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马南宫7
“总有归处,这几日有劳钱公子了,若是有幸中举,定不忘钱公子相助之情。”
挺着那人未寻得住处,钱万三便有些着急,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这建安内确实多处酒楼都是他的,可无一不是喧闹之处,他此时竟想不出法子。
可见身边那丫头不知何时已将自己灌醉,伏在机案上,听着两人的话便忙抬起头
“跟我走啊,我知道有适合读书得地方。”
“秾华,你倒是说说哪里合适。”
钱万三只当这人不胜酒力又喝醉了,虽是询问得语气却带了哄劝得意思。
可那丫头,猛地起身来到南宫泽得面前。
“白马寺,南宫公子可愿随我去白马寺读书。”
话音未落便垂了首,倒在南宫泽怀里。
“王爷,春桐姑娘来了。”
丁长宁近几日总爱站在窗口,顾绩心知他心情不好时不喜别人来打扰,但这来人身份也是特殊,他只好皱着眉头进来请示。
“不见。”
丁长宁隐隐觉得腹痛,忙将手覆在腹顶,感受里面有力得运作,微微有些疲惫得闭了眼睛。
“这春桐姑娘已是连着七日求见王爷了,不然,见一面吧。否则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丁长宁缓缓整了眼,心里重复着那人的话。
已是七日了。
见不见又怎样,不见反倒有了逃避的意思。随即摆摆手。
顾绩领命后不久,便见一女子款款走了进来,见到丁长宁后得脸上又惊又喜,缓缓施礼。朱唇微启,带着笑意
“王爷。”
丁长宁颔首,寒暄了几句。见那女子手里挎了一篮子,便问她是何物。
“是,是奴家为小世子备的一些衣物。”
春桐羞涩的抬起篮上得锦布。
丁长宁略略的看了一眼,确实是精心准备的,便点点头向她致谢。
“我家小姐心中惦记着王爷和世子,便日夜不眠,赶出来了这些衣服,王爷您瞧,我们小姐得手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春桐带的婢子倒是个机灵的主,忙趁机说道。
“芮儿,莫多嘴。”
春桐忙向丁长宁施礼。
“王爷莫怪,是奴家没管教好婢子。”
却见丁长宁正盯着她的手,心内暗喜。
“奴家手无碍的。”
却不知丁长宁心里并未有丝毫关照的意思。
瞧着这小衣服,不由嗔怪这做亲娘亲的,还没一个外人来的亲切。还真不知肚子里这个能不能穿上秾华做的衣服。不知为何,思绪又飘到那丫头去了。丁长宁忙回神。却见春桐正害羞的瞧着他。
“啊,日后这类该宫人干的活就不要让小姐去做了。顾绩,把这衣服收好。天色也不早了,派人送小姐回去吧。”
“是。”
顾绩领旨。
走的时候春桐心里还一阵惊喜,那唤作芮儿的,忙凑上前去讨赏
“小姐,婢子今日表现不错吧。”
“数你嘴皮子活。”
春桐心内欢喜,孰不知王爷府的人前脚送完她,后脚便把那篮子东西全扔了。
“顾大人,这王爷不是让把东西收好吗。”
顾绩不屑的看着慌张的宫人们,
“你懂王爷还是我懂王爷?”
这东西谁管她花了多长时间扎了多少根手指头,又不是长公主送的,在王爷那里,连鸡肋都比不上罢了。
想到这里,顾绩瞥见一来府里送完东西的黄门准备回宫。便招呼过来。
“你回宫后记得去玲珑阁交代一句,让春渥她们劝着长公主为小世子缝制衣服,可记住了?”
黄门不敢多询问,便连忙答应了下来。
“顾大人,这又是何意啊?”
