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天晚上94

  一群迟疑着的白领中,挤出宁珏的灰蓝色工装,竭力地伸出手臂:“让一让……让一让。”

  谢一尘千万不要掐点来,她默默祈祷,甚至也顾不上不知道谁挤在她屁股后面蠢蠢欲动的抚摸。这年头这些事太多,人也挤,就是她扇一巴掌,男人也可以说是自己被挤得无意。

  一辆公交像馅料实诚的红豆包,乘客几乎要从铁皮溢出去。

  越着急,越横生变故,走到一半,公交忽然打不着火,售票员驱下一车人等下一趟——

  宁珏终于找着了机会,回头喊了声“阿东”,把胳膊抬得高高的,装作回头太急,十分无辜的样子,顺手扇了身后男子一巴掌。

  下了车,她自顾自地喊着不存在的“阿东”左顾右盼,立即地溜走了。

  剩下一半路,她终于屈服,自十字街口打了个摩的,仗着年轻好看,迎来几个摩的师傅争相拉客——摩托车后座舒服,她考虑自己也攒钱买一辆来,这念头还没成形,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到达了夜市。

  她心情大好,自路边买了一串铁板鱿鱼赠摩的师傅,感激他带自己脱离返家艰难的苦海。

  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三楼不近不远,跑上楼,门口空无一人。

  这才松一口气,下班回来她累脱了形,多半是劳心。

  开门放了包,稍微洗了把脸,重新梳了头发。

  还叼着皮筋,门就响了一声,宁珏恍若惊弓之鸟地跑出来,原来是风吹了门板,陈旧的木门嘎吱一声。

  宁珏不知道谢一尘来是触到她哪根神经,在意得要死,简直像是谢女士要来——就是要见父母,也不见得这样紧张,她和谢一尘相处那么多年,谢一尘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德性……她自己也不邋遢,新家虽然简单但干干净净,没什么拿不出手的,也不知道究竟在意些什么。

  从夜市里买来盆三角梅带回来,在一张旧的大理石餐桌上铺开格纹的餐布。炖起一锅汤等着,坐在餐桌旁择菜,岁月静好地等来了谢一尘。

  谢一尘是敲敲门,然后就推门而入。

  是姜望去找男友,顺路载她过来,她穿了条少女时期宁珏常见她穿的浅色棉布裙,边进门边摘去发夹,从玄关出来,就看见宁珏捏着两根豆角回头。

  谢一尘把家里打量了一番,从手提的袋子里翻找了一下,抓出一袋荔枝,放在桌上,捏了捏三角梅的叶,看见花盆上的价签还没扯去:“没想到你还这么拘谨的。”

  宁珏反而笑了,人来了,自己就不紧张,不紧不慢地把最后两根豆角折了放在盘子里:“你指望进来看见什么?我躺着呼呼睡大觉?还是干脆我野在外面,给你吃个闭门羹?”

  “这地方还不错的,我上来的时候人们都很和气,地方也还干净,走过路过没见到什么不正经人。”

  “最不正经的人在这儿择豆角呢,”宁珏拿过另一个袋子择油菜,头也不抬,微微地笑着,“来过夜么?”

  “想什么了?”谢一尘推她肩膀,宁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跟着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嘴角总是咧着。

  倒是没否认什么,说多了就显得笨,她们谁也不肯做傻子。

  吃饭的时候宁珏汇报了自己回老家的成果:“就是盖完章,又签字,那个什么主任不在,我求旁边那个,好说歹说,找公家办事就是不方便……丰收大楼那边也被推平了,就是我住的那里,盖了服装厂,看报纸说,市里出实业振兴政策什么的,许多厂子都搬过来……”

  “其实你学的那个什么计算机前景广大……你们夜校有说过等学完了之后包分配么?”

  “不包分配,给推荐,就是交简历给几个公司,等通知面试。”

  两个人都没提留在家政公司的选项。

  倒不是那里不好,总归是宁珏认为自己年轻,就是什么都不学,在家政公司靠着现有的嘴皮子工夫和机灵劲儿,混个几年也差不多是主管了,日子一眼望到头,别说谢一尘,宁珏自己都不肯。

  吃饭的时候絮絮地聊天,什么都说一点,说老关和牛壮的事,也说最近编排了一出什么舞剧的事,什么都说,大多时候都有些安静,一如往常。

  谁也没说起《白蛇新编》,听说李娟娟又来南城了……倒是都听说了,都保持了沉默,避过去了。

  不过她俩的缘分是从白娘子开始的,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一个恍惚在台下,另一个又似乎在台上,戏里戏外的对应,分不清,看不明,加上童年的纠葛,牵扯在一起。

  谢一尘说,自己很久不想这些事了……倒是真的,可它是一条波涛汹涌的暗河,涌动在心底,不知道时候就要冒出来,怎么会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谢一尘不会刻意地避开这话题。

  《白蛇新编》要拍电影了!女主角当然是李娟娟。

  谢一尘保持沉默,她也做不了什么,谁还记得舞剧的首演是她做领舞?站在中央,无与伦比的那个?

