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州水
盛州或许比他们想象得更近,又或许是,灾民已经逃离了这里。
总之,有人的地方才能被称之为本来的盛州。
成群结队前行的灾民互相搀扶,一个紧着一个的才没有让自己掉队。顾怀愚同蒋悠对视一眼,黑眸皆深沉,通往盛州的路已然被灾民堵死,路上便是这般德行,盛州又该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这是蒋悠第一次看到数不尽的灾民,是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见过如此惨状,衣不果腹,破烂不堪。她生在和平年代,目之所及皆是国泰民安,又怎亲眼见过洪灾中的可怜人。
两行清泪唰地一下下落,她张着樱桃口,久久不能释怀。
“别怕。”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猛地吸了两口气,侧头看向顾怀。
该怎么办?
人定胜天,一定会有办法的。
顾怀愚他下马牵着缰绳,拦了个落在后头的中年男子打听道:“大叔,盛州的情况怎么样了啊?”
“你们别过去了,良田全被冲毁了,房子也没了,人也没了。”大叔沙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连续两年的洪灾啊,颗粒无收!郡长跑上跑下的,可朝廷就是不管咱们!”
“就是就是,还不如以前的焽国!”
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瘦得没有二两肉,说话间带着气愤喝悲哀:“不把人命当命,几十万人死了多少啊!”
蒋悠这颗小心脏瞬间吊到了嗓子眼,发生了这样的祸事,老百姓不该骂么?
该骂!
可是陛下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不能阻止老百姓的抱怨,可是当着陛下的面被说朝廷无能,饶是她批了几个月的奏札下来,都觉得着有些心酸,更何况是兢兢业业的顾怀愚了。
有心想替他说两句,却听见他问道:“郡长没等来救济,那他人现在去了何处?”
盛州不比滦城,但是这里的确有个好郡长。
“胡郡长是个好人啊,他上任以后,第一时间就开始救援,可受灾的地方太多了,救不过来......”
“朝廷的救济粮也不知道被哪些人贪了,咱们总不能一直饿着,自发的就出了盛州找活路。胡郡长也没闲着,他跑到兖州去借粮食去了。”
蒋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兖州的陆郡长,是不是个好人。
若是和周郡长一个德行,那擎朝怕是方方面面都烂着,也怪不得顾怀愚有心无力。
顾怀愚心下一沉,这个姓陆的,他还真的比较熟悉。
陈家三女,分别是他亲生母亲、太后和......陆夫人,这位陆郡长还是他名义上的姨父,也是陈家的女婿。
看着灾民流动似的向前,他突然调转马匹,翻身而上:“驾!”
他们折腾了一路,今夜怕是都要在回转的路上。
“老爷,咱们回滦城?”
蒋悠盼着白芍将账本偷出来,他们则以最快的速度回去,号令滦城的士兵,救济灾民,帮扶盛州。
不过,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不,去兖州。”
正是夕阳落幕的时分,黄昏收起游离在外的长线,将夜幕徐徐铺展开来。
盛夏的温度也慢慢褪去,晚风凉爽,吹得发丝胡乱飞舞。马儿累了,就歇在小河边吃着野草,蒋悠掏出包裹里的两个馒头,虽然冷了硬了,有点噎得慌,两人依然吃得很香。
灾民想吃还没有呢。
珍惜口中的每一点粮食。
其实这一点,他们一直都做得很好,不像宫里那一群颐养天年的女人,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依然都不知足。
生生叹了口气,她往顾怀愚肩头一靠,心里几多忧愁。
“相公,莫要发愁。”她说完也觉得这个称呼怪不好意思的,旋即又解释道,“总觉得叫老爷,把你给叫老了。”
顾怀愚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右手一带,将人卷入怀里:“别动,让我抱抱。”
这一路风尘仆仆,不光马儿跑累了,他也累了。
暗夜的火光里,看不见姑娘的脸红,蒋悠索性让他体验一回霸道女总裁的既视感。抱了不过十秒钟,她从男人怀里挣脱,硬是向旁边挪了两步。
“过来,躺下。”
二话不说,将一颗圆润的脑袋按在她的腿上,食指和拇指一深一浅地按着太阳穴和百会穴,能舒服一点是一点。
她的屁股被颠成了八瓣,想来顾怀愚也不好受。今天就破例让他享受一把,专业技师的手法。
......
