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千年大战
浴缸里浮冰游走,寒气流散。
漫过胸膛的水雾在裸露的肌肤上凝成强韧的冰晶,像细碎的琼花沿着坚实浑厚的臂膀开向玉白修长的颈项。
寒霜染上面颊,唇吻呵出冷气,鼻翼析出冰箔,眉梢簪满细雪,一天过去,参差粗粝的青茬又争先恐后钻出光洁紧致的皮肉,在主人棱角分明的下颌浅浅铺开。
浸泡在冰水中雕塑一般的身躯,肌肤是冷的,毛发是冷的,呼吸是冷的,连眼睑下颤动的眼球也包裹在稠密的冰花里,唯独一团缚不住的火自前臂那片烧伤沿着血脉肌骨,在体内四处流窜。
越是拼命压制,越是红焰喷张,越是施法对抗,越是痛楚难当,强行封冻的躯体内,筋脉撕扯,骨骼爆裂,仿佛一柄利斧,劈开后背的钢铁脊梁,搅动熊熊烈火,要将肝肠脏腑熬成一锅沸汤。
第一声通报传来,主人微垂双目,恍若未闻,紧实的胸膛坦露在寒气之中,强健的两臂搭靠在浴缸外沿。
第二声通报传来,浮冰化水,霜雪飞散,该动的人依旧不动如山。
第三声通报传来,男人不疾不徐张开两眼,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支点着的香烟。
不请自来的人在楼梯间大逞威风时,龙王太子掐灭烟头,起身出浴。
李云祥枪头带火挑翻拦路的守卫,迈上走廊时,德三公子衬衫贴体,衣领扶正。
不速之客横冲直撞闯到门前时,小敖总紧好袖扣,西装上身。
李云祥抬手推开大门,肩上火尖枪余焰未熄,胸前铠甲烧得通红,身后元神显现,三头六臂,浴火金身。
德三公子面不改色,周身风雪激扬。
窗台上体重超标的小猫叼着嘴里的小鱼干,忽觉困意袭来,张大嘴打了个呵欠,鱼干掉在前爪上,猫儿低头舔舔爪子上的食物,决定先睡一觉,醒了再吃。
它瞄了眼门口每次一来就跟他抢食的穷爸爸,听见趴在窗玻璃上看戏的小蝴蝶咯咯笑,“你爹挺能装的呀!”
它舔湿肉垫抹了一把脸,瞧爸爸一身破铜烂铁还自以为帅得不行,见了它龙爹,脑门儿上连火苗子都在跳舞发情,还装得杀气腾腾一本正经,它懒洋洋换了个睡姿,“是挺能装的。”
花蝴蝶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起来!打起来!”
小猫隔着窗玻璃挠了它一爪子,“去去去,打什么打,你家爸爸才打架。”
花蝴蝶兴高采烈扑棱翅膀,“瞧着吧,肯定要打。”
小猫缩了下脑袋,家丑不可外扬,没等它撵走这只看热闹的花花虫子,只听轰得一声,房间里的窗户悉数在爆炸一般的巨响中被震得七零八落。
花花虫子鬼精,早飞得没影儿了,小猫一边嗷嗷控诉天天不挣钱还尽爱砸东西的穷鬼爸爸,一边在满屋冰火中上蹿下跳,躲过飞溅的碎冰和空中炸开的火焰,瞅准时机嗖得一下钻进了龙爹的大床底下。
火光摇荡,冰刃横飞,二人互不相让,一路从城市里逼仄的楼宇间打到一望无际的东海之上。
方天戟当空一扫,聚起千重冰浪,火尖枪锐不可当,劈风曳火,破冰斩浪。
海里真龙神兵入水,翻卷波涛,一声令下役水成冰,铺开漫天刀枪剑戟,对他三头六臂。
□□震海,激水为屏,骨血当柴,灵肉作薪,化出先天之火,灼灼光焰融尽万里刀兵。
李云祥按捺着躁动的元神,踏着白浪在怒海中奔突,曳枪甩开脚下的波涛,迎头撞碎水化的蛟龙,面对面架住那杆法力无边的双月戟。
李云祥叫掌中兵器震得两臂发麻,“你们龙族都是这么欺负人的么,也不让着我点儿。”
“别废话。”
龙王太子已经尽了全力,身上的钢铁龙筋令他复活重生,但重生后不仅法力所剩无几,且此生再如何修炼也是徒然,他已想不起三千年前跟哪吒的那场大战,但若也是这般能无所顾忌死战到底,倒也不算耻辱一桩。
一招不得,后招即至,李云祥偏头避开照脸削来的兵刃,就势提枪压下战戟,“喂,打人不打脸,破相你负责?”
“你话太多!”
