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难舍难分(双更合一)……64
以至于曾执御笔朱批,尚方之剑,可以决断无数人生死的那双手,也禁不住地渗出了汗意。
只是怕她会蹙眉,怕她说,我不喜欢。
苏容臻的眸中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复杂不已,这是她作为柔嘉时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这样的隐秘,还不知道有多少,又有多少,被他永久地埋存在了时间的黄沙之下。
她的心中,突然传来一种甜蜜而又沉重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回报这份爱意。
“这次,要不是陛下突然在天下大选,或许我未尝有机会见到你。当真是缘分。”苏容臻轻叹道。
“缘分由天定,更由人为,小臻。”皇帝道。“宫变日过后,你失踪难寻,我怕你在外孤苦无依,任人鱼肉,才想着,借天下大选的名头,庇护你,寻找你。”
“以你的姿容,若是流落在外,不知会被哪里的豺狼看到,平白遭了灾难。我下了大选的诏书,这样一来,无论你在帝国的哪个角落,都会处于一种比较安全的状态。”
“天下欲以美色献媚于我,我却只是想借选秀之名来保护你罢了。你生来聪颖,又与我相识,若真逢了难,无处可去,或许会想到我。”
皇帝的随便一句话语背后都是他缜密精细的考量,深谋远虑的忧心。
“而你可以凭借着选秀的机会来向官府求助,顺利进宫找我。你天资难寻,旁人也会在贪恋美色之前,先想想借此通往权力的可能。纵使官府昏庸,不受中央严密管控,至少也会让你安然进京。”
“怪只怪,天下太大,我纵使可以安排无数兵马四处寻你,也难免怕有疏漏之处,或者耗时过长。”皇帝为她剖析着。
“而我,真的无法承受任何疏漏、差错,带来的后果。”
“我怕自己会后悔终身,无法释怀。”皇帝在她的头上方,紧挨着她,说道。
苏容臻心中百转千回的思绪,在这一瞬间都冲破倾泄了出来。
果然,她似乎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心态,一种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初时她想不通皇帝下旨选秀的原因,到了此时,一切明晰,理所当然地觉得,他的言行,心思,从始到今,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确实,一个十年如一日的人,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流露的真情,又怎么可能动摇。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唯有此情不变。
“还有,小臻。”皇帝说,“不要叫我陛下。”
“那……要叫什么?”苏容臻眼睫轻颤,看他欺身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像你曾经叫我的那般。”皇帝的目光如阵阵温沉的水流,冲刷着苏容臻心底的沙滩。
“衍……衍哥哥。”苏容臻断断续续地叫出了称呼,如何也不能像刚见到他时那样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
她感觉皇帝的目光简直能将她看透一般,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怕弄坏了妆容,又不敢伸手捂脸。
皇帝却似极为欢喜一般,素来沉冷的脸上,荡开了层层愉悦的涟漪。
他用手轻捏着她的肩头,说:“休息一会,我带你去见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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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臻没想到,皇帝一路带着她来到了天牢。
天牢里的味道一向很是腐败,皇帝提前让人用香驱走了味道,才带她过来。
从天牢的入口到他们的目的地,都临时铺上了一层软绵绵的绒毯。
以致于苏容臻走在上面,不似来了天牢,而似走在宫苑里一般。
到了终点,苏容臻看到了里面关着的人,很是惊讶。
竟然是苏永世一家。
后来转念一想,应是皇帝查出了这些年他们做的事,为她报仇,才将他们都抓了来。
苏永世等人看到苏容臻,简直都不只是惊讶了,就像活见了鬼一般。
尤其以苏永世为甚,他看到她以后,直接往后倒栽了几步,直直地倒在了后面的干草垛上,脸上比纸还惨白。
苏菁,苏谕等人看到苏容臻风华无双,身侧还站着皇帝,也是闪过惊恐的神色。
之前他们被抓进来,看守的人说是因为他们欺压了长姐。
但这么多天被丢在牢里空受苦累,却迟迟没有发落下来,胆战心惊之余却也忍不住暗藏侥幸,抓他们不是因为苏容臻的原因。
现在,苏容臻突然好生生地和皇帝一起出现在他们眼前,光彩更甚以往,他们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立马升了上来。
特别是苏菁,她先前见过与苏容臻样貌相似的柔嘉,在那时,她的心中就一直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皇帝对苏容臻说:“他们对你所行之事,实在非人,按理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灭我心头之恨。但顾念他们与你血脉相系,我不敢妄自决断,今日带你来,是想交由你亲自发落。”
苏容臻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看向牢笼中的苏永世一家,看到他们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点也不似从前那副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一时滋味难言。
