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十二
云以南有些僵硬的向左边扭头， 看见了——-自己。
再没有比这种事更微妙了，就像是照镜子，云以南打量着靠在车窗边， 有气无力的自己， 看她已经有些病态的苍白面容， 一阵又一阵的心痛。
那时候的她， 活得是真的太累了。
还不等她在思考些什么，眼前一闪， 再看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狼藉，翻转过来的车子，漏出的汽油味道浓重而难闻。
云以南动作很慢的蹲下身，她从破裂的车窗往里看， 满脸血污的自己，正在拼了命的往前伸手， 去够那台正在亮着的手机。
她的泪不可抑制的往下掉着，那时候的她，是那么渴望活下来，可是却没办法挣脱开这个死亡困境。
“走吧。”
谷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到她身前， 用身体挡住开始起火的车子， 用手捂着她的眼睛，云以南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听见了一声极大的爆炸声。
是了，就是在这场爆炸里， 她死掉了。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我相信你了， 这些我都知道。”
云以南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不， 你不知道，你很多东西都不知道。”
谷雨很坚决的否定了她的话。
眼前渐渐的又有了画面，是一片墓地，在一块墓碑前，站着几个人。
云以南定睛一看，墓碑上的照片居然是自己。
“喔，这是我的墓。”
这么说，倒是有几分黑色幽默，自己站在自己的墓前，这样的事，从古到今也没有几个人经历过了吧。
原来死了之后，来看她的人，只有这么几个。
云以南往后退了两步，她看见最前面的，是方婷婷和她的父母。
人们都看不见她，包括方婷婷。
方婷婷的眼睛很红，因为哭泣，连脸蛋都有些微微肿了起来，她的父母在后面，轻声的叹息着。
“可怜的孩子，还这么年轻。”
“我还没有......跟她好好的说再见。”方婷婷抽泣着说。
云以南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你的墓，她们家出了一半的钱，每年清明节，都会来扫墓。”
谷雨站在她身旁，叹了口气。
“确实是个好女孩。”
云以南吸了吸鼻子。
她本以为还有其他从前认识的人会来吊唁，没想到只有这么几个。
算了，人死如灯灭，她不能要求这么多。
人们离开之后，云以南发现谷雨还是站着不走。
“怎么了，我们还要看什么吗？”
云以南蹲在自己的墓前，心情有些复杂，天上开始下雨了，一丝都没有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你不想知道另一个出资人是谁吗？”
话音刚落，云以南看见楼梯上走来了一个人。
“是......”
“另一个出资人，就是简北。”
谷雨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靠近了的简北。
“他啊，和方婷婷一样，又和方婷婷有些不同。”
简北独自一人，抱着一大束蓝紫色的花，走到墓前，他把花小心的放下，直起身，没有什么表情的看着墓碑，雨有些大了，落在他的身上，他却似乎毫无知觉。
“是不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做了这种事。”
“我和他......以前根本......”
云以南有些说不下去，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日程满满当当的简北会放下工作，跑来这种地方？
“走吧。”
谷雨揽了揽云以南的肩膀。
画面一转，依然还是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仔细看，墓旁边的两棵小柏树长高了一些，云以南根本不知道这是换了个场景。
她看见了方婷婷，对方戴着眼镜，看起来，已经出来工作了。
方婷婷很仔细的把墓打扫干净，放上一束清明节扫墓很常见的花，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的事，云以南站在旁边，默默的看着好友时而笑，时而伤感的说着话。
“年末我就要结婚了，明年让你看看我的老公。”
太阳转了半边天，云以南又看见了简北。
他还是捧着一束开得很好的蓝紫色的花。
几年过去了，少年的轮廓已经尽数褪去，他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
“走吧。”
谷雨没有停留太久，拍了拍她的头。
眼前又是一闪，这次，云以南先看到了简北。
花还是那样的花，人没有太大的变化，成熟了的简北，对云以南来说是陌生的，他的脸线条变得硬朗了许多，浑身上下散发着吸引人的气息，然而那种忧郁的气质，却和几年前的他完全不同。
原来这就是很多年后的简北啊，果然是有几分谷雨的感觉。
“你好。”
方婷婷喊住正准备离开的简北。
面对荧幕上红得发紫的巨星，方婷婷的表情却很淡然，就像说话的对象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请问，你和以南是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每年她生日，都会有个人比我更早的来，我想，或许那个人就是匿名捐了一笔钱来修墓的人，所以一直想来看看，那个人是谁，想要替我的朋友谢谢你。”
简北的脚步停了下来，面向方婷婷，语气很淡：“没错，是我，云以南是......我一直很喜欢的女孩，我一直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告诉她，我喜欢她。”
“她会知道的。”方婷婷的身旁，是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看来是她的孩子。
“不，我觉得她不会知道，”简北的眼中闪过掩饰不了的痛苦，“如果她知道，就不会每次在我的梦里这么决绝的离开。”
方婷婷哑然。
“我们都在变老，只有她，还是这么年轻，”简北微微侧过头，看向墓碑，他的眼神温柔而带着无比的爱意，“应该是我谢谢你，每年都来帮她扫墓，现在，还记得她的人，不多了。”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会来了，”方婷婷顿了顿，“简先生，我认为，如果你是因为以南才一直没有谈恋爱，那对于以南来说，也不会是一个让她高兴的消息，你们应该是朋友吧，她不会希望自己的朋友因为自己的离去而一直内疚自责。”
“我不是单纯因为她死了，所以惩罚性的要求自己拒绝所有人，”简北冷冷淡淡的回答，“只是，失去了她以后，我发现我再也找不到能让我觉得仿佛星星一般的人了。”
云以南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谷雨向她递过一张纸巾，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他......”