宫人又围了上来,见顾绩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好奇问道。
“你们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顾绩伸了个懒腰,卖了个关子便离开了。留下一堆宫人面面相觑。
话说近日秾华得空便往曼曼那里跑,虽是实在疲惫,却也受益匪浅。
只是每每回宫后便累的不行,只想趴在软榻上昏昏睡去。
平日里这玲珑阁的宫人是任由她睡得,还算体己,可不知今日为何,一个个好似各怀心事一般拉着她赏花品茶,帮她揉肩捶腿,却定是不叫她睡。
秾华原先还好脾气的陪着她们玩儿了一会儿,可身上实在是乏得很,便直直打断了正在给她介绍这茶得品种的春渥
“好了好了,这些以后再说,我实在是累了。先让我休息吧。”
婢子们互相看看,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年纪大点的春渥还算灵活,这时忙上前佯装帮公主卸去发簪。
“还是你最听话。”
秾华笑了,却听那小女子“无意”的提起
“公主,奴婢今日听了一憾事,心中不平得很。”
“哦?你平日是最沉得住气的,何事让你如此打抱不平。”
春渥壮起胆子,克制住发抖的手,说道
“婢子听说,这宫里的规矩是有世子,皇子出生,第一件衣服都要穿娘亲亲手缝制的,公主可知,可有此事。”
“是有。”
秾华想了想,她那件还同皇兄的一起被收了起来。只是不知那宫人为何提起此事。
“可惜啊,婢子听闻这摄政王的孩子马上出生,那孩子的娘亲还未曾为小世子准备衣服,王爷派人去催,却是什么都没领回府。”
“什么?!”
秾华震怒,长大了眼扭头看着春渥。那婢子立马垂了手,偷偷吞了口口水。
“你是说那无名小卒连我皇叔要件衣服都不给?”
简直是胆大包天,秾华恶狠狠的站了起来,唤唐灿。
“唐灿,取我剑来,我今日就去将军府扒了那春桐的皮。”
“万万不可啊公主!”
春渥等人吓得忙跪下。就连一直在屋外不明觉厉的唐灿冲到屋内见到公主这副样子都不知如何宽慰。
“这小世子好不容易有了娘亲,公主莫要冲动啊。”
娘亲。
秾华听到这两个字便鼻头一松。春渥见那人脸色稍缓,忙站起身来,拉住公主的手。
“公主,既然这未来的王妃是无法撒气的,婢子大胆,请公主为这小世子做件衣服吧。”
“我?”
秾华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诧异。春渥点点头
“公主千金之躯,就算是代缝也不会损了对世子的祝福。若是那寻常之人缝制,万一损了小世子的运势可不好了。更何况,公主缝制好,婢子便托人送去王爷府,就说是那春桐缝的,也能安慰王爷不是”
终于见公主被她说晕了,春渥稍稍宽了心。随即见秾华抬起头来。心便再次揪起。
“你说的在理,可是,我不会啊。”
“公主,婢子们会啊。”
宫人们见事已办成,不由纷纷在心里赞叹春渥姐姐好生聪慧。此时更是纷纷站起身来围了上去。
“公主只需挑好样式,剩下的,婢子教公主。”
“行,那等我睡醒了就缝哈。”
“不行!”
春渥自知失礼,忙又跪下了。
“王爷已近临盆之日,依婢子看,还是在朝亲宴前把衣服送去为好。”
秾华点点头。
“那依你看,我何时开始比较好?”
“现在!”
秾华还未定神,便见一堆婢子拿出了准备好的布料针线,变戏法似的。
秾华练完舞便有些疲惫,此时更有些头脑混胀,她怎么觉得,她是被套路了呢?
