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4

  提起这件事,孟怀昔并没有骄傲的意思,反而有些冷漠。他淡淡地说:“查鱼渊者不祥。其实很多事情,没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

  林钏微微扬起眉,不能理解这话的深意。孟怀昔指着鱼池道:“里面有几条鱼?”

  鱼池里有太湖石,也有莲叶。鱼在水中动来动去,一会儿钻到叶子下头,一会儿摇头摆尾地从石头下面游出来。林钏刚数了几条,鱼又动了。

  她皱起眉头,说:“这怎么数,根本就算不清楚。”

  孟怀昔说:“十九条。”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了,若不惜目力,早晚能数清楚。孟怀昔厌倦了似的,把剩下的鱼食一起抛洒进池子里。鱼群一拥而上,把水池搅得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说:“数术推演的是天上星辰的轨迹,跟这池鱼一样。等算清楚了,结果也已经显现出来了。所以说天意不可违,硬要去窥破,也只是先人半步,付出的代价却更大。”

  卜算是泄露天机的行为,要付出贫、病、孤三者之一的代价。孟怀昔自幼身体不好,应当就是应了病这个字。

  待了这片刻,林钏能感觉到他身上除却了温柔,更有种虚无感。就像冬天的星空中,落下第一片雪时的安静和寒冷。

  他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也许研究这些总会让人变得沉静。林钏也曾经琢磨过这些玄妙的东西,说:“我们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吗?”

  孟怀昔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思索了片刻,说:“一般来说,人们认为时间像一条不断向前流动的河流,前面的因决定后面的果。但我认为,未来的决定也会影响现在。”

  林钏对这个说法很诧异。孟怀昔说:“在我看来,同一件事的发展像水波一样,有无数种可能性。而观测到结果时,这种波动就消失了,从无数种可能里获取唯一的结果,逆向影响了观测之前的状态。”

  林钏沉默着,感觉他说的话自己都听见了,但完全没理解。

  孟怀昔想了想,换了个浅显的说法:“就像掷骰子,在打开碗之前,没人知道里面是几点。而在看到的一瞬间,其他的可能性消失,便确定了它被人观测到之前的状态。”

  这个想法……倒是很与众不同。仔细想来,也有一定的道理。

  林钏沉吟道:“你是说,现在周围发生的一切,也有可能是由未来的某一个瞬间决定的?”

  孟怀昔转头看着她,神色惊讶。林钏有些不好意思,说:“我理解的不对吗?”

  孟怀昔说:“不,你是头一个接受这个想法的人。以前我跟招摇长老说过,他觉得我是在异想天开,让我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

  林钏倒是觉得他的想法很有新意,不知怎的,隐约生出了一些对未知的恐惧。

  对于修真者来说,修炼到合道境界之后,精神和感知能力增长,对时空会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但那距离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孟怀昔跟她聊了这些,有些疲惫。空气里带着湿润的气息,几只燕子贴着地面迅速地飞过去。他抬头看天,说:“要下雨了,回去吧。”

  林钏客气地说:“好,那我先走了。”

  在这里学习久了,学生们渐渐了解了各位长老的脾气。

  其他几个长老传道授业都十分慷慨,并不藏私。唯独天玑长老是个有己无人的性子,既不舍得教学生本事,又怕哪个猴崽子造了他的反,总要学生写颂词给他,他好收去做自己的功德碑。

  一来二去,其他好好授业的老师没收到多少明面上的夸赞,朱长老的颂词反而攒的最多。可背地里,大家都知道谁才是值得敬重的好师父,谁又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这一日,湛如水上朱长老的典籍课觉得没意思,打起了瞌睡,被逮了个正着。

  天玑长老站在她旁边,伸手敲了敲桌子。湛如水揉了揉眼,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

  他说:“站起来,你为何打瞌睡?”

  湛如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说:“一不小心就困了。”

  朱长老发现这小姑娘不但不惭愧,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厉声道:“上课打瞌睡,你还理直气壮?”

  湛如水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从来没有不敢怼的人,何况早就对这个臭老头儿不满。她直接说:“先生上课不是照本宣科,就是叫大伙儿一起诵读,却从来都不讲解其中的含义。弟子学的越多越是糊涂,又不敢问先生,只好去梦里问周公了。”

  朱长老没想到她的胆子居然这么大,把书一摔,怒道:“偷懒也有这许多借口!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为师叫你朗读,就是要你自己体会其中的意思。你这等不求上进的货色如何能懂为师的良苦用心!把手伸出来!”

  湛如水不肯挨手板,把手背到后头去,大声道:“请问先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是什么意思。”

  天玑长老道:“‘正的忽然转变成邪的,善的转变成恶的’。这些我上课都讲过,你不肯听,还有脸来问我?”