“你知道，从你的死，到时间回溯到你初中的时候，中间隔了多少年吗？”
谷雨打断了云以南的话，轻声的问。
“应该......也有好几年吧。”
云以南想起刚才看见的简北和方婷婷，方婷婷的孩子都好几岁了，那时间跨度应该不小。
她本以为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想到居然过了这么久。
“几年？不，让我告诉你，自你离开的那天，到你重新睁开眼，足足十二年，一个轮回了。”
云以南难以置信的看向谷雨，对方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很难相信吗？这十二年来，他每年清明节都会去看你，你的每个生日，他都没有落下，这些，他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
云以南呆呆的看着谷雨，她想起简北之前也问过自己，知不知道到底隔了多少年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那句“算了”，简北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忘记过她。
要怎样的感情，才能十二年如一日的怀念一个人，云以南难以想象，如果换成是她，要怎么熬过这十二年，而且简北根本不可能预料到十二年后，还能回到过去，重活一遍吧。
如果换成是她，根本做不到在重生看见心爱的人，还能把感情深藏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步一步靠近，消除误会。
云以南低下头，眨了眨眼，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是你让时间回溯的吗？那些......超能力。”
她忽然想起谷雨在带她看那些破碎片段，终于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
“算是吧，不过，不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如果没有一个很强大的载体，我也不可能办到这件事。”
“什么载体？”
“简北对你的爱和思念。”
谷雨微微笑了，他饶有趣味的拿起那杯滴着自己血的水杯，端详着里面的浅红色。
“那种，穿越了时间和生死的感情，比什么力量都要强，确实是我让时间回溯的，但是你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简北，如果没有他，我们可能就不能在这儿这样畅谈了。”
云以南扭过头，看着玻璃窗外的夜景，难怪，难怪重逢之后，她时不时能从简北的眼中看见那种汹涌得快要把她淹没的爱意，又难怪，每次她受伤的时候，简北是那么的惊慌失措。
他已经没有办法承受再次失去她的痛了。
“当然了，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只当作是神迹吧。”谷雨放下杯子，耸了耸肩，语气轻松。
“为什么，你会帮他？这个世界上，希望时间倒流的人应该不少吧。”
“可能是因为无聊，又可能是因为同情，你死了之后不是又过了十二年么，我和他也算是朋友吧，虽然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我知道。”
谷雨会知道也不出奇，毕竟他都不是普通人。
云以南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要说最主要的，可能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啊。”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云以南微微一愣，这不是谷雨头一次和她说喜欢，上一回，也是在这个餐厅里，他很直率的告诉了自己，他的喜爱，而且信心十足的说要追求她。
“雨哥......”
“我可不是从你重生之后才注意你的，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了，”谷雨靠在椅子上，目光移向餐厅外的夜景，“那时候的你，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演员，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你。”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谷雨很轻的笑了一声，又看向云以南，他的双眸狭长，里面却盈着浅浅的光。
“刚才，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我是谷雨，其实也不全对。”
谷雨合拢双手，十指交扣，声线变得低沉下来：“我到底是谁？我也不是很记得，经过的时间已经太长了，爱过恨过我的，我爱过恨过的人，都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了，最后我只记得，我的生日是在谷雨时分，所以，我就和别人说，我叫谷雨了。”
云以南哑然，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对外宣称四十有余，却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然而他话语里的意思，却像是自己已经在世上活了几个世纪那么久。
“你......活了多久了？”
“不记得了，”谷雨叹了口气，“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从很久之前，我的时间就像是停滞了一般，周围的人在长大，变老，死亡，而我，还是那个样子。”
“那，应该会有些不方便吧？”
“当然了，所以每过几十年，我就会离开这个地方，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谷雨的语气轻快，看起来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不过，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想要换个身份，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这种生活，应该很孤独吧，”云以南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如果周围的人都慢慢老去，只有自己一成不变，到最后，熟悉的人都离开了世界，只有孤零零的自己，那一定会逼疯她，然而在抬头的时候，却发现谷雨表情奇怪的盯着她，连忙摆摆手，“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你说对了，一个人，确实是很孤独啊，”谷雨笑着，把手张开，递到云以南面前，“所以我今天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