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三三·信156
琴琴沉默不语。陆双行先是满腔被欺瞒的恼火,又不解乃至怀疑。琴琴是画骨?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在许久的某一次分骨顶公务中、真正的姐姐曹琴琴被替换了,还是从更久远的过去?
他发现他竟然理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头绪,如果连她的亲姊妹瑟瑟都看不出来的话,他们又何德何能发现得了。想到这里,陆双行一个激灵,握紧玄刀大声道:“瑟瑟呢?”
谢爵看过来,注意到他攥在手里的刀柄,有些艰难道:“骨差之间……相互猜疑是大忌。”
这个头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谢爵心底并非对瑟瑟没有分毫怀疑,只是从情义上宁愿自己不去想。
可是如果在饮水坡,乃至更早以前,瑟瑟就也被画骨替换……
琴琴一下子立直身子,冲陆双行大吼道:“我妹妹不是画骨!”她说着拽了谢爵一把,撑着自己站起来,力度之大险些把人拽倒。琴琴从两人身边一瘸一拐地快步掠过,陆双行不由自主抓着谢爵,立刻就挡在他面前。琴琴看也不看,扒着门向外张望一番,飞快地将门掩住,把窗子收了进来。她扶着门框喘了几口气,转身道:“事已至此,我不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只会惹出更多祸事。”她说着走回来,把此前盖在身上的草席甩给师徒俩,一瞬间似是变回了分骨顶那个雷厉风行的曹琴琴。
陆双行没动,稍顷,谢爵先俯身将那草席展平。他抬眼看看徒弟,在琴琴对面坐了下来。琴琴也抬头看了眼陆双行,什么都没说,只轻声叹了口气,便望向谢爵开口道:“数日前,听说曹林发生的一切,我就知道我的日子到头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百扶当时其实是去曹林找我的下落。”她不等师徒俩反应,便又问说,“你们可有带骨环来?”
陆双行摇摇头,谢爵却从衣襟里摸出了骨环。他托在手上低头看了看,扬手抛给了琴琴。琴琴接住了,一手捏住骨环一边,轻轻将那环旋开成两半。
“我想,这个东西应该算是我做的。”她把骨环再次拼回完整的,“你们第一次把这东西拿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眼熟。”
谢爵脑海中涌出了一些碎片。当时的琴琴对着光查看这枚骨环,她对这东西感兴趣,研究了很久。还有,她一直善于工巧,分骨顶那件刑具就是她做的。明明自幼来到分骨顶,从没有人教过。
在湖水中,两人分明看见秋香称这是她自制的。陆双行愣了下,脱口而出道:“工匠……”
然而琴琴没有接话,只是说:“水月乡的许多事情,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是那枚骨环让我渐渐有所察觉。曹林……”她别开眼睛,皱眉沉思了半晌,“百扶将我背进箱子里带了出去,却在曹林附近遭到了灵光埋伏,把我弄丢了。”
“百扶逃走,灵光的手下杀疯了,放火烧了曹林。”琴琴边说边掀开袖下包着的白绫,露出皮肤上火烧后落下的凹凸不平疤痕。她看了眼,突然一个激灵,匆匆把袖子拉下来,将手也背在了身后。
陆双行和谢爵面面相觑,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绪。还是陆双行先强迫自己定神,抱起胳膊道:“你干脆从头说吧。”琴琴看向他,陆双行犹豫了须臾,兀自低声道:“琴琴,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们这些,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谢爵干脆地拿刀鞘杵了他一下。
琴琴收回视线,眼睛定定地不知望向哪里。许久,她眨了眨眼睛,眼眶里一下子聚满水光,含住了并未落下。她使劲地眨眼,越眨整个眼眶越红,含着的水滴却始终没有落下。琴琴把头转过来,眼珠子才缓慢地跟上、望向师徒俩,“你,你们,瑟瑟。你们认识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曹琴琴,而是我。自瑟瑟在分骨顶醒来,曹林的一星半点她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对你们,对瑟瑟来说,我也从来都才是真正的曹琴琴。”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骨节咯吱咯吱作响,“我是分骨顶的二品骨差,除了小皇叔,没有谁杀过的画骨比我还多。是我把瑟瑟背到分骨顶,和她一起长大,她太迷糊了,总是毛毛躁躁,是我无数次给她托底。”她说着脸痛苦地蜷了起来,大声道,“真的曹琴琴死在曹林之外了,对于你们来说,没有被替换的曹琴琴,我一直都是真的曹琴琴!”
谢爵其实无比明白她此刻的艰难,如果从一开始分骨顶众人所熟知的就是眼前这个“琴琴”,那么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关于琴琴的一切都是眼前这“扮演者”建立的,她对众人来说,确实正是真正的琴琴。
只一想,谢爵便揪心不已,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可陆双行却蓦地注意到琴琴透露出的消息,这样说来,真的曹琴琴大抵是在曹林惨案发生后,带着瑟瑟死里逃生前往分骨顶求助的路上死去的。
但,她究竟是怎么死去的呢?
琴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看见那个骨环的时候,我只觉得眼熟无比。直到把它描在纸上,我才想到数十年前我做过一个类似的东西。画骨离开水月乡就会遗忘,我想或许因为这儿本就是镜花水月虚幻之地。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像是梦醒了,记得那些琐碎的画面,却描述不出来,也回忆不清楚。”
她讲述的时候,谢爵瞥了眼徒弟手中的刀,陆双行只微微侧着眼也看他。两人僵持一晌,陆双行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将玄刀垂了下来。谢爵看回琴琴,冲她道:“那么,你又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呢?”
琴琴再度沉默不语,盯着地面半天,答说:“曹林的消息传回分骨顶,我只隐约觉得是冲着我来的,他们在找我。可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又是谁。云霞庄当时,灵光逃走,瑟瑟本就为着暗房里司秀惹的祸心中不舒坦,一马当先追了上去。我一路惴惴不安……”
“那封发回分骨顶的信呢?”陆双行插话说。
琴琴还没回答,谢爵接说:“是你被劫走后才发出的吧。”他说得平静,琴琴哽了一下,两手捂住脸抽泣道:“我以为……她总能听话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