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受困104
前面的人身子僵住,手一紧,勒住缰绳。
李舒景叹了口气,一鞭甩在马上,这才赶了上来。
及至近旁,李舒景劝道:“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才是。姜嬉是个机灵的人,此时在宫中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为今之计……”
顾煊眸一抬,瞳上似乎蒙了一层寒冰,寒凉彻骨。
“因为她是个机灵的人,就放她独面危险吗?本王不要求你随同本王前去,可已若要阻拦本王……”
“铮”地一声轻鸣,长刀出鞘,凌然横于李舒景身前。
李舒景皱眉,道:“你可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顾煊薄唇轻启:“比起失去她,我愿意背上反王之名。还有,你以为,皇后在我们手上,他会同我们善罢甘休?”
皇后在手,姜嬉在宫里,无论后事如何,再作什么解释,顾连衡都会认为皇后是他们故意设计替换出宫。
李舒景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顾煊收刀,斜他一眼:“且烦你看在姜嬉的面子上,帮我把皇后送入宫。”
他们正说话间,单青山和闵英等人带着数百厌夜军骑马赶来。
顾煊吩咐单青山:“你护好仲礼的安全,带着仲礼与皇后见面,只远远见一面即可。”
又嘱咐闵英:“你选三十个得力的人,每六人一组,分别上五城兵马司、皇城禁卫处、首辅府邸、平南王府邸、反王旧址,擒贼擒王,拿住为首之人,押至宣化门前待命。”
最后他扬起头,目光遍览群英,道:“厌夜军令已不在我手上,我如今不再是你们的主帅。你们若是随我入宫,就要背叛军之名,都且回去吧。”
说罢,他掉转马头。
不料,他身后却传来山呼般的铿锵誓辞:“誓死追随厌夜王!”
回声震荡,纵贯耳内。
顾煊缓缓闭上了眼,声线清晰凛冽:“此去无回,你们都回去。”
厌夜军队列纵长,齐刷刷下马跪地:“誓死追随厌夜王!”
顾煊怒喝:“这是军令!”
他说罢,扬鞭纵马,疾驰而去。
天上飘下大雪,洋洋洒洒。
顾煊一骑单刀,黑袍飘扬,背影孤绝而坚毅,终是消失在雪帘之中。
守在原处的厌夜军默然伫立。
还是李舒景叹了口气,提醒道:“他如今已经不掌厌夜军令,他所言就不是厌夜军统帅之令了。你们欲当如何,他管不住你们。”
大雪落到他手背上,带来丝丝入骨的冰凉。
李舒景看着顾煊模糊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初城门之外初见的情形。
除了他大概没人知道,顾煊究竟又多爱姜嬉。从来都是站在巅峰操纵生死的人,后来为了她亲到东宁侯府求问感情之事,那样的狼狈,在这位素来冷峻的人身上,显得那样突兀。
李舒景掩了心中的唏嘘。
他扪心自问,绝不会为谁做到如此地步,姜嬉不行,姜妩也不行。他心中,始终只有一个东宁侯府。他要守住世代荣耀。
厌夜军得了李舒景的提点,纷纷上马纵蹄追赶。
即使是这样的危急关头,他们仍然纪律严明。
黑袍扬起,他们像是一卷所向披靡的沉沙。
姜嬉等了很久很久,顾连衡始终未曾离去。
福全来回报了许多事情的进展,她听着外面那些宫侍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只觉得有如身堕地狱一般。
这回,福全来回报的是永寿宫的事情。
他屏息禀到:“陛下,永寿宫皆已由禁卫军封锁,不过太后娘娘似乎有话要说,正在叫他们不住敲门。还说……”
顾连衡问:“还说什么?”
嗓音破碎,有如已经耗尽全力。
福全掀袍下跪,道:“还说,还说要见陛下您。”
顾连衡睨他一眼:“想见朕?”
福全说:“是。”
半晌,顾连衡起身,只道:“去看看。”
说罢抬步走了出去。
姜嬉苦等了好一阵,终于等到他离开这座宫殿。
这本是绝好的逃脱机会,可太后奶奶正要于顾连衡正面交锋,只怕太后奶奶会有危险。
她一面从床底下挣出来,找到一处偏窗。
那处偏窗面向西边,一眼望出去,能看见玉兰道。
玉兰道上玉兰森森,即便入了冬,树叶纷纷凋落,却也不至于光秃秃的叫人一览无余。
姜嬉选定了逃跑方向,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动手开窗。
她爬上窗棱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忽听顾连衡离开的方向又有脚步声传来。
难不成顾连衡去而复返?
