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逝去的仲夏夜6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也好,那路上注意安全。”王建国脸色阴沉,拍了拍安小朵的肩膀,“那个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安小朵眼底的雾气一浮,随即她瞪大眼睛,带着一丝愤然,把雾气压下去,盯着王建国面无表情地说:“谢谢王叔叔,王叔叔再见!”
在身后两道含着截然不同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她抬头挺胸一步步走远。
出了酒店,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安小朵茫然地走着。
她是彻底把王建国得罪了,有什么后果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但她并不后悔,如果她的学业要靠这种肮脏的交易才可以继续下去,那她宁愿被开除。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了公交月台,扭头正好看见车子开过来停在面前,她犹豫了一下,朝司机摇了摇头。
车门重新合上,开走了。
月台上只剩她一个人,在候车椅上坐了一会儿,她收到妈妈发来的一条短信,说已经把下个月的生活费打进她银行户头里,她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过往的行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但无人为她停留,她也不理会别人异样的目光,兀自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
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一阵,心口好像没那么郁闷了,她想掏纸巾擦把脸,一摸身边才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肯定是刚才手被王建国擒住、挣扎的时候掉的。
想到这里,她的眉间浮现出一抹懊恼之色。
“总算想起包丢了?”一个带着戏谑的男声响起。
安小朵一怔,刷地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之前那个英挺的年轻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男人勾了勾单薄的唇,递给她一包纸巾:“怎么每次看到你,你都在哭?”
安小朵脑子还处于呆滞状态,全然没领悟到他话里的意思,默默擦掉眼泪,她忽然大声抽噎了一下。
男人觉得好笑,他一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自自然然地笑出声来:“安小朵,你真有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回过神来。
“我翻了你的包。”男人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我的包呢?”
“在我车上。”男人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
她难以抑制地又抽噎了一下,才说:“你是谁?”
男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皮夹,里面有一张身份证,他放到她眼皮底下给她瞧。
“黎孝安。”她喃喃念完,又看了看他。
他回视她,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住哪?我送你一程。”
安小朵迟疑了一下:“我们不算认识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你的,这样还不算认识,那要怎样才算?”
安小朵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站起来:“走吧。”
“怎么现在又肯了?”
“我把你的身份证号发到我同学的手机上了。”
黎孝安望着她纤细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大步跟上去,故意问她:“如果今晚你没回去,那我不就成嫌疑犯了?”
“我也是安全起见。”安小朵一本正经地回答。其实她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戒备心,虽然初次见面,可直觉他是可以信赖的人,她一向信任直觉多一点,可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随便的人。
“你求王建国办事呢?”路上,他随口问她。
安小朵嗯了一声。
“他脑门上的包是你砸的?”
“那个烟灰缸还挺顺手的。”
黎孝安笑起来:“看不出你人小小的,胆子却不小。”
安小朵勉强勾了勾唇,忽然扭头看他:“你跟他什么关系?不会是一伙的吧?”
“不,我跟他不熟,”黎孝安赶紧撇清关系,“只是工作上打过交道。”
“你干吗的?”
“猜猜。”
她摇头:“猜不出。”
黎孝安也不卖关子,随即给出答案:“我是一名律师,以前有个学生告他非礼,我帮他摆平的。”
安小朵瞪大眼睛看着他:“助纣为虐啊,停车!”
“别这样,我也是生活所迫,有句话怎么说的……为了五斗米而折腰,是不是?”他压根没要停车的想法,继续将车开得四平八稳。
“那也不能是非不分啊,停车,我不让你送了。”
“那不行,你登记了我的身份证号,万一半路你被坏人拐走了,我跳黄河也洗不清。”
看她一脸郁闷,他好心情地说:“其实那次的确是那个学生诬赖他,我不算助纣为虐。”
“真的?”安小朵难以置信。
黎孝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安小朵后来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是另一个人捡到她的包来还她,她会不会也像爱上黎孝安一样爱上他,不过大概是不会的。人海茫茫,要在对的时间碰上对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你捡到的挎包不是我的,是一个跟我差不多的人的,你还会送她回家吗?”她想听他的答案。
黎孝安有趣地看着她:“你是说跟你差不多大,还是跟你差不多漂亮?”
“这个……唔,都差不多吧,会不会?”
“不好说,也许会,也许不会。”
“这不等于没说吗?”她顿时纠结起来,“你说啊,到底会不会嘛?”
黎孝安每次都是拍下她的脑袋,说她是傻瓜。只有一次例外,那次他应酬到很晚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走路都东倒西歪,安小朵忙着伺候他,又是递热毛巾又是泡醒酒茶,压根没工夫听一个醉鬼嘴里究竟在嘟囔什么,倒是把他惹急了,拦腰抱住了她,吻着她的鬓角,在她耳边一个劲地嘀咕:“就你这样我才会送她,换别人我就放酒店大堂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却听得无比满足。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在她心里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黎孝安,无人可以替代,失去他,哪怕她拥有整个世界,她的心也是一片荒芜。
晚上十点,黎孝安还泡在律师行里看文件,办公桌上的烟灰缸盛满了烟头。
桌上其中一支手机的屏幕亮起来,这是他的私人号码,能打到这支手机上的人不多,他扫了一眼名字,按下接听键。
“查到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半年前她在西南河系镇的度假区工作,两月前带客人上山时出了意外,从斜坡上滚下去,当场昏迷,被送进当地医院救治,虽然没生命危险,但眼睛被荆棘割伤了,情况比较棘手,加上那边医疗设备落后,乔柯就把她转到本地医院来了。”
黎孝安仰头靠坐在大班椅上,掌心里攥着一枚铂金戒指,即使冷气开得这么大,那枚戒指却因为被攥得太久而微微发烫。
线那一头的声音顿了一顿,接着说:“我跟度假区的人打听过,乔柯在安小朵出事前就过去了,两人关系似乎挺密切。”
黎孝安五指握紧,良久才说:“知道了。”
“还要接着查她半年以前的行踪吗?”电话里的人试探地问。
“不必了,就这样。”掐了线,黎孝安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咖啡,走到落地玻璃前眺望夜景,深蓝色的夜幕上有点点繁星隐约闪烁。以前他加班,安小朵过来陪他,她最喜欢席地坐在这个位置,靠着玻璃看书、绘画,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她总是忍不住打断他,叫他看,欣喜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流星有什么好看的?”他说。
她将额头抵在玻璃上,笑意盈盈:“可以许愿啊,很灵的。”
他觉得好笑:“你信?”
“我信。”她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然后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他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画什么呢?”
“这是你。”她笑眯眯地指着左侧穿西装的小人儿,又指了指右侧扎马尾的,“这是我。”
她停下来,注视了几秒钟,傻笑了一下,在两个人中间补了一颗歪歪扭扭的心。
他捉过她的手指轻咬,笑道:“画得可真丑。”
她转过头,还没开口,唇齿已被他凑过去堵住,她的唇型很美,小巧饱满,像花瓣的形状,发呆时会不自觉地微微张着,有点傻,可是又傻得很可爱……
“叮——”
新电邮的提示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居然在回味和她的过去。
明明是那么不可饶恕的一个人,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放不下?黎孝安从未像这一刻如此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