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9
林钏憋了一肚子气,正要找他算账,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驭风悠然道:“什么故意的?我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就只会凶我吗?”
林钏知道他在装傻,质问道:“你教我的那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驭风笑了,却没回答,好像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很愉快。林钏看出来了,他确实是故意的。
打从孟怀昔让人捎了燕窝来之后,驭风就仿佛掉进了老陈醋的缸里,一直阴阳怪气的。听说她第二天要考剑,就传授她天狱剑法。害的她当众挨了训斥,还要来罚跪。现在他阴谋得逞,终于能愉快地来看笑话了。
这人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还挺会给人挖坑。
林钏想起白天挨骂的情形,越发生气了,说:“开阳长老说这叫天狱剑法,一十八招里的每一招都是摧残人的酷刑,早就被正道人士弃绝了。你安了什么心,为什么要教给我?”
驭风无所谓地说:“我跟你说过了,剑是杀人的武器,剑法是杀人的伎俩。既然都是为了杀人,残不残忍重要吗?”
他不但不惭愧,反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林钏就知道不能信任他。这人待在剑里这么多年,性情偏激好杀,巴不得天下的人都跟他一样心理变态。要是听他的话,自己早晚要被师父们抓去雷劈。
驭风故意惹她生气似的,说:“后面还有九招更厉害的,我再教教你?”
林钏怒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我今天差点就被开阳长老一掌毙了!”
驭风还挺淡定,说:“放心,你爹娘都是有身份的人,他不敢杀你。”
林钏不想跟他胡搅蛮缠,道:“正道不准用这套剑法,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了。”
驭风嗤了一声,说:“一个个装的道貌岸然,都是假道学。”
林钏跟他说不通道理,气得耷拉着眼皮不理他。驭风没离开,仿佛也要在这里待一宿。
安静了片刻,她瞥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还不走?”
驭风说:“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我呢。”
他虽然要留下来陪她,却又总是跟她唱对台戏,待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好在驭风不说话了,总算让她的火气小了一点。
外头的更鼓敲过了二更。林钏又冷又饿,盘膝坐在地上,运功让自己暖和一点。
这时候忽然传来啄啄的敲门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回头望去,见来的人居然是孟怀昔。
驭风瞥见他的瞬间,迅速藏在了字画后面。
孟怀昔手里提着个荷叶包,里头捆着糯米鸡,还有一个葫芦装着水。他带着点担忧,轻声说:“林师妹,你还好吗?”
林钏没想到他会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孟怀昔把食物递给她,说:“我刚下了晚课,见饭堂还开着门,就买了点吃的。”
林钏接过荷叶包,眨了眨眼,忽然有些心酸。
除了母亲和青鸾之外,还没人对她这么关心过。离开沧海阁之后,很多人更是把她当做眼中钉,总是想办法挤兑她。
她的心性坚强,不会因为这些小挫折而难过。可一旦被人关怀,她反而有些受不了。
孟怀昔不想被人发现,也不愿意让林钏觉得自己施恩于她。他说:“我走了。你睡一觉,很快就熬过去了。”
他说完出了门,快步走了。驭风从卷轴后面冒出来,低头看着荷叶包着的食物,气不打一处来。燕窝的事儿还没完,又送糯米鸡来,那小子是专门跟他作对的么?
驭风幽幽地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钏装作没听见,吃了一块糯米鸡,长舒了口气,总算活过来了。驭风停在她的面前,说:“丫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口腹之欲就这么重要?”
林钏没好气地说:“我是人,不吃东西会饿死。你一个器物的魂儿又没有身体,怎么能理解?”
驭风沉默了良久,忽然笑了,说:“好,你们人类的事,我理解不了。那你自己在这儿吧,我走了。”
他说着骤然变成一团黑雾,嗖地一声从门缝里钻出去了。林钏觉得他的脾气跟猫似的,一会儿一变。她现在又冷又疲惫,没心情管他,便随他去了。
次日一早,林钏拖着两条跪青了的腿回到住处。当天是沐休日,她倒在床上睡了大半天,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醒来之后,她想起孟怀昔的一饭之恩,心里很感激。
他是师长眼中的好学生,破坏规矩悄悄给自己送饭,实在冒了很大的风险。
虽然换了一世,他跟从前一样,对自己依旧很不错。她不知道人和人之间是否冥冥中有缘分,但她确实能感到他的关怀。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帮助,她心里很过意不去,总得投桃报李,想办法还给他才好。
孟怀昔的家世好,一般的东西他必然瞧不上。她取出一块龙涎香,并着一个黄铜的莲花香炉装在漆盒里,去跟他道谢。
孟怀昔从小就在蜀山修行,不住在梨棠小筑,而是在东峰结庐而居。
林钏穿过吊桥,来到东峰山顶,见前方有一片竹林,一个清雅的竹屋掩映在其中。离这里不远,还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屋舍,屋檐下挂着惊雀铃,是招摇长老的住处。
东峰的山顶上建有观星台,那里的视野开阔,适合占星师修行。
孟怀昔入门时,一直跟着招摇长老学习占星术,每天入了夜便在东峰山顶观星,一住就是十年。
林钏走近了,见孟怀昔拿着一把硕大的笤帚,正在哗哗地扫地。
谪仙亲自扫地——她没想到还有看见这种情形的一天,顿时震惊了。
孟怀昔身为世家公子,身边却连个洒扫的书童也没有,凡事都亲力亲为。他穿着一身白衣,竹叶随风飘落,沾在他的肩膀上,显得越发清隽。
孟怀昔发现她来了,先是一诧,随即露出了笑容,说:“林师妹,你怎么来了?”