她慌忙跳下窗,猫着腰快步往玉兰道处跑去。
只不见窗下有两盆光秃秃的、已经干枯的红梅。她的群裳下摆勾在上头,带翻了整盆,还留下了一块衣角。
顾连衡离开之后,方才觉得匕首的放置位置有些异样,故而返回一查究竟。
他回到殿中时,冷冽的北风从窗户灌了进来,吹得摇摆的窗扇噼啪作响。
顾连衡一怔——
方才那处是未曾开窗的。
他突然一激灵,大跨步向窗户这边走来。
远远望去,只见大雪霏霏,玉兰森森,全然看不见人影,雪地上若有若无的脚印已经被大雪掩埋。
顾连衡大掌击在窗棱上,“福全!”
福全忙不迭小跑进来。
顾连衡道:“顺着这个方向追。只要看见人,都给朕抓回来,朕亲自审。”
福全不敢多言,领命而去。
他走之后,顾连衡收回目光,只发现窗台之下的干枯红梅已经倒在地上。红梅的枝梢末端,挂着一片衣角。
他命宫人将那衣角取来细看,发觉是宫婢服饰,又命召集全宫宫婢,一一比照裙摆。
姜嬉已经逃出去甚远,顺着玉兰道往北面去,不过几步,就遥遥看见了永寿宫。
她又走近了几步,只见永寿宫宫门已封,外头站着许多宫廷禁卫,约莫有二十余人,各个身披甲胄,带刀而行。
姜嬉内心一紧,转而走向永寿宫侧门。
那里也是看守甚严。
忽而听一个宫侍传命过来,要所有宫女前往皇后寝殿。
姜嬉心中纳罕,只能偷偷躲在一处大石背后,等着宫女路过。
那些宫女都噤声不语,面上神色十分惶恐,仿佛即将面对的是场既定的灾难一般。
姜嬉秀眉微蹙。
等她们过去之后,她才往永寿宫去。
永寿宫是太后居所,姜嬉在宫中时所住的庆和殿是永寿宫偏殿。
庆和殿在永寿宫东边。
庆和殿旁种着一棵皂荚树,经年过去,已经长得粗壮高大。它的枝桠深入宫殿中,顺着这棵皂荚,可入永寿宫见得太后奶奶一面。
姜嬉一路上提心吊胆,摸到皂荚树这边来。
爬树她不算是什么好手,可逼至绝境,她也只能试一试。一如当初在乌头山时一般。
皂荚树树皮粗粝,她又是金玉一样的手,稍用力些便已磨破了皮。
那树皮上血迹斑斑,姜嬉也只能咬着牙忍痛爬上去。
忽而树下雪被踩响,发出“吱呀”一般的声音。
她忙僵住身子不敢动弹。低头往下看时,只见一名宫廷禁卫军打扮的人在树下驻足,状似自言自语答道:“永寿宫周围巡逻,一刻钟巡逻一圈,当值的应该是快巡逻到这处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帽檐也直遮了眼。
姜嬉看他一张嘴巴张张合合,认出他就是当日送自己前往步家的禁卫军副统领。只是最近换值,他已被贬成普通的禁卫军。
得他提醒,姜嬉内心不胜感激,却也不敢在此时相认,只能三步并作五步,慌忙往上蹬去。
好在皂荚树的树皮虽然粗糙,到底也好攀爬,不一会儿,她就攀着树枝,坠到庆和殿内。
树枝反弹回去的时候打在其他树枝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上的积雪纷纷落下。
姜嬉听见外面几个禁卫军的步伐迅速逼近,只问:“发生了何事?”
原禁卫军副统领答道:“哦呵呵,没事,原本想尿个尿,看见一只猫儿爬树上取了,拿石头扔了一回,猫就惊走了。”
那些人抱怨道:“成日天做这些不入流的举动,叫人怎么看我们?还是原禁卫军副统领呢,我呸!”
那些人嘲讽了他一通,一行渐渐走远。
四周恢复寂静。
外头的墙壁被叩响,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墙传了过来:“郡主还在吗?”
姜嬉忙靠到墙上,道:“还在。”
原禁卫军副统领道:“禁卫森严,太后出不去,郡主还是找准机会快逃吧。”
姜嬉轻声回应:“多谢将军,助我良多。”
“谈不上助益,郡主人品贵重,某实敬仰。就此别过,此后还请郡主珍重。”
说罢,他便踩着步子离开了。
姜嬉浅浅呼出一口气。
空气中的白气凝成水雾,致使她眼前一片朦胧。
就在此时,她听见正殿传来苏茗的声音。
她大声喊着:“快开门!快请太医!!太后突发急症,快开门,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
那声音由远及近,在纷纷而落的雪花中,显得凄凉苦楚。
姜嬉内心猛然一跳,提起裙摆往正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