  湛如水斩钉截铁地说:“先生从前没讲过,学生因此不知,疑惑良久。多谢先生方才赐教。”

  天玑长老大声道:“我怎的没讲过,你说说,为师讲过没有?”

  他随手一拍,叫起一个男弟子。那人矮矮胖胖的,胆子甚小,把头一缩说:“先生……讲过的,书上的东西先生都讲过的。”

  湛如水冷笑道:“‘载营魄抱一、专气致柔’是什么意思?既然先生都讲过,你知道么?”

  那人一脸茫然,为难地摇了摇头。天玑长老气的脸色铁青,一把扯过湛如水的手来,抓起手板连抽数下,一边道:“叫你懂得什么叫做尊师重道!你不修德行,连做人都不配,还想修仙?”

  湛如水疼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就是不告饶。

  唐裁玉急了眼,想要替她说话,又没有插嘴的立场。林钏开口拦道:“先生息怒,是学生们的错,先生别气坏了身子。”

  天玑长老又打了湛如水几板子,这才悻悻地放了手。他大声道:“做人要先修德行,你们的德行没修到,自然不能体会圣人之言。今天回去都给我反思错误,湛如水写检讨。其他人好好想想为师辛苦教导你们的恩情,写成感言,必须情真意切,后天之前交上来!”

  众人眼看着天玑长老怒气冲天地走了,纷纷低声抱怨:“初一十五要写,过年过寿也要写,哪有那么多好词可写?若是让大伙儿写他的不近人情之处,那倒是洋洋万言也刹不住。”

  回了住处,湛如水委屈得山崩地裂,蒙着被子放声哭了一通。逞痛快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虽然在外头像铁板一块,背着人还不是哭的山崩地裂。

  林钏说:“你哭有什么用,不写检讨了?”

  湛如水大怒道:“我写……写他奶奶个腿!”

  林钏没有湛如水那样的倔脾气,没必要的小事不去较劲,坐在桌子前铺开了纸,咬着笔杆子给天玑长老写颂词。她心里也很讨厌他,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他的好处。

  忽然间她灵光一闪,想起之前从书上看了个作弄人的小把戏。有个帮人撒谎的符,只要把它贴在身上,心里想什么,说出来的都是相反的话。

  林钏照着书画了张纸符贴在额头上,顿时文思有如泉涌,下笔滔滔如下。

  “天玑长老的学问高深,品德更是如同巍巍高山,令人敬佩。他一向亲切慈祥,谦虚和善,对学生关心无微不至,从来不滥施淫威给人制造压力,更不曾向学生的家族索要贿赂。他为了教导学生进步,操劳的皱纹爬满了额头、头发都白成了霜雪。大家都很心疼他,总是劝他不要这样劳累!他却说,教学相长,学生的身上也有很多优点值得我学习。先生的性情耿直,从来不爱听阿谀逢迎之辞,大家却情不自禁,一定要书写文章来抒发对他的敬爱之情。他还多次教育学生们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林钏一口气写了数页纸,下笔还从来没有这么流畅过,心满意足地扯下符纸。这时候就听外头有人说:“湛如水在吗,有人找。”

  林钏探头出去,一名女弟子说:“唐裁玉在外头等着,说有东西要给她。”

  湛如水已经睡着了,林钏便替她去瞧了一眼。唐裁玉站在梨花林前,手里拿着一叠纸。他见来的是林钏,有些失望,说:“小师妹呢?”

  林钏说:“睡着了。”

  唐裁玉把那一叠纸递给她,说:“她还没写检讨吧。我帮她写了,字模仿的应该过得去,你帮她交上。”

  居然这么体贴,连检讨都帮着写了?

  他还挺料事如神的,知道湛如水死也不肯写,干脆代劳了。林钏调侃道:“婆婆妈妈的管这么多,你是她的爹吗?”

  唐裁玉没想到会被这么说,一时间脸涨得通红。他炸毛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回去了,你记得让她交上啊。”

  唐裁玉脸皮也薄,不好意思多待,嘱咐完了就快步走了。林钏好奇他写了什么,抖开纸张,一边往回走一路看。

  “今天我做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件错事,我顶撞了天玑长老,十分后悔。先生是一位忠厚善良的智者,他的智慧如大海一般浩瀚,心胸像天空一样宽广。我非但不能理解他的苦心,反而以井底之蛙一样的见识去揣测先生的行为,误解了他的好意,实在惭愧。先生的严厉教导,是为了指引我们奋勇前进。自从跟随先生学习以来,我的品德和智慧都获到了巨大的增长。先生的奉献,让我领悟到了人世间的真善美和无私的大爱……”

  林钏噗嗤一声笑了,发现唐大少拍起马屁来天花乱坠,迷惑性极强。

  她心道:“连检讨都帮着写,你这才是人间的真善美和无私的大爱呢。”

第9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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