待缝纫完,天已是鸦黑。秾华却是没了半点困意,瞧着婢子们终是满意的退下去了,便伸手揪了揪一旁早已睡熟的唐灿的耳朵。
“唐灿,唐灿,陪我去走走。”
可那人却丝毫没有要醒得意思,便叹了气。自己裹上锦衣出门去了。
秾华自己支了盏灯笼,在偌大的禁庭内逛着散心。
疏星了了,淡淡的月光打在地上的白霜上,倒是映的白色都有了浓淡之分。这窗下的阴凉是寂静的黑色,月亮映在溪水里,是一汪琼瑶的青白。风打在耀眼的灯笼上是金辉的红艳,妖艳的桃花树花枝招展的,是什么呢,是了,是那舞娘练完舞后的面容。
秾华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里不住的念叨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给每个人都分了颜色。
皇兄是金黄色的,唐灿是红色的,万三兄是铜钱黄,燕洵是藏青的,皇叔。秾华立住脚轻轻想了想,皇叔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但在她眼里却是可以抹去那道黑的,她的皇叔不是无精打采的黑,她的皇叔是这月光般的白。
那时的秾华还未曾听过“白月光”一词,后来唐灿不经意间讲给她的时候,她竟然想起了那充满颜色的那个晚上。原来,皇叔一直是她的白月光。
只是,这旧时月色,算几分照我呢?
秾华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好闻味道,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香,便拱起鼻子使劲问了问。
原来是檀香。
不知不觉已走到白马寺了。秾华忙虔诚的拜了拜,突然想起她这几日忙着练舞,听说这南宫公子还曾去探望过她,只是没赶上过。
不如借此月景去瞧瞧他吧。
秾华便借着桃花泛的月光,朝厢房走去。
“天上人间惧怅惘,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才信步到院中,就听到有人在吟诗。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南宫才子。
南宫是什么颜色的呢,秾华刚刚还在想,现在瞧见他,心下确是明了了。是了,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这南宫文泽,定是君子淡绿。
只是他在怅惘什么呢。
还未思量开,便正好对上那人转身吃惊的模样。
“南宫公子晚上好啊。”
秾华先笑开了。
映的身后桃花一样灿烂。竟有了“人面桃花相映红”那样的韵味。
南宫忙拱手
“公主。多日未见,不知公主深夜来寺中所谓何事?”
“我来瞧瞧你,听说你去玲珑阁找我都跑空了,那我这不主动点吗。”
南宫闻言笑了,秾华瞧他温润的脸上映了淡淡的月光,竟如此动人。
“我听公子刚刚在惆怅些什么,倒不妨和我说说。”
秾华一脸诚恳的看着他。
南宫瞧她一脸关心的样子,心里不由一阵暖意,便娓娓道来。
“小生只是想到以后,便心生无奈而已。”
秾华一脸不解
“南宫公子才学八斗,名扬四方。前途一片大好,我还等着去公子的琼林宴上听鹿鸣曲呢。”
南宫笑了笑,一脸温和的扭头看她
“只是这仕途,太过难测,小生虽是一介书生,却也不愿为了几斗米折腰,若不能做自己真心喜爱得事,又有何乐趣。”
秾华猜出了他的心思,恍然记得自己早年回宫时便有这样的想法,方才顿悟到南宫公子是没有安全感。
秾华心想,这些安全感,她还是可以大方给他的。
“公子莫不是,想回家乡做个私塾先生?”
南宫惊讶,不知为何居然叫公主读出了心思,却见那人一改印象里的单纯,反而有些沉稳的倒了杯桃花酒给他。
“南宫公子此时定在纠结,是回乡安稳此生,还是等一个时机意气风发。”
“不瞒小姐说,确实是这样的。”
秾华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来
“我当时回宫时也是有这样的心思,心中只觉禁庭无趣,哪比得上终南山整日游山玩水散仙的生活自在。可最后我也是选择了来了禁庭,先生可知为何?”
