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210
又是半日,院子里更加有模有样,屋内也分出了工作区和生活区,加上一排作品展示,总算有了设计工作室的气质。
莫晗已经满意,但孟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院前院后转了好几圈,还问俞肖川:“你不觉得差了点什么吗?”
俞肖川托着下巴在院门口站了很久。
隔天莫晗就收到俞肖川送来的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灯箱,“莫晗设计工作室”上面一行小英文字“MHDesignStudio”,英文字母都是衣物变形而来,下面一把像手的大剪刀托着上面的大字。
他还带了工具上山,忙活了半小时亲手装在了门口。开灯后,灯箱里还有玄机,灯光每隔一小时后就会变化颜色,从蓝到红。
莫晗拍了照片发给孟秋看。
孟秋咋咋呼呼地说:“没错,就是差这个,有了招牌才像样嘛!”完了又问:“他早就准备了好了吧,不然怎么这么快?”
莫晗也有疑惑,留下他吃晚饭。吃饭时问他:“怎么想到送这个?”
这招牌他早设计好了,从在张炀那里听说莫晗接下星河剧场的工作开始。之前想着放在家里,后来以为能挂去青浦那边。可惜中间被来来回回的事情打扰耽搁,最终还是迟了一步,就像那戒指。如今挂在这边,说不遗憾是假的,但好歹也让它见了人,或多或少还能挽回一些东西。莫晗很喜欢,他看得出来。
“既然开门招待客人,肯定需要招牌。”
他没有多加解释。
莫晗盯着他看了会儿,轻声一叹:“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俞肖川脑中警钟敲响:“不喜欢什么?”他好像还是错过了某些东西。
莫晗微微笑过:“你以前总要我少接点工作。”
自看到灯箱起,她就想起很多旧事。
俞肖川愣了几秒才答:“怕你累嘛。”
这是真心,但也或多或少夹杂了些别的私心。他不想承认莫晗忙于工作时,他常常感到被忽视,甚至偶尔也会慌,她很优秀,越来越多的人正看到她的优秀。他真心替她开心,也担忧别人会跟他来抢夺优秀的她。这些弯弯绕绕,都是跟莫晗相处越久了也生得越多。他哪敢让莫晗知道这些。
莫晗噗嗤笑开,又是这个理由,好像女人天生就该是矫情又虚弱的,必须得靠男人保护。
俞肖川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
饭桌的气氛很好,好像回到了以前。
莫晗笑完轻叹:“哪有不累的工作,赚钱的事都累,男人女人都一样。”
最近的工作多到她做起来有些吃力了,说是顺势感慨也好,说是借题发挥也罢,总而言之,话中藏话。
俞肖川心虚地十分敏感,听到“赚钱”二字满口食物瞬间失去滋味。有些坎一直横在他和莫晗之间,他想迈过去却始终找错了方法。很多不该说的话一旦说出口,破坏力巨大,修复起来谈何容易。
莫晗低头夹菜没注意到他脸色有变,真心诚意道:“这招牌我很喜欢,希望能用久点,多赚点钱。”
她在展望未来,俞肖川却深陷过去愧疚地再次失去了方向和勇气。他非常难受,又十分自责,不愿像做错了事还无理取闹的孩子那样缠着莫晗不放,吃完饭坐了会儿就走了,不敢久待。
回家途中俞肖川接到程露电话,不大高兴地问他是不是和赵又卿吵架了。
俞肖川这头还在因为莫晗憋着一口气,听到程露提起赵又卿不免有些火大。他想不明白赵又卿都和他说到那个程度了,为何掉头还要搬出程露给他施压。他特意强调:“我刚见了莫晗。”
程露没理会他这话,自顾自地说她想要说的:“又卿进医院了,情况不大好。她说你们吵架了,她现在是病人,你怎么又刺激她!”
“又,又?”俞肖川不敢置信地大声冷笑:“她又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是吧,怎么现在她说什么你都信呢,以前你怎么不这样?她是病人我就必须围着她转吗?要是她死了,还得我陪葬是吗?”
程露愣了几秒,呵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别白费功夫了,她的事我不会再管了。你们爱怎样怎样吧。”
俞肖川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半夜程露又打了很多电话,他都没接,早上看到莫晗微信才知程露找上了她。
“给你妈回个电话吧。”
她早上发的,简简单单一句话,没说其他。
程露以为他们一直在一起,找他不成便找了莫晗。俞肖川心底一凉,转瞬怒火攻心,马上打电话质问程露:“你昨晚跟莫晗瞎说什么了,你干嘛找她!”
程露大概正在工作中,不悦地压着嗓音:“你这什么口气!要不是你不接电话,我也不用找她!又卿昨晚──”
听到“又卿”两字,俞肖川彻底爆发:“又卿又卿又卿,叫的这么亲热,你到底收了她多少好处,这么帮她说话?以前你不是很看不起她吗,怎么她从美国镀了金回来就成了香馍馍?我真是佩服你和赵又卿,你们是怎么做到不计前嫌的,比谁伟大吗?我已经跟赵又卿说得够清楚了,我也跟你说得够清楚了,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我和莫晗在一起是我想和她在一起,人家不贪我什么东西,我没什么可让人家惦记的。我求求你了,我的亲妈,别再为难我和我喜欢的人了,我不是必须要听大人话的小孩子了,我不瞎也不傻,真情假意我分得清。我有权决定我要和谁在一起!我是要吃辣条还是薯片,那都是我的事,别再说都是为了我好,我已经受够了!”
