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天星期五,明天不用早起,后天也不用。
窗外有雪和凛冽的寒风,屋里温度适宜,暖融融一片,还有可口的饭菜,和一个很可爱的人。
黎颂吃着爽口的辣菜,灌了一口啤酒,托着腮看他,说:“我有点儿后悔了。”
温语寄正小口小口的慢慢啃着汤圆,他长得过分秀气,头发也长,好看的可以用“漂亮”形容,闻言挑了一下好看的眉,从嗓子里发出了声:“恩?”
黎颂慢吞吞的咽了一口酒,说:“后悔了之前没问你要照片。”
温语寄对他笑。
黎颂:“……”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温语寄的头发,温声说:“社恐的小孩儿,以后哥哥陪着你。”
温语寄弯着眼睛点了点头,漂亮的眼睛里盛着暖色的灯光,像是浸了蜜。
他是一个非常容易就可以治愈别人的人,但是治愈不了自己,他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而且生性敏感,基本一天也不会和人说上一句话。
黎颂心疼他,以前隔着网就觉得心疼,现在见着了人,就觉着这么好的小孩儿,居然受到过那样的对待,心里难受的要命。
五月份的一个晚上,非常巧的,上海和小城都下了雨,上海的雨是烟雨,雾似的缠的人烦,小城的雨是大雨,雨落在身上,砸的人疼。
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黎颂的爸妈在楼下吵架,两个人吵架的时候没有任何的歇斯底里,堪称彬彬有礼。
各自盘踞在沙发的两端,一个慢声细语,另一个斯文有礼,说话的语气一个比一个软,一个比一个客气,说出的话就和刀子一样,割的人生疼。
母亲细声细气的说:“黎颂以后要和我一起去国外,为了不让他的身心受到不健康的影响,你和吕曼曼还有你们的女儿最好不要告诉他,之后你只需要给黎颂按时打抚养费就好,最好电话也不要打,其他的一切我来解决。”
黎颂的父亲推了推眼镜,淡淡的说:“我不同意你带走黎颂,他是我的儿子,至于接不接受他有个妹妹是他的事情,你不能替他决定,我不认为你可以履行好一个母亲的职责,毕竟你也快重新组成家庭了,而且这些年来,黎颂是我带大的。”
黎颂的母亲笑了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她说:“你带大的?你给他带出来了一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你们三个人生活在一起,黎颂自己上学放学吃饭睡觉,这么说有点不妥吧?”
黎颂的父亲:“总比你几年回不来一次要好的多,离婚协议早一点签吧,如果不是为了黎颂,也不用拖这么长时间。”
黎颂那天是第一回 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只比他小了两岁。
以前他只是以为父母太忙所以感情不好,没想到其实自己早就成了两人的累赘。
他在玄关换了鞋,弄出了些动静,沙发上的两人才发现他,表情各异。
他对他们点了点头,背着书包上了楼,从头到尾,没对他听到的信息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那天他趴在床上,正发着呆,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是安语发来的,他说:“今天雨很大,我觉得自己要被砸傻了。”
他不知道怎么的,被这话戳中了笑点,打了个语音过去,什么话都没来的急说,先笑了半天,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的眼泪湿了满脸。
他说:“我才知道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安语沉默了会儿,说:“我本来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但是被我爸打流产了。”
他说:“我爸这些年这么忙,原来是在另一个家里生活。”
安语说:“哎,我爸要是总在忙就好了,就不用总打我了。”
他擦了把眼泪,说:“我妈也要结婚了,多好笑啊,他俩甚至还没离婚。”
安语吸了吸鼻子,说:“哎,真的太疼了,我六岁的时候接了家里的电话,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他用脚踩着我的头,说要踩爆我的脑袋,好可怕。”
他说:“哇,那是很可怕。”
安语说:“是啊,前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掀了饭桌,咬牙切齿的骂我,用很大的手扇我的脸,让我跪着瓷片认错。”
他问:“你哪里错了?”
安语有点迷茫的说:“不知道,他说我脾气犟。”
他说:“你是我见过的脾气最软的人了。”
安语说:“谁知道呢,反正他就打我,看着地上脏了打我,我吃饭弄出声音了打我,有时候让我脱光了去雪地里站着,站一晚上。”
他说:“妈妈呢?”
安语顿了顿,说话带了点儿鼻音说:“妈妈也被打,等我挨打的时候,她就跟着他骂我,说他是我爸,骂我是应该的。”
他说:“那现在呢?”
安语语气变得很轻松:“我在外公外婆家啊,我六岁的时候他们把我接回去,后来他们死了,外公外婆又把我接了回来,他们对我很好,前两年,外公外婆也过世了……现在没人会打我了。”
也没人会疼你了。
他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安语。
安语后来和他说:“没事的,所有事情都能过去,你只要自己能开心就好。”
他哭的脑仁疼,很难受的说:“可是没人要我了啊。”
安语就和他说:“我要你啊,以后也会有很多人对你更好,陪着你,别难受了,洋娃娃。”
他深吸了口气,擦了擦脸,不知道第几次说:“我不叫洋娃娃。”
安语说:“恩,洋娃娃。”
他就笑了。
他看着窗外的烟雨,说:“你太烦了。”
安语在吃饭,口齿不清的说:“你太烦了。”
他说:“在吃什么?”
安语说:“隔壁王奶奶家的酸菜,很好吃。”
门被敲响了,不疾不徐,很有涵养的敲法,他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床上说:“陪陪我,我想睡觉了。”
安语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问他:“你最不耐烦的科目是什么?”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老老实实的答道:“文言文吧……”
几分钟后,男孩儿重新开了口,他找到了外公的一本书,好听的声音柔和的念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他迷迷糊糊的听了半天,越听越困,真就那么睡着了。
后来他问安语,念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就困。
安语说:“《周易》,我小时候外公用这个给我启蒙。”
他就觉得安语的启蒙读物略显猎奇。
……
酒意有点儿上头,他把安语给他夹的鸡肉吃了,晕乎乎的问他:“你对我不会有……”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不会有社交恐惧症吗?”
温语寄摇了摇头,又犹豫着点了下头,说:“稍微有一点,但是我很喜欢你,我觉得我们很熟了。”
黎颂心都软了,他撑着脸笑了会儿,抬手揉他的头发,状做没看到他的闪躲,很温柔的说:“我也很喜欢你,小家伙。”
温语寄脸有点儿红,他觉得他可能有点儿喝多了,委婉的说:“你要不把白酒放下吧。”
黎颂摇了摇头,从窗台往外看,屋里灯亮着,看外边漆黑一片,他抿了口酒,辣意从喉咙一直烫到了胃,他看着玻璃上映着的自己的影子,有点儿出神,轻声说:“想看雪。”
温语寄把虾尾剥好放在他的碗里,然后跳到地上,穿着拖鞋跑出了门,不到一分钟,院子里突然亮了起来。
是橘色的暖灯,就在门口,清楚的照亮了整个小院,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如鹅毛的雪静静的落,被橘色的灯映的小院非常温柔。
黎颂转头看跑回来的男孩儿,他的头发漏了几缕搭在了脸颊,看起来有点儿稚气的可爱,他站在地上弯着眼睛看他:“看吧,整个冬天的雪,都送给你。”
黎颂心里跳了跳,漆黑的眸子辨不清什么情绪,他觉得口渴,慢吞吞的抿了口酒,轻轻的“恩”了声。
雪落可能是有声音的,黎颂想着,那应该是平静且满足的心跳。
他和温语寄趴在窗台上,边喝酒吃好吃的边像以前一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喝的太多了,最后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