连夜赶路,他们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兖州。
城门大开之时,随他们反方向而出城的,正是一队人马护送的救灾粮。
领队的人正是盛州的郡长胡安,穿过城门,他夹紧了马匹,等这一队的救灾粮送到后,再辗转其他地方去借。
陆郡长答应帮他上书,这一趟兖州行便是对了,如能上达天听,问题自然能够迎刃而解,哪怕他丢官卸甲都无所谓。豁出他这张老脸,他也要尽力保盛州十万人民安宁。
“咱们陆郡长还是好人。”
“救急不救穷,谁知道盛州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顾怀愚二人同救济的车队擦身而过,看着聊天的三两百姓,欲言又止。若不是蒋悠劝他,他定不会开口打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官做得好不好,要看百姓是否认同,这道理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老乡,咱们这位陆郡长如何?”
“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外乡人,咱们兖州人谁不说陆郡长一句好话,他真是大大的好人啊,唯一一点不是,那可能就是太听婆娘话了,堂堂郡长,怎么能怕老婆嘛!”
他无心听人吐槽陆离,得到百姓夸他的一句,他这郡长之职便也坐稳了。
再烂都比不过周侠。
末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就这么一小部分粮食,于盛州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
骏马驮着二人,一路奔至兖州的郡长府,两人又累又困,一打哈欠,眼泪止不住的哗哗流。
“陆郡长是陈家婿,真的可信吗?”
蒋悠眉角抬了抬,有几分迷茫。
“朕记得他是公正之人,多年之前见过一面。”顾怀愚顿了顿,呐呐地说道。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但来都来了,也没有后路可退。
郡长府内,是想不到的热闹。
两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生动,真是叫人难以想象。
“夫人,盛州大灾,必须上报朝廷。”说话的男子正是陆离。
“不行!我爹说了,这事必须瞒着!”阻挠的人是陆郡长的夫人,也就是顾怀愚的小姨母。
“你爹你爹,你心里只有你爹!”
“朝廷朝廷,你心里只有陛下!”一句话被怼回去三句,陆夫人手挥戒尺又道,“我才是陛下的亲姨母,你只不过是个姨父,别不拿自己当外人!”
热闹看得差不多,顾怀愚转眸同蒋悠对视,见她憋着笑,微微叹了口气,十分尴尬地在门外喊了一声:“问亲姨母安好!”
“什么东西?”陆郡长连忙起身,也不顾陆夫人的眼色,一把推开门去。
红木的漆门吱嘎一声响,他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明明在西京城里的皇帝居然出现他家门口,还听他们两口吵了一架!
他奋力揉了揉眼睛,待夫人噗通一声跪地,才算反应过来,高呼:“恭迎陛下圣安!”
顾怀愚领着蒋悠,抬脚便往屋里走,门口的两个人,脚软得像虾,互相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姨母为何不准姨父上奏,且慢慢说与朕说说?”
顾怀愚黑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分明是刚刚才装出来的。这陆家夫人,用蒋悠的话来说,就是个爹宝!
什么事都要听陈家老爹、陈家祖父的,明明是自己过日子,夫妻恩爱,却偏偏远隔千里之外,还要由着陈家掺和一脚!今日他就来为姨父主持个公道,重振夫纲!
“陛下说得什么话,哪里不准了呵呵。”
陆夫人是肉眼可见的尴尬,但是此时不说实话,也没有人能保她。
陆离左右瞧瞧,心下一横:“贱内糊涂,还是臣来说吧!”他瞧瞧抬眼注视着陛下,见其并未开口训斥,苦笑道,“臣早先不知盛州大灾,昨日胡安亲临借粮才了解大致的情况,连续两年洪灾,农作颗粒无存,臣当即轻点能借的粮食数目,借与盛州周转。”
“至于朝廷救援,臣也细细向胡安问过,他只说是上报的奏札不见批复,竟是同朝廷失去联系。”
“岳父大人这几年的手段的确伸得不短,贱内不清楚实际情况,妄图干扰朝政,此举糊涂,好在没有酿成大错,还望陛下原谅则个。”
陆夫人虽然是个爹宝,好在陆郡长拎得清。被人训斥一顿,她蔫蔫儿地缩了缩脖子,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她爹要她管好陆离,她怎么能不做......
她没有亲眼见过灾情,自然也没有什么悲欢与共,但是被陛下抓了个正着,她的确是做了错事。于是弱弱地认错:“臣妇知错。”
蒋悠斜她一眼,并没有感受到端正的态度。
试问爹宝怎么治?
先杀她爹!再灭陈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母上科普了姨父、姨夫以及姨丈的区别,知识点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