林钏把漆盒递给他,说:“之前你送我燕窝,还给我送饭,我很感激。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带了一点薄礼回报,你别嫌弃。”
孟怀昔接过去,打开看了一眼,淡淡道:“师妹出手好大方。这香料比同等重量的黄金更贵,给我可惜了。”
香器还能在他读书抚琴时用得上,其它的俗物更配不上他。林钏怕他不收,有些不安。还好孟怀昔没有拒绝,客气道:“前阵子家里送了新茶来,师妹进来尝尝么。”
林钏确实好奇他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便跟着进去了。
孟怀昔屋里的陈设简洁,只有一张竹制的床榻和桌椅书架。墙上挂着张星图,黑色的天幕中,星辰汇聚成一道银河,灿烂而又神秘。
他的书桌上摆着龟甲、蓍草、六壬盘,另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型的浑天仪,靠墙的架子上还摆着一套二十八宿的铜铸模型。各种东西零零总总,对于一个外行来说是很新奇的。
孟怀昔端着茶盘过来,屋里充满了茶香。两人相对坐着,气氛却有些不自然。
少年男女待在一间屋子里,难免局促不安。林钏捧着茶杯,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心里话。
“师兄的好意我很感激,但以后还是不要送我东西了。”
孟怀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目光微微闪烁。他确实对她比待其他人更好一些,但并不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么做。
他沉吟了一下,说:“林师妹,我头一次见你时,就觉得很熟悉。”
林钏微微一诧,她是转生而来,知道曾经跟他有一段缘分。但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孟怀昔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思议,露出了一丝苦笑,说:“我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你,但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楚,可能这就是有善缘吧。”
他又说:“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从小在这山中长大,没有亲人在身边。因为有种亲切感,就不自觉地把你当成了妹妹看待。”
看得出他说这些话都发自肺腑,自己也没必要太疏远他。她轻声说:“我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窸窸窣窣的一阵响。一个男子穿着件黑色的锦缎长袍,袖口上以银线绣着星宿的纹样,衣袍下露出一条蛇尾,慢慢地游到了竹屋门前。
那人漫不经心地说:“怀昔,今晚有金星伴月。等会儿裹严实点儿,陪我观星。”
林钏回过头去,看见了那条粗大的蛇尾,脸色顿时青了。
蛇尾是青色的,尾巴梢都有人的大腿那么粗,上头还生着密密麻麻的鳞片。
那华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招摇长老。
一向品行端正的徒弟房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子。招摇长老惊奇的反应,完全不逊色于林钏看到他露出了一截蛇尾巴。
他歪了一下脑袋,渐渐露出了然的微笑,说:“咦,我家小徒弟长大了,会带女孩儿回家了。”
孟怀昔的脸都白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他站起来说:“师父,不是这样的……林师妹是来送香。”
然而他越是紧张,就越不知该从何说起。招摇长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你解释啊,我听着呢。”
孟怀昔感到了师父戏弄的态度,索性沉默了。
招摇长老人如其名,不但穿的招摇、住的招摇,就连性情也很招摇。
他的原身是条大蟒蛇,平时在学生看得见的地方,不得不化出两只脚走路。但其实他很不爱穿鞋,讨厌那种被拘束的感觉。一旦回到家,他立刻解放天性,甩下鞋子恢复蛇行。
对于蛇来说,繁殖是一生中最大的事。因此他对弟子之间的交往向来不阻止,甚至还经常站在吃瓜的最前线。
天玑长老好几次批评他轻浮、不治行检。然而招摇长老依然故我,整天笑眯眯的,恨不能事事都跟天玑长老反着来,好活活气死他。
所以当他遇到了这等情形,十分淡定地说:“为师来得不是时候。你们聊着,我改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