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梦魇
还没到晚上, 沈如娇喝过药后,又再度烧了起来。
云锦跟云雀两个人,一个熬药, 一个冰帕子给沈如娇降温。
尹大夫过来瞧了一回。
“大小姐这是散寒呢,再喝两碗药下去,体内寒气散尽, 烧自然就退下去了,不必担忧。”
尹大夫捋着胡子交代两个婢女道:“退烧之前门窗一定要小心,别走了风, 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沈明煜白日去了一趟马场,处理瘟病的后续, 再过几日就是赛马盛典, 马场事物繁重, 他在马场用了午饭才回来。
一回府就听说了妹妹在法如寺遇险,险些给他吓出个好歹, 又听说妹妹回来没多久就起了高热,忙奔了听雨阁来。
沈如娇病得迷糊, 喝了药之后睡到现在也未醒。
沈明煜便拉了云锦到一旁,详细问了问昨夜的事情。听得他心惊肉跳不说,云锦还说今早她找到小姐的时候, 小姐是跟姑爷一起从山洞出来的,而且不知为何,姑爷好像是惹了小姐生气, 方才一起回来的时候,小姐没让姑爷进门。
“国公爷,我瞧着姑爷不像是寻常人,他身边还带了好些手下!我仔细瞧了, 可不是咱们沈家的人。您得留心一些,别让小姐吃了亏才是。”
云锦自知她不过是个奴婢,可事关小姐的幸福,她难免多说了两句。
沈明煜心里一沉。
坏了,娇娇怕不是知道殿下的身份了吧?
他看了一眼即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眉头的妹妹,不知是因为生病难受,还是在梦里也生着气。
虽然尹大夫说沈如娇并无大碍,发热只是为了驱寒,只要用过药之后自然会好。
但沈明煜不放心,让云雀跟青陆去收拾了偏房,他要留在听雨阁,守着妹妹。
自从老国公离世之后,沈家长房留下的兄妹二人便一直相依为命。
沈明煜拿着沈如娇当命根子一样,说要留在听雨阁,白檀虽然担心沈明煜的身子,却知道此刻劝不了。
白檀让清瑞回去,把韩观主开的药拿过来,再让厨房熬一锅浓一些的鸡粥备着。
自得知沈明煜的病是长期受萤石之毒所累,白檀每日里照顾沈明煜比从前更细心谨慎。
无论是入口之物,还是衣裳床褥,处处都要先过一遍眼,才能给沈明煜用。
哪怕是到了听雨阁这边儿也是一样。
沈明煜中毒一事除了白檀之外,瞒着所有人。
云雀不知内情,见白檀跟她一起到了偏房,床褥被子还有碳火一一问了个遍,心里直犯嘀咕。
出来之后,跟云锦小声抱怨了一句:“白檀姐姐也太过仔细了吧?吃穿用度全都要检查一遍,难不成咱们还能害了国公爷不成?”
云雀只是抱怨一句,并未放在心上。
但话落在云锦耳朵里,她顿时觉出几分不对。
方才国公爷看望小姐的时候,她给倒了杯茶,是沈明煜喝惯了的云安清茶,可她方端过来,便被白檀接了过去。
云锦当时没当回事,后来沈明煜出去之后,她看到那杯茶搁在了桌上,动也未动。
白檀虽然一向紧张国公爷,可从未这般草木皆兵过。
再结合云雀说的,云锦确定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情。
不过小姐现在还没醒,这事云锦暂且按在心里。
等沈如娇病好一些在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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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娇吃过药后,一直昏睡,偏偏睡着了也难安生,梦境不断。
一会儿梦见爹娘当年离家时的场景,沈如娇急急地跑过去想要拦着他们,却脚下绊了一跤,摔倒的瞬间场景又到了灵堂之上。
她跟哥哥一身孝服,面对要草草下葬双亲的祖母跟二叔,苦苦哀求,希望他们能派人去找一找双亲的骸骨。
魏江氏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她跟哥哥一个丧门星一个短命鬼,都是沈家的祸害,说沈崇文夫妇就是被她跟哥哥给克死的。
沈如娇怒极,手上突然就生出一条鞭子,她二话不说便抽了过去。
一鞭子下去,梦境被她抽碎,眼前的人成了安庆长公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沈家,要拿她,说要么出家去,要么去云州给人当填房。
沈如娇吓坏了,想跑,可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怎么也逃不掉,急得她直哭,跑着跑着路就没了,眼前是一条宽的没有边际河。
追她的人已经到了身后,沈如娇前无通路,后无退路,只能咬咬牙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没顶,往她的口中鼻子里灌进去。
沈如娇屏住呼吸,可不知怎地,她怎么也浮上去,直直地往河底沉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在这条不知名的河里的时候,细腰被人箍住,口鼻突然能呼吸了,周围冰冷幽暗的河水悉数尽退。
她又回到了今早的山洞之中。
腰上的手是穆衡的,正紧紧掐着她。
原本被河水快要冻僵的沈如娇,四肢开始回温,额上也生出了汗珠。
点着火堆的山洞里,生出干燥又炙热的气氛,沈如娇腰间的手滚烫,烙铁似的,烫得她浑身发软。
看着梦里阿九的脸,沈如娇涌上无尽的委屈,正要跟他哭诉委屈之时,蓦地想起,他不是阿九,他是太子穆衡。
沈如娇冷了脸。
“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
