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75
75
冬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但也抵不过傅念宇此时心中的冰冷。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等回过神时，已经坐在桌前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为什么？
他满脑子都是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为什么宁可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宿舍，也不肯去参加时木的聚会？
他记得周晔说过，池凡原本是有意愿参加聚会的，只是自己问了之后，他才变了卦。
是因为我吗？
因为知道我会参加，所以他就改了主意？
但，为什么？
傅念宇真的想不通。
是因为还在生气吗？因为平安夜那晚的不愉快？可那天他和对方道歉时，池凡并没有表现出很抵触的样子，对方的态度很正常，这件事应该已经翻篇了才对。
还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见到我？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彷徨，傅念宇突然想起，周晔告诉自己池凡的确不会参加聚会时，最后又说了一句话。
——我之前说的摊牌那件事，你再等等吧，过一阵子再说。
其实就算周晔不这么说，傅念宇也不打算这么快摊牌，因为他很清楚现在根本没胜算。
上辈子他和池凡关系最好的时候，也就和现在差不多，甚至因为两个人住在一起，每晚同床共枕的，暧昧的举动比现在还多得多，以至于他一度以为池凡对自己并非没有感觉。
但事实证明，根本没有。
池凡说走就走了，最后选择的人也是傅斯延而不是他，自己误以为的暧昧，不过是可笑的一厢情愿。
自己是有上辈子的经历做参照，很清楚现在并非最佳时机，但周晔一开始支持他摊牌，没过几天又突然变了卦，当时傅念宇不觉得有问题，现在再一回想，就觉得很蹊跷了。
他猜，周晔可能是和池凡聊了之后，感觉到了什么。
比如，他看出池凡临时变卦的原因，是和自己有关。
于是，问题又绕回来了。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傅念宇烦躁地用手撑住头，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演戏结束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微妙隔阂的确不是他的错觉，两个月没见面本身已说明了问题，是自己根本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才自欺欺人地相信对方只是太忙而已。
然而，此时去纠结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
毕竟结果已经很明显。
——池凡在躲着他。
甚至不惜说谎也要避免和他见面。
良久，傅念宇放下捂着眼睛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眼眸黑沉沉的，表情也有些阴沉，只有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个小小的八音盒时，才泛起些许涟漪。
他把八音盒拿起来，盯着看了许久，轻轻扭动发条，风铃般的音乐流淌出来，温暖的光芒从镂空的星星里投射出来，两个小人坐在台阶上，他们面带微笑，而静静凝视着它们的傅念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八音盒的音乐停下，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八音盒上的金色星星还在一闪一闪，让那双凝视着它的暗沉眸子也染上了点点金色的星光。
傅念宇沉默着，突然伸手按掉了开关，金色的星星没有了，他眼中的金色星光也消失了，只留下一片阴冷的黑暗。
冷清和寂静在房间中肆意弥漫，不知谁家传来了欢声笑语，让这个只点着一盏台灯的角落更加安静和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傅念宇站起身，将外套往身上一披，大踏步走了出去。
***
池凡把书本收起来，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和室友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话，今晚他的确是想早点睡，只是学校广场那边的晚会音响很大声，不知道一会儿自己能不能睡得着。
为了放松身心，他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吹头发的时候，他又打开微信看了看。时木那些人可能是在玩什么游戏，受罚的人要在群里发红包，池凡一点进去刷屏刷得飞快，手气好的不好的都会在群里喊两嗓子，完全想象得出现场的情形有多火热。
池凡随便点开几个红包记录看了看，突然觉得有点奇怪。
他没看到傅念宇的名字。
虽然也能认为是对方根本没抢红包，但一个大家都参与的游戏，他也在现场，没道理就他一个这么特殊。池凡皱了皱眉，把聊天记录往上翻了好久，看到尚洋一个小时前还发了几个视频，点开一看，是他们在KTV唱歌的视频，视频的镜头转了一圈，基本把在场的人都拍了进去，但……没有傅念宇。
难道，他其实没去？
池凡心里顿时一紧，他思索片刻，点开了尚洋的聊天界面。
——洋哥，念宇今晚没和你们一起吗？
可能是尚洋一直盯着手机的缘故，他回复得很快。
——没有啊！他说了不来的。
池凡一愣。傅念宇真的没去？
——为什么他没去？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怎么啦？
——没事，就是问问。
池凡放下手机，若有所思。
傅念宇没去和大家聚会，那他去哪儿了？他肯定是不会回本家的，要么是和其他朋友另外有约，要么就是哪儿都没去，自己一个人回出租屋了。
前者的话倒是没什么，如果是后者的话……
等回过神时，池凡发现自己居然又点开了手机，手指停留在傅念宇的号码上。
要问一问吗？他想。
但问了之后呢？如果对方真的是独自一人，自己要怎么办？
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找傅念宇，但现在顾虑的事情多了，他反而犹豫了。
他盯了那个号码许久，最终下定决心，正准备按下去，门突然被敲响了。
一开始池凡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这个时间应该没人会来串门，可的确是有人在敲门。
“谁？”
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他的询问，门外的人并没有说话。宿舍的门带着一个方窗，池凡没贸然开门，而是先打开方窗看了一眼。
“你……”看到门外的人，池凡顿时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外的少年没有回答，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透过方窗扫了一眼安静的室内，最后才把目光投向池凡。
“池凡学长，”傅念宇定定地看着他，嗓音淡淡，“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
傅念宇进来之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池凡把盛着温热蜂蜜水的杯子递给他时，他也没有接，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池凡本来还试图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单独在宿舍，但看到傅念宇这个样子，他就知道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傅念宇肯定是知道了。
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宿舍的集体活动，知道自己是故意推掉的时木聚会，也可能知道……自己是有意躲着他。
宿舍里的沉默像化不开的黏稠沼泽，令人窒息。池凡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我……我以为你去参加时木的聚会了。”