“小生不知。”
“只是因为我有一心悦之人,当时下定决心要取得罢了。”
秾华自己饮了一口,面前不知不觉便浮现了一个人的脸,随手挥了挥,一切便烟消云散。
南宫文泽未曾听过公主身边有人陪伴,便知公主也有爱而不得的时候。便沉默下来,听她继续说。
“你定是在想,那人是谁,为何不依我,为何我得不到那人,也不觉得后悔来禁庭。”
秾华对上他的眼,那熠熠之眸竟已波光涟漪
“只是因为,我相信这一切并不是结局,我还在等,我还在做,我相信,我相信他一定会是我的。”
“公主。”
南宫泽被她的坚定打动了,心头猛地一颤。
“所以说,南宫泽,不要想着什么回乡求一个安稳。若是你不尝试,怎知自己不会后悔,就算尝试了得到的结局还不尽人意,那也不要放弃。如果不好那就说明还未到最后,因为你足够优秀,除了你,再无他人可以,明白吗?”
“是。”南宫不知为何竟感觉内心某个堵死的地方忽然敞开了来,他端起酒杯敬秾华,杯中映着满月,瞧着面前姑娘发间落了几朵桃花。
他暗暗对这月色,对这桃花起誓。
“我南宫泽,定考取功名,不负长公主今日所言。”
秾华笑了,伸手挑起那朵桃花,轻轻一旋,花瓣便转着零落开了。
丁长宁,这绝对不是你我的结局。我李秾华定要亲手改写这一切。
想到这便抿了唇,踏着月色告别南宫让,心情稍好回去了。
身后的黑幕划过一个身影,随后燕洵居住的挽月阁便溜进了一个人。
“那人是谁?”
“唤作南宫泽,长公主带来在白马寺内寄宿的书生。”
“书生?”
呼而烈上前提醒
“公子,之前长公主便是因为要榜下捉婿推了和亲婚约。”
“哼。”
燕洵冷笑一声,暗道,本以为长公主如何聪明,如今直接把软肋安排在了宫里,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日后,可是有的玩了。
“公子,西州此次前来赴朝亲宴的人,明日便都到齐了。”
“小妹可来了?”
“回公子,小公主来了,还带了她的鞭子。”
“好的很。”
燕洵伸手撩起坠在床上的桃花,随即伸手握住,将花瓣在手中碾碎。
朝亲宴,历来君主与他国和亲时,在大婚前三日便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宴邀他国使臣和皇亲国戚,已修一衣之好。
过去公主出嫁,常是派使臣与其一同前往异国。如今这西州五皇子主动要求入赘,这朝亲宴自然也就在建安禁庭内举行了。
皇帝深知男子入赘是委屈了燕洵,故而叮嘱丁长宁按最高的礼制举办宴会,并特地邀来了燕洵在西州的胞妹燕灵,以示安慰与重视。
后者自然是知道的,更何况丁长宁虽是心有不甘,但仍想着给秾华最好的,故而这次的朝亲宴,实在是奢靡非常。
转眼期制就到了,丁长宁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很,一夜未歇,第二日便早早起身前往禁庭,走在那十五阶台上仍觉脚下轻飘。
以前想起秾华出嫁只觉久远,如今近在眼前,怎如此空虚。
丁长宁怅然,待走到金殿时,便瞧见一人,也如他这般坐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失神。
随即笑了,附身施礼。
“殿下。”
“皇叔快快起身,皇叔何故来的这么早。”
话音刚落,心里却是明了了。深知他是和自己有一样的担心,不舍甚至比自己还要多几分。李胤心里涌出一阵愧疚。
“这秾华,如今居然竟要嫁人了。”
李胤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仍是一副平淡的样子。
“今日西州使臣前来,难免生出纠纷,臣来安排暗士,保护皇上和公主安全。”
丁长宁只回答了他的问题,并无意顺着他的感慨说下去。李胤便知他是在向他表示他不会在接近秾华,让他放心。便点点头。
“有劳皇叔了。皇叔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丁长宁顿了一下,缓缓开口。
“我带着身子,各处都不方便,就不大办了,在府内把人接过来就行了。”
仍是淡淡的语气,毫无感情。李胤只觉这样的丁长宁只在从前见到过,自接秾华回宫后边变得有些人味,甚至有时还能见到他带笑。如今不知为何,又变回了这副与世隔绝的狠绝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