后来，便理所当然地在隔天见到了姜栀。
小姑娘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可以说都妥贴到了周礼祈的心里去了。
她借着还手链的名义和小姑娘闲聊了几句之后，心里就已经完全确定了这绝对就是自家儿子那位被保护得很好的女朋友。
要不怎么说这个世界其实很小呢，周礼祈怎么都觉得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缘分，但为了不吓到人，她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不过加到了小姑娘的微信什么的，她也觉得很开心了啊。
就是不知道在小姑娘面前，自己留下的第一印象如何了。
当然，也幸亏她不会读心，不然就能看到当时姜栀心里已经对她莫名其妙的行为产生“诈骗分子”这种评价了。
当天晚上他们夫妻俩都没安排值班，所以都早早地回家休息了。
莫栩已经率先洗漱完，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看书了，过了会儿就看见妻子一边敷着面膜，一边哼着歌从浴室里走出来。
一看就心情很好的样子。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他好奇地看向妻子。
周礼祈整理好面膜后，便掀开被子躺到了床上，然后拿过床头的手机解了锁之后丢给丈夫看。
手机打开后就停留在微信界面上，她还补充了一句：“你看看我新添加的好友。”
“嗯？”莫栩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她最新添加的一名好友，备注是“姜栀”，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名字。
“笨死了，你看看她的头像熟不熟悉啊。”
她的头像是一个日本动漫人物，一个栗色长发的女生，穿着淡粉色的浴衣，女生的头向右转着仿佛在看着谁，背景是在夜空炸开的半朵烟花。
莫栩并不认识这个动漫人物，但确实这个头像让他很眼熟。
这时妻子再次给了他一个提示：“你再看看莫森的头像。”
莫栩点开儿子的微信头像大图，他的是一个动漫男生的头像，黄色的短发、褐色的浴衣、脸向左转着，甚至背景的半朵烟花刚好和刚才看到的那半朵拼凑完整。
莫栩：？！！
见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周礼祈哼笑着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而后像是带着点炫耀的语气对他道了句。
“老莫啊，你跟不上时代了。”
紫米酒酿
关于加了男友妈妈的微信这件事，姜栀好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木然的状态。
单不说加的这个过程有多离谱，就单从周礼祈给她送手链时问的那一串问题，显然对方肯定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不然也不会问得那么详细。
回到家后一直到晚上姜栀都没敢给周礼祈发消息，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在忙的缘故，也一直没什么动静。
姜栀也是盯着她的微信名字看了很久，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莫森讲一下这件尴尬的事时，突然聊天框上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陡然的变化差点吓得她一激灵，稳住了拿手机的手后，正好对方发来了第一句话。
周礼祈：晚上好啊栀栀，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微笑）
配的表情还是家长们最喜欢用的死亡微笑，看得姜栀更紧张了。
其实周礼祈平时说话的性格不是这样的，就算是跟莫森这样的小辈她也不会显得太热情随和，不过姜栀的身份实在是特殊，大概是操了一份未来婆婆的心吧，她莫名就会担心自己要是太冷淡会不会吓到小姑娘。
但不管怎么样，小姑娘到底还是被吓到了。
这边在收到消息后，姜栀纠结半天是该喊对方“阿姨”还是“伯母”，最后实在不知道了，干脆就打了一个“您好呀”发回去，末了还不忘带一个可爱的小笑脸。
“您好”两个字后面再带了个“呀”，看起来就感觉很可爱了。至少网上冲浪网龄才不久的周女士是这么觉得的。
如此一想，周女士望着手机不自觉地弯了眉眼，然后立刻现学现用。
周礼祈：你吃晚饭了没有呀？
这个问题问出来的时候看得姜栀眼皮一抖，瞥了眼手机上目前显示的时间是晚上21点缺两分的时间。
但即便问得有些离谱，姜栀也还是硬着头皮回了一句：吃过了呢。
过了会儿，周女士那边又发来：吃了什么呢？
“……”
至此姜栀终于是有些坚持不住这种尴尬的氛围了，虽然不知道莫森妈妈是什么想法，但这种打哑谜一般的聊天她实在是接不住了。
于是到底还是选择了直接坦白说话。
姜栀：阿姨，您是莫森的妈妈对吧？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这回便轮到周女士那边沉默了。
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她只是惊讶自己居然被小姑娘认出来了，而后更多的便是一开始想“隐藏马甲和儿子的女朋友搞好关系”的这个计划被中途打乱后一时半会儿的无所适从。
她短暂的沉默让姜栀不由地一阵紧张，然后反复琢磨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吧。