他再一次失控了,因为赵又卿的出尔反尔,程露的步步紧逼,以及对莫晗的无能为力,那些无法摊开来说的愧疚与抱歉和那些说不清的隔阂快要压垮他。
“不要再管我的事了,离我的生活远一点,离我身边的人远一点,离莫晗远一点,上一次我已经说过了,离她远一点,别再演以前那些把戏了。现在你和赵又卿关系如何我不管也不想管,都跟我没关系了。赵又卿不会怎样,她会好好的活下去,你是医生你最清楚,不要再来打扰我和莫晗了,我只想有一个平平常常的家,过平平常常的日子。我不想像你和爸一样,不想变成俞肖言那样,不想以后我的家庭像我们家一样,做你们的子女真的太累了太糟心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也跟我一样!”
压抑多年的情绪像颗核弹,爆发时威力巨大,大到俞肖川吼完都有些回不过神,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他。他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形下对程露说这些话,发生得毫无准备,一股恶气从头穿到脚,完全左右了他。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但畅快过后,巨大的空虚伴随着惊慌与不安随之而来。他曾预想到有这一天,总有一天他会爆发,在到达某个点的时候。比如上次发火摔东西,他觉得起码得到那种程度,才有必要说出这些话。然而上次他没说,这次他说了,突如其来,让他措手不及,也让程露措手不及。
程露声音颤抖:“我只是想让你劝劝又卿,劝劝她配合医生治疗,她病情反反复复,她还那么年轻,配合医生治疗才能好得更快。我以为你在莫晗那里,昨天你说去找她了。”
她想要冷静地解释,去无法控制声音的颤抖。俞肖川听到她明显的吸气声,好像快要窒息。她努力地稳着气息:“做医生的都有职业病,看不得病人受苦,只想他们快点康复。赵又卿现在是病人,她是病人。”
她虚弱地反问:“我和你爸确实算不上什么好父母,但也没到你说的那么糟糕吧?”
俞肖川难过地无法回答。做人父母和为人子女都不容易,他早明白这个道理。当年他不顾程露他们反对跑去拍记录片,是想通过摄像机的镜头找到一些事情的答案。他拍过很多人和他们的生活,拍多了渐渐明白很多事情没有答案,不同的家庭总会面临不同的难题,不同的人总会遭遇不同的困境,没有人一帆风顺地长大,没有人敢说自己绝对幸福。对与错,好与坏,都没有绝对。大学毕业刚毕业那会儿,他有意跟拍过一个治疗抑郁症的心理医生,他的很多病人的抑郁症都是源于家庭,他常鼓励他的病人和家人对峙,然而大多数人这么做了都没用,甚至适得其反。他的镜头拍到了不少现场对峙后更加崩溃的场面,分崩离析的更加无可挽回。有些问题并不是找到了源头就能改变现在。他用镜头看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早放弃了要一个答案,他的家庭给不了他答案,不管是管得太多的程露还是什么都不管的俞达先。
时至今日,俞肖川也没办法给程露一个答案。他无力地沉默着。
程露等了一会儿,最终也选择了放弃:“她,赵又卿她没事了。我这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先挂了。”
她平静又匆忙地先挂了电话,跟以前一样,病人与工作永远是最好的借口。
俞肖川打电话给莫晗:“我妈说什么你别放心上,别管她。”
莫晗笑着回:“知道。”
但哪能真不管呢?电话还是得接,难听话还是得听,毕竟是他亲妈,嘴上占点便宜逞能说划清界限以后再遇到就是陌生人,但人电话真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还是得接。昨晚她以为他离开她家后出了车祸,惊慌地接了电话后还被程露抓了话柄讥讽:“这招以退为进使得不错啊。”
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话,说的人会习惯,听的人会麻木。莫晗要真放到心上,就是自讨没趣。她反问了程露一个问题:“你到底是真的讨厌我,还是讨厌你儿子不听你的话?”
这个问题在她心头盘旋很久,稍微琢磨下不难找出答案,赵又卿重新讨得程露喜欢,仅仅因为事业有成吗?俞肖川突然跟她结婚,受刺激的只有赵又卿吗?人的掌控欲一旦越了界就会把人变得疯魔,身边的人被折磨久了也会疯魔。父母对子女如此,爱人对爱人也一样。
程露很是气恼地训斥她:“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指点。”
这么说就等于认输了。程露到底还是败给了莫晗,败给她的牙尖嘴利,败给了她总爱不管不顾地戳穿一切。她不得不承认,莫晗很厉害。她跟赵又卿很像,又跟赵又卿很不像。俞肖川愿意为了这个女人,指责她控诉她怨恨她,毫不留情,好像她是世界上最糟糕最恶毒的母亲,比当年俞肖言非得嫁人时说过的话更狠。连着两次被亲生儿子无情的控诉后,程露再坚强也快要承受不住。她有很多震惊,也有很多难过,但更多的是愤怒和不解。愤怒带着她找上了山,她急于求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