  只好默默不言。

  毕竟都长大了,舞台上的人生也不是全部,走下舞台,各自素颜地对着对方,袒露内心的幽暗,袒露不甘,痛楚,卑琐,就像撕开皮肉用力地长在一起,最后不分彼此——所以再说起舞剧的事,就更加无关紧要,不是非得提起的。

  谢一尘注意到宁珏手背上的疤痕:“又在哪里受伤了?”

  “床垫坏了,崩出弹簧,没注意,扎得深,不然早就好了。”

  宁珏总是带着各样的痛楚在她面前出现,身体还是内心都是千疮百孔的,偏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坚强得要命。就是这脆弱的坚韧迷得谢一尘内心蠢蠢欲动:“床垫还是坏的呢?”

  “这里的床是好的,”宁珏咬下一口南瓜,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出其中的暗示,总觉得有些急切,她还没对谢一尘强调过自己早就卖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谢一尘莞尔:“自从和我在一起,你三句不离睡觉的事……是你天天想这些事?多久了?想睡我的企图太明显了!我倒是很乐意,只是我总觉得你藏着些什么话。”

  “我藏了什么?床底藏了野男人呢你信不信?”宁珏又开始不好好说话。

  “那就是没有了?”谢一尘试探。

  “也不能说没有。”

  “是有,还是没有?”

  “也不知道有没有……”宁珏兀自纠结,“我去洗碗。”

  “我也去。”谢一尘执意要套出她的话。

  两个人的饭量,要洗的碗筷不多,宁珏做事又很利落,是做家政服务的,格外专业,时间一闪而过。

  再坐回到餐桌,谢一尘剥荔枝,笑盈盈地等宁珏自己交代,像是要在言笑间杀人无形似的,给宁珏造成不小的压力。

  想来想去,宁珏终于决定坦白:“你当我是什么?我一直是个什么形象?”

  “叫人恨得牙痒的人。”

  宁珏才想反驳,忽然明白了谢一尘什么意思,是说她总逃避的意思。在这件事上她哑口无言,自愧于心,觉得欠谢一尘的。

  好了,那就不逃避了,谢一尘也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她交代了。

  倒是说了很久,时间过去很久了,事情又复杂,也不是谢一尘的世界的事,难免有些背景要交代。宁珏又情绪细微,对细节记得清楚。

  话音里夹杂了不少“我不干净”“不懂事”“贱/货”之类的难听字眼,罕见的是,谢一尘竟然没有打断,吃了三两个荔枝,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然后她说:“宁王玉,那你说说,为什么交代了这件事,就觉得可以和我睡了?”

  这话乍听,像是在问责宁珏。

  可宁珏此时终于不逃避了,不想过多地体会别人的情绪导致自己再次缩回,所以只听了个字面意思:“我想你哪里会介意这些事,可是我不说,总觉得自己过意不去。”

  “是……想让我知道?”

  “是的。”宁珏坦然承认。

  “我知道了,”谢一尘起来洗掉手上的糖渍,刻意地强调,“已阅。”

  宁珏被逗笑了:“你认真点。”

  “我喜欢你的流氓气,这不是贬义词,是……虽然你看起来乖乖的,可想好了什么,心里总是很蛮横的,比如你说什么睡来睡去……”谢一尘脑子里自动想起她在车里坐得好好的,突然一只死耗子从天而降砸在玻璃窗上的惊悚的回忆……又想起宁珏胆大妄为地纵容她寻死又劝回的场面,想着想着,宁珏自我否定很易碎很脆弱的样子又浮现眼前。

  “是搞来搞去。”宁珏纠正自己说过的话,她记得细节,谢一尘却记岔了。

  “都一样!”谢一尘弹她一脸水珠。

  两相挣扎之间,谢一尘终于屈服:“你在意这些事……那好吧,来,给我一百块。”

  她利落地伸出手,敲敲桌面:“事成之后放在这里,不要赖账。”

  “什……什么?”

  宁珏其实明白了。

  谢一尘要扮演她,扮演宁珏曾经演过的那角色,卑微的收钱办事的……婊/子。

  可是一旦想到谢一尘要这样做,宁珏又不忍心把用在自己身上的词掏出来。

  于是手足无措。

  “今天晚上,睡我,谢谢。”谢一尘客客气气的,说完了,径自推开窗看楼下不远处的灯火。

第51章 今天晚上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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