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泼墨夜色渐散,天际渐露熹微晨光。

  顾家众仆以竹竿、麻绳、粗布等物扎了个缚辇,抬着玄衣青年,快步抵至别院前。

  石阶之外,陆望春摩挲双手,翘首以待,见状急急迎上,低头一看,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吼。

  “野猪成精了?!”

  那气若游丝的小青年,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顾逸亭心漏跳了一拍,“快!快把人挪进后院!青梧,备床铺被褥!小五,速到周边村落请大夫!”

  “这谁啊?”陆望春掌灯凑近细看,“壮是壮,俊是俊……哪儿捡的?咱们一寡妇、一待字闺中的少女,要这半死不活的男人何用?”

  “总不能见死不救。”顾逸亭心乱如麻,无心细答。

  正自催促下人将小青年抬进闲置居所,忽闻人声狗吠嘈杂,却是下人挑扛野猪回院。

  “小娘子,野猪死了不到一个时辰,”阿福小声禀报,“头骨碎裂而亡。”

  “这倒奇了……难不成,野猪掉进深坑、吃掉山鸡,才被人打死的?”

  要知道,野猪皮糙肉厚,獠牙尖锐,攻击力非同小可!

  寻常村民拿铁锹、锄头都对付不了!

  是方才那动弹不得的青年所为?

  他年纪轻轻,平白无故跳进陷阱,赤手空拳,挑战野猪?

  顾逸亭暗觉事有蹊跷。

  *****

  曙光初露,别院迎来了不速之客。

  数人骑着膘肥体壮的骏马而来,衣饰考究,竟是荣王的手下!

  “顾小娘子,在下奉王爷之命,查看各家的筹备情况。”

  有别于趾高气昂的王府中人,今日登门的邵管事谦和客气。

  顾逸亭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客套一番。

  进了内院,邵管事忽而换了套说辞。

  “实不相瞒,世子爷得悉贵府老妈子四下奔走,担心小娘子遇到难题,命我上门打听。如有所需,不妨直言。”

  荣王世子?宋昱?顾逸亭惶惑。

  宋昱乃当今皇帝的堂兄,性子柔仁,体弱多病,甚少露面,何以留心顾家的动向,还专程相询?

  若直言失窃之事,兴许能得他的帮助,同时亦暴露她能力上的不足。

  她自问可胜任编撰食典的工作,这是最好的机会,不可放过。

  “确有贼人光顾,目前已更换方案。谢世子爷劳心,让邵管事跑这一趟,好生过意不去。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她故作轻松,命人取人参相赠。

  邵管事连连推辞,再三确认她无需协助,关切问道:“敢问顾小娘子,府上何人得病,需连夜请大夫?”

  顾逸亭未料对方知晓此事,想瞒已瞒不了。

  可她岂能如实告知,自己把一小伙子给坑了?只好谎称仆役得了急病。

  邵管事眼底乍现狐疑,微微一笑,礼貌告辞。

  *****

  午后小歇完毕,顾逸亭亲自到厨房,指导厨娘腌渍野猪绞肉、烤制肉干,又往煮沸的肉酱中添加异国香料。

  霎时,一股难以言表的酥香混合肉的浓香弥漫在院子里,勾得各处下人频频伸长脖子张望。

  赞叹声与垂涎声中,丫鬟青梧仓促行近。

  “小娘子,大少奶奶说,那野猪……不,是那小哥醒了。”

  顾逸亭眉间愁云略散,整理仪容,沿古朴长廊步向后院。

  暖阳伴随嘈杂人声渗进薄纱窗户,显得简陋房间幽暗且僻静。

  原本面朝墙壁的玄衣小青年,正小心翼翼撑起上半身,盘坐于床塌。

  顾逸亭止步门外,轻声问:“醒了?”

  她嗓音天生自带三分娇柔,宛如二月春风。

  软绵轻和之余,隐隐让人有种夹带春花甜香的错觉。

  小青年幽然轻抬点漆墨眸,令顾逸亭的心无端颤了一下。

  一双意外好看,又似曾相识的眼睛。

  眼尾狭长,双眼皮略深,目光看似平静冷清,实则隐藏难以觉察的拘谨、审慎和激动。

  烛火为他俊朗容颜镀了一层光,端肃贵气,如修竹清凛,如芝兰载华,纵然身处陋室,仍有满屋生辉之气象。

  黑衣破损处,露出结实紧绷的肌肉线条,叫人面红耳赤。

  对方同样在端量她,慎而重之。

  大概意识到她的疑惑和试探,忽而唇角轻轻一抿,平添若即若离的怨怼。

  他……在怨她?

  顾逸亭心中莫名怦乱。

  历经两世,即便未到阅人无数的境地,也算走过南北西东。

  但,她猜不透此人的身份与来历。

  一坐一立,四目相对,默然未语。

  静谧空气中飘荡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

  “看够了没?看完快喝药吧!”