傅念宇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眼底没有丝毫笑意：“你都没去，我为什么要去？”
心里蓦地一跳，池凡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杯子，他沉默片刻，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想坐到傅念宇身边。
只是他刚坐下来，少年突然站起身，像是根本不愿和他靠得太近一样，走到了另一边，与他拉开了距离。
池凡先是一怔，随后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苦涩，这种明确的拒绝让他又狼狈又尴尬，而他根本没有质疑和委屈的资格。
因为这根本就是他自作自受。
他害怕暴露自己的感情不敢再见傅念宇，现在谎言反噬，对方因此讨厌他憎恶他，他也活该受着。
“你专门过来，就是为了在这儿站一晚上吗？”池凡看向窗边的人，“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说？”傅念宇凉凉一笑，“难道不该是学长你说吗？说说这些日子为什么要疏远我，躲避我，甚至是骗我？”
池凡动了动嘴唇，半晌才嗫嚅道。
“……对不起。”
“别道歉，我不是为了听这个才来的！”傅念宇突然朝前走了几步，逼视着对面的人。
“我要知道原因，我要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
池凡攥紧了手指，他知道平息傅念宇怒火的唯一方法就是告诉他实情，但他做不到。
他不能说，也没法说，不说的话他们至少还会是朋友，说了的话，也许今天就是他们绝交的日子。
“为什么不说话？”傅念宇表面冷酷，内心却又焦虑又寒心，他不懂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对方还一言不发，“池凡，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肯定有事在瞒着我。”
“我只是……”池凡垂下头，根本不敢去看傅念宇，“我只是……不想破坏我们的关系。”
“不想破坏我们的关系？”傅念宇轻声重复了一遍，怒极反笑，“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我们的关系不是已经破坏得很彻底了吗？前几天如果不是我主动找你，可能我们现在都还没有见面，是你一直在把我推开，如果这不叫破坏关系，什么才算是！”
池凡眼睛有些发酸，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让声音颤抖得不要太厉害。
“我真的不能说。”
傅念宇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才一字一顿道。
“今天我一定要知道答案。”他长腿一迈，直接坐到了池凡身边，抱着臂一副要死磕到底的姿态，“你不说，我就不走！”
此时已临近零点，广场上晚会的气氛到了最高潮，能清晰听到几位主持人在兴奋地喊着倒计时，甚至楼下都有人在高声笑闹着一起读秒。
比起外面的欢闹，屋内的气氛却煎熬而沉闷，片刻的僵持后，池凡站起身。
“好，你不走，我走。”
他转身就走，手搭上门把手的时候突然被人用力抓住，刚开了一道小缝的门又被嘭得关上，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留下层层叠叠的回音。
池凡咬了咬牙，试图再去开门，这一次对方直接整个身子压了过来，身体贴着他的背将他牢牢按在门上，抓着他的那只手用力得让他感到疼痛。
“池凡！”他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低吼，哪怕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他也想象得出对方是多么的愤怒。
“今天你敢走出这个门，我们就绝交！”
池凡身体猛地一颤。
绝交。
断绝交情。
不再有任何来往，任何瓜葛，视而不见，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哪怕是想一想，都完全无法忍受。
说不清是绝望还是心死，像是绷到极限的弹簧突然彻底崩坏，这个瞬间，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也无法再有所谓了。
“你真的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原因？”池凡听到自己这样问着，声音颤抖得厉害。
那只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放松力度：“对。”
仿佛是站在悬崖边凝视深渊，池凡的心突然一片寂静，他将头抵到冰冷的房门上，半晌。
“好，我告诉你。”
身后的人似乎是松了口气，但仍紧紧抓着他的手。也许是麻木了，池凡已经感觉不到最初的痛感，剩下的唯有对方掌心灼烫的温度。
但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感受对方的温度了。
远处的广场上传来了零点的钟声，欢呼沸腾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漆黑的天际突然绽放开绚丽的烟花，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兴奋仰望的一双双眼睛里，投影下令人难忘的美丽色彩。
“因为……”
池凡突然十分庆幸他是背对着傅念宇的，这样就不会看到对方的表情，也不会被对方发现自己的怯懦和软弱。他闭上眼睛，一直强忍的泪水在开口后终于无法抑制地流出。
“因为，我喜欢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
行走在悬崖边的人终于解脱般纵身一跃，然后被深不见底的深渊吞噬，就像此时室内被巨大的安静和沉默所吞噬一样。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身后那个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握着他的那只手松开了。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池凡的心还是如锥刺般疼痛。压着他身体的力量也离开了，他再也站不住，扶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因为我喜欢你……”他蜷缩起身体，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傅念宇，我喜欢你！”
他忍了很久很久，终于能肆无忌惮的吐露出心声，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愿去考虑，也不敢去考虑，若有些话一定要说，那就在最后的时刻，让他任性一次吧。
“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恋人的喜欢，我知道这样不对，我很慌，也很怕，我不敢让你看出来，所以才疏远你，躲着你，我害怕你一旦知道了，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学长。”他听到那个人慌张的声音，“学长，池凡，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他很努力地想要忍住泪水，他不愿对方看到自己这么狼狈和软弱的样子，但泪水仍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溢出，一滴又一滴地落到地上。
恍惚间，他感觉手指传来柔软的触感，就像是……有人在亲吻着他的手。
池凡愣住了。
震惊让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量，捂着脸的手轻易地被对方拉开，然后那个人温柔的吻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对方一点点吻掉了他脸上的泪水，从眼角到脸颊，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
“如果真的那么怕，就别再做朋友了。”
那个人说。
“池凡，做我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