穆衡不答她的话,沈如娇气恼,用力推他,又推不开,整个人被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沈如娇气急了,一口咬在他光裸的肩上。
穆衡似是疼得吸了口气。
而后,沈如娇听到耳边一声轻唤。
“娇娇。”
带着几分无奈,以及无尽的宠溺。
穆衡唤了这一声之后,怀里一直梦魇着的沈如娇安静了下来,乖巧又柔弱地躺在他的怀里。
白日里,穆衡被沈如娇拒之府外之后,他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门内,才带着暗卫们离开。
穆衡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去了顾府,去见顾知涧。
前两日,明王苦寻不到的王管事,已经被陆聿行暗中随着商行的货物一并运到了京城之中。
陆聿行将人带到他私宅的密室之内,都不必用刑,那王管事便秃噜了个干干净净。
不但详细交代了明王这些年在各地的产业、矿山以及冶铁坊,他手上还藏有一份账本。
随便拿出两样,都是谋反的铁证了。
除此之外,王管事虽然不知明王手上多少私兵,但他鸡贼又狡猾,知道跟明王手底下做的都是掉脑袋杀九族的事儿,可不能不防备着些。
因此他从每次运送银两和辎重粮草的路线里,猜度出一二。
除了穆衡查到了私兵,在蓟州、禹州、忻州三地也都藏有明王的私兵,若按照那王管事所言,每年送这三州的辎重粮草银钱,起码还有二十五万的兵马。
而这三州,正好对京城形成包围之势,进能直捣黄龙,退又能将整个大兴的舆图一分为二。
穆衡听完顾知涧向他汇报的这些事,冷笑一声:“他倒是胃口不小,这些兵马绝非一两日之功,只怕我这个弟弟,早就有了反心。”
他都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他一向看重皇权又多疑猜忌的父皇难道真对明王这些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怕是正因为察觉了明王暗地里的动作,才这样急匆匆地将自己召回。
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正好冯家给他递了一把刀子上来,穆衡焉能不好好将其利用?
从顾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跟在沈如娇身边的暗卫传信来说,沈如娇回府之后就病了,起了高热,虽然服了药,但似乎一直没醒。
穆衡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就要往沈府去。
暗卫道:“殿下!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宫了,二十能顶替一时,可若是陛下召见,二十肯定无法瞒天过海!”
“我只是去看一眼,看过之后便回宫。”
穆衡不想惊动沈府的人,没从正门走,学了梁上君子摸进了沈如娇的房中。
云雀在厨下看着汤药,云锦昨夜也是淋了雨又找了沈如娇一夜,虽然没有生病,但这会儿也支撑不住,靠在房中的矮榻上睡着了。
沈如娇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可仍有些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唇色也带了一点青紫。
穆衡伸手探过去,沈如娇的额头滚烫。
似是感觉到穆衡掌心的热度,还在昏睡中的沈如娇忍不住蹭了蹭穆衡温热的掌心,小猫儿似的哼了一声:“冷。”
穆衡脱了外衣,上床抱着沈如娇为她取暖。
果然,一贴上穆衡,沈如娇自然而然地直接将手塞进了穆衡的衣襟里,感受到温暖的热源,她总算没有继续发抖。
穆衡原想着抱沈如娇一会儿,等她暖和了就走。
可没多久,沈如娇就开始梦魇,一会儿眉头紧拧呼气急促,一会儿又珠泪涟涟啜泣轻喘。
穆衡试着想要晃醒沈如娇,可不知是病得太厉害,还是汤药的缘故,沈如娇双目紧闭,始终叫不醒。
无法,穆衡只能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沈如娇的后背,想让她情绪平复下来。
正拍着,不知沈如娇又梦到了什么,突然一口咬了上来。
穆衡毫无防备,吃疼地嘶了一声。
忍不住轻声唤道:“娇娇。”
这声唤完,沈如娇奇迹般地平复了情绪,只是眼角含着泪,瞧着可怜又无助。
穆衡心下一软,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暗卫看了眼天色,见穆衡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穆衡深深地看了沈如娇一眼,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即跟暗卫一起从窗户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云雀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进来,方才她在门口似乎听到什么响声,可进来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之处。
不过,小姐的脸色可是比方才好了不少,起了几分血色。
云雀便不再多想,小心地给沈如娇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