半晌后，周女士终于回了消息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呀？莫森告诉你的吗？
姜栀：不是……
然后把自己高二的时候无意在老师办公室见过她一次但是今天白天一时想不起来的事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周女士在理解完之后不禁感叹了一声：“真聪明啊。”
旁边本就心不在焉地看着书的莫栩立刻偏头问：“那小子的女朋友吗？”
“明知故问。”周女士好笑地白了眼明明很好奇，却又碍于面子假装不想多了解的丈夫。
莫先生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
既然马甲已经暴露了，那她说话也干脆放开了一些。
周礼祈：栀栀啊，阿姨没有恶意的，我平时也会上网关注一下莫森，那小子把你藏得也太好了，所以我难免对你有些好奇而已，你不要误会什么啊。（微笑）
姜栀：没有没有……
话说开后她也觉得轻松了不少，不过对于周礼祈平时会上网关注莫森这件事，她也觉得很好奇，毕竟从来没听莫森说过这些。
姜栀：您在网上关注莫森，他知道吗？
周礼祈：他没那么聪明，我的马甲藏得可好了。
姜栀：……这样啊。
然后脑子里不禁开始猜测，这意思是让她也不要告诉莫森吗？言下之意是这个意思吗？是吗？是吗？
不管了，再说吧。
之后周女士又问了不少关于他们俩恋爱的细节，比如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啊之类的问题，大概这是女人对八卦的天性使然吧。
姜栀也都一一认真但言简意赅地回复了，现在尴尬的心情已经基本上淡去了，逐渐生起的就是一股莫名的玄幻感。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太不真实了。
后来周礼祈问了一句：莫森现在做这个，你支持他吗？
支持吗。
姜栀看着这三个字垂了垂眼眸，然后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想法发过去：支持的，他一直都清楚得知道自己最想做的是什么。阿姨，我先跟您说声对不起，因为当初莫森想去打职业这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是鼓励他去的。
不管外界对这件事可行的评估有多低，她从来都是最坚定地站在他那一方的那一个。
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想，要是当年她没有赞成莫森，而是像所有人一样劝说他放弃那个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梦想的话，后来莫森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出去做这件事？
或许不会了吧，他会和她一样，和千千万万为高考分数奋斗的普通高中生一样，度过紧张乏味的高中时光，然后努力一把考上一所顶尖的学府，再然后选了一个谈不上喜欢的专业……
又或许他还是会坚持自己的理想，依旧坚持着背上行囊踏上自己的征程，只是那样的话，这一路的他就太辛苦、太寂寞了……
不论如何，姜栀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关于他的决定，一次都没有。
小姑娘就只简简单单地发来了这两句话，周礼祈却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次。
字里行间的陈述，她始终只能读出一个词来。
相信。
因为相信莫森，所以对于他想做的任何事都去支持，从始至终的支持。
周礼祈忍不住地会去想，这两年来他们做父母的为儿子做过什么呢？
经济上的支持？可莫森早就说不再向他们拿生活费了。陪伴上的关心？但他们就连平时通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用说陪伴了。精神上的鼓励？也没有过吧，他们只是理智且冰冷地把现实铺到他的眼前，最多的，也不过几句鞭策罢了。
十几岁的少年在被他们所有人用言语利刃逼到泥沼中的时候，只有少女一直待在他身边，没人知道他能不能成功爬出沼泽，但她牵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过。
从某种方面来说，遇见姜栀，是莫森极大的一种幸运。
周礼祈忽然觉得其实他们这些所谓的长辈多活了这么多年，徒有着这些看似丰富的阅历，但有时候反而不如小一辈的年轻人看世界来得透彻。
小孩儿的眼睛里，其实永远都是有光的。
最后她只是向姜栀道了声谢。
周礼祈：谢谢你啊栀栀，你们两个人在S市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们家人其实都不太擅长表达，希望你不要介意。
姜栀：怎么会呢，莫森很好，叔叔阿姨都很好。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其实就已经足够了。
最后跟周女士互道过晚安后，姜栀莫名地便有一种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的踏实感，她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突然觉得心情变得很奇妙。
不过这边刚和周女士道完晚安，那边周女士口中那所谓不太善于表达的儿子就发了一串亲亲的表情包过来。
姜栀好笑地回复：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