两杆神兵,水火相交,枪尖导引天火,利刃勾动海涛,打得海上雷霆四起,腥风怒号。
李云祥眼看龙太子气力已衰,后招不继,知晓时机到了,他大吼一声,擎枪过顶,一枪当头劈下,诱对手横戟来挡,察对方果真上当,立时曳肩回肘收了去势,跟着枪身一抖钻了他胸前空门,趁他匆忙回防之际,反手将那杆冰晶化成的方天戟挑进了深海。
龙太子兵刃脱手,李云祥也扔了火尖枪,空手对敌。
小敖总手臂上有伤,李某人臭不要脸,目标明确专攻他那只伤手。
海浪灭顶的一瞬间,李云祥五指钳住他的伤臂,龙太子左手顺势化出冰凌,刃口几乎同时抵上他的眉心。
脚下白浪抽空,滚滚波涛将二人鲸吞入海。
李云祥掌心有一团温柔的火覆在对方的手臂上,火焰涌进伤口,却并不伤人,同样目标明确地缚住残留在他体内的炽烈的余焰,在脱体而出的一瞬间,将折磨他多日的那团火猛得抽了出来。
水下的涡流在周身回旋,漆黑一片的深海中,李云祥凡胎肉眼,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他抓在掌中的手臂,只有眉心一点冰凉的触感,他本该已经死了,但有人到底还是心软。
过路的章鱼叫水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怒气冲冲喷了他一脸黑墨,李云祥吐出腥咸的墨汁,“喂,你打不过,放什么暗器啊?”
龙王三太子瞧了眼大摇大摆从面前游走的八爪鱼,皱着眉头甩开面前人,率先朝海面浮去。
“哎,你带上我呀,我不会游泳!”
海上风平浪静,云雾散开,一轮明月朗照。
龙王太子坐在海滩上闭目调息,手臂上的旧伤在冰雪封冻下缓慢收合。
李云祥双手叠在脑后,仰面躺在他身旁,想象着三千年前的月光,不知道和今天的一不一样。
“这德老板眼神不行啊,你说四箱金子亏不亏?”
德三公子专心疗伤,并不理会。
李云祥自说自话,“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一辆车,你和我,最后死的那个肯定是你。”
小敖总冷笑,“你有车吗?”
李云祥乐了,“也是,我没车呀。”
“那你还在这儿闲扯淡。”
“哎,你们东海龙族就没点厉害的?要是都像你这样,全派出来也不够我杀。”
“呵,是么。”
李云祥撑起脑袋,侧过身子看向他,“龙宫是不是就在海底下,有时间带我去玩玩好吗?”
“把你的人头割下来,我会带回去的。”
李云祥眉开眼笑,“我的人头好割,他的呢?”
龙王太子眼中泛起杀机,“你不是他吗?”
李云祥翻身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他吗?”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唯有夜风在耳畔唏嘘。
李云祥到底是个肉身,今夜已是极限,铠甲早就烙进皮肉,咬住筋骨,肌肤虽不至于寸寸碎裂,此时也早已是遍体鳞伤,先天之火厉害是厉害,可没有原主的不坏金身,拿来也是伤人伤己。
他推了一把身边沉默不语的人,“喂,你的伤都好了吧,还打不打?”
龙王太子掌中化冰成戟,寒光凛凛的方天戟成形之际又凭空变成水雾消散了,他浓眉深锁,脸色铁青,“我龙族从不趁人之危。”
李云祥托着腮帮子在旁笑得心神荡漾,“光明正大你又没有胜算。”
“不想我割了你舌头就闭上嘴。”
李云祥抬头望着海上的月亮,天边就要泛白,月亮也要入海,他收起玩笑,垂下头颅,“我今晚过来是跟你说一声,我大哥已经没事了。”
德三公子不置一词,缉私局为德家办事,李金祥也算是他的下属,下属的情况,他没理由不清楚。
“能求你件事儿吗?”
“不能。”
“我是谁我很清楚,但别人清不清楚,只怕我说了不算,三千年前的那些事情,如果一定要算在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件事想求你,任何事尽可冲我来,不要牵连其他人。”
……
李云祥回到运输所,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又趁着手头没活儿,连忙找来工具,修理受损的铠甲。
“哇,祥哥,你这也太酷了吧!”
李云祥笑笑没多说,运输所这种地方,人多事儿也多,这边小六子呼声刚落,那边就有人不屑一顾说他能装,他也觉得自己挺能装,至少昨晚上英雄装得挺像,又把德三公子拖出来耍了一夜。
“李云祥。”
来人头盔在手,长发飘飘,一身帅气的白色机车服,越发显得她身姿优美,腰细腿长,运输所里一众大老爷们儿全都直了眼。
“苏医生?”李云祥放下手上的工具,“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顺道跟你说一声,你哥哥伤好多了,有空去看看。”
“太好了,谢谢你啊!”
少了体内真火作祟,小敖总难得睡了两个小时的安稳觉,醒来听到的第一件事却是管家已经带了人,亲自去拿哪吒转世。
“走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少爷。”
“往哪儿去了?”
“好像是城南的运输所。”
“管家说了什么?”
“说此子欺我东海无人,昨夜寻衅上门还胆敢向公子动手,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