皇帝在这时候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其实还有一件事,我要亲口告诉你,但是担心你无法承受。”
“但,此事你有资格,也应该知道。”
他欲语还休的样子被苏容臻看到了眼里,她捏了捏他的手:“你直说吧。”
总之,无论是多大的事,现在她的身边有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便有勇气去面对。
从前一个人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都不曾退缩,如今有了坚实的后盾与依靠,怎么还能畏畏缩缩。
皇帝的目光中带着怜爱,不忍与伤感,他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婉姨当初的亡故,并非简单的痼疾,而是有苏永世和徐琴等人做了手脚。”
说完后,他有些不忍地侧开了头,不忍心看到苏容臻面上的表情。
苏容臻听到这个真相的第一时间,的确怔愣住了。
然后理智回笼,心头立马涌上了无边无际的哀伤。
她对苏永世早已死心,不把他当父亲看待,也知道他是一个无情之人,对妻女都残酷得很,从不放在心上。
却还是没有想到,害死母亲的真凶竟然是他和徐琴。
她突然感到一阵极致的悲哀,不是为她的父亲杀死了她的母亲,而是为她的母亲悲哀。
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终究是所付非人,嫁给了一个毒蛇,一个豺狼,被自己的枕边人谋杀。
她更悲哀自己,若不是皇帝,她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当年的真相,母亲的冤屈将永远深埋在地底。
她突然快步向旁走着,直到走离了苏永世一家视线的范围,才停了下来。
皇帝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也停在了她的身边。
苏容臻骤然克制不住地开始哭泣,她埋首在皇帝的胸前,眼泪不住地流着。
皇帝任她抱着,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他安抚着她:“一切都过去了。”
苏容臻泣道:“我恨自己没用,若不是你,我不仅报不了仇,更发现不了真相,母亲的在天之灵也得不到安息。”
皇帝在她头顶柔声说道:“为什么要这么想呢?小臻,我与你一体,无需这样分开看待。”
“再者,我知道婉姨这人的性子,她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过得好,平安喜乐,你若是不管不顾地为她去报仇,反而将自己落在了危险之中,想必她才是真正不能安息。”他一句句抚慰着她。
“如果你早些年知晓了真相,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苏容臻年少气盛羽翼未丰的时候,发现了母亲被谋杀的事实,可能会在冲动之下,出了差错,不但报不了仇,还会累及自身。
“还不如现在,时机成熟,要杀要剐,随你开心。”
皇帝在她的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血气杀伐的话。
你想报的仇,想杀的人,我会一一为你将他们缚来,然后握着你的手,带你亲手复仇。
纯真善良的你,我爱,绝不手软的你,我也爱。
终归都是你这个人罢了。
苏容臻用力地在他身上蹭干了脸上的泪水,抬起头道:“本朝典律最重之刑为何?”
皇帝道:“凌迟之刑。”
苏容臻点了点头:“那便给苏永世判个凌迟之刑罢了。”
她又似解释一般地对皇帝说:“谋杀发妻,本来就是罪大恶极,又加之谋杀的是皇后生母,罪不容诛。必要施以重罚,以儆效尤,凌迟之刑,符合大邺律。”
皇帝失笑:“你尽管决定就好,不用与我解释。”依他的性格,还觉得这太轻了,没有动用私刑,做为人彘,简直就是仁慈。
敢情是这小姑娘怕自己觉得她太过残忍,如此对待生父。
她就这么不自信的吗。
皇帝轻轻抚上了她的头,笑道:“我只觉得你的决策简直绝妙无双,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方案。”
“只是,”皇帝似有意难平地叹息了一声,“徐琴朕已用车裂之刑处死了,想来倒是便宜了她。”
“没事。”苏容臻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对徐琴施以凌迟。在我看来,徐琴虽是与苏永世一同谋杀了我母亲,但是苏永世简直比她恶劣百倍。”
“徐琴顶多便是谋杀了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人,苏永世却是谋杀了自己结缡多年的妻子,自己女儿的母亲,连牲畜都不能做出如此之事。”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在剧烈抖动。
“没事了,现在。”皇帝顺着她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道,仿佛在安抚着她那颗受伤的心:“现在,再无人胆敢伤害你,以及你所在意的人了。”
苏容臻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她轻声道:“嗯。”
只是,很快,她的心头又被他的动作勾起了过往的回忆,带来一种别样的情愫。
从前,他也是这般摸着柔嘉的,不知道那时,他又是怎样的心绪呢。
苏容臻突然想到,他还不知道她就是柔嘉呢。
皇帝此时,正低头看着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方才说的话,他都清清楚楚地记着。
她说,她是他的皇后。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面庞,乃至全身,慢慢地沉淀下来。
却忽见她惊慌道:“糟了,我的妆全哭花了。”
皇帝笑了起来,连带着身体都在颤动。
“没事。”他说,“花了也不打紧,待会回宫,朕再与你画。”
“反正,有的是时间,二百一十五种,我们可以慢慢地,都试一遍。”
在往后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