  陆望春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抵至身后。

  顾逸亭耳根滚烫,摆手让丫鬟端药进屋。

  小青年朝她们略一颔首,讪讪垂目,脸颊泛起微弱红云。

  双手纹丝不移,完全无拿碗之意。

  顾逸亭为化解适才的窘然,主动开口:“这位小哥,你、你还好吧?”

  沉默中,小青年以鸦色长睫遮掩深邃星眸。

  顾逸亭又道:“大夫说你受重击,伤及心肺,脉搏比常人缓慢……你是否得了什么奇症?”

  小青年嘴唇动了动,依旧不语。

  “那深坑,是我为应付百家盛宴、捕捉野猪之用,请问……你为何陷落其中?野猪……是你打死的?”

  对方保持沉默。

  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且安心在此养病。”

  顾逸亭以淡笑结束问话,拉陆望春出屋。

  陆望春闷哼:“是头听不懂人话的哑巴野猪!你要如何处置?”

  “先留他休养几日。派人去官府问问,近日可有飞贼流寇……不过,他不像坏人,而且周身乏力,当真病得不轻……”

  “肯定病得不轻啊!否则怎会跑到有野猪的深坑睡大觉?我听阿福说,陷阱周围放置了醒目标记,只要眼睛没瞎,断不会随便踩进去!除非……他蠢笨如猪!”

  顾逸亭也曾考虑过此细节。

  那人故意而为之?

  陆望春见她半晌不语,努嘴道:“你刚才跟他眉来眼去作什么?”

  “胡扯!”顾逸亭险些炸了,“我、我哪有?”

  上辈子的经历,使她对异性或多或少存有排斥感。

  与年轻男子直勾勾地对视?史无前例。

  为何徒生唐突之举?她说不上来,或许……只是因为那人神态过于微妙?

  *****

  离百家盛宴仅余四日。

  顾家除了饲养的牲畜、野猪肉干、腊内脏等,再没别的拿得出手,光是食材已输别家一大截。

  顾逸亭几乎想求助于荣王世子,或不待见她的族亲。

  据丫鬟仆役回报,那位从深坑里捞出来的小青年,始终一声不吭。

  他行动缓慢无力,梳洗更衣饮食皆不许旁人在场,且只吃米饭和白粥。

  顾逸亭细观他仪表非凡、行止雍容,绝非村夫俗子。

  处处防范,也许是……中了毒。

  她曾害怕惹祸上身,起过撇下不管的念头。

  但私下问过,这人既无衙门缉捕的要犯特征,也不似有害人之心,兼之行动艰难,还说不出话……她迫于无奈,唯有把他带回城里医治。

  这日,一行人离开云山别院,沿曲折山路回城。

  薄雾缭绕处,桃红柳绿,溪涧鸣幽。

  众人于桃花涧边歇脚,取出水和干粮分食。

  顾逸亭不经意撇向板车上的小青年。

  他穿了顾家仆役的灰衫,碍于身材高大,不合体的衣裳显衬出肩宽腰窄之态。

  捕捉到顾逸亭的视线时,他挑起微弱一笑,眸子流淌淡淡的委屈。

  顾逸亭迅速转目,望向数丈外的一株数百年老树。

  树干又高又粗,比起其他同龄的大树,枝桠叶片则少了一半以上,在这春山之中稍显突兀。

  她全神贯注打量老树,并未留神那小青年长眉紧蹙,凝眸处,忧虑一闪而过。

  小歇两盏茶时分,众人整顿行装,准备继续上路。

  顾逸亭走在前头,身后紫陌“啊”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余人齐声尖叫!

  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顺大伙儿眼光徐徐抬头。

  一条竹叶青蛇缠在树枝上盯着她,吐出分叉的舌头。

  恍惚间,她误以为是幻觉。

  毕竟,早春怎会有毒蛇出没?

  但这通身青绿、悄然蠕动的家伙,可不像木雕或泥塑制作的玩意儿!

  蛇“呲”地喷出腥气,进而收缩前半身,蓄势待发!

  顾逸亭霎时僵立在地,心也凉了半截。

  蛇的迅猛攻击,她躲不开。

  余人试着拿棍棒去挑青蛇,顾逸亭暗暗扯下腰间的香囊,企图丢出,转移蛇的注意。

  然则,来不及了……

  蛇弓起身,猛地昂首张嘴,直往她窜来!

  电光石火间,轻微的“嗖”声破空飞激射。

  竹叶青蛇腾在半空,突然被尖石打飞!

  顾逸亭心跳停顿,屏住许久的呼吸也忘了恢复。

  再观那蛇,被击飞一丈有余,在地上不住扭动,看来受了极重冲击。

  顾逸亭自知,顾家仆役丫鬟,无一人具备此手劲和准头。

  她没作犹豫,扭头觑向小青年。

  那人正好目视她,长眸的担忧稍纵即逝,唇边笑意舒展。

  漫山桃花灼灼,因这清浅一笑,黯然失色。

  其他人从惊险局面回过神,纷纷以赞赏目光投向小青年。

  然而,他两眼一闭,身子一软,又一次……晕!倒!了!

  “……”

  大伙儿大眼瞪小眼,不晓得该露出什么表情。

第2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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