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半年前。
肖笛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裹了件黑色羽绒服,身子向后仰着,胡茬埋在衣领里,看上去有点消沉。
他刚跟男朋友分手,但他消沉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从小把它抛弃了,两年前又认回来的父母。
认回来之后又一直剥削他,他给他们寄了好几笔钱,终于决定悬崖勒马及时止损,那个所谓的父亲闹到了男友那里,还在家门口守着他。
他有家不想回,坐了一下午的环线地铁,这会儿刚好是晚高峰,出来透透气。
人群熙熙攘攘,各种背景音混杂在一起极具催眠功效,肖笛觉得自己快睡着了,恰在此时,一对情侣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肖笛被吵醒是因为他们正在吵架。
女生似乎流了几滴眼泪,之后就一直用哭腔说话,大意是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要分手。
男生与他中间隔了一个空座,他把背着的黑色琴盒放在这个空坐上,就转过头去安慰女生。
“分手。”女生坚持。
肖笛终于竖起耳朵想听一听男生的回答。
男生沉默了几秒,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说:“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这句话。”
“分手。”女生依旧坚持。
肖笛坐直了身子,只见女生急匆匆跑向站台,而这时不远处的地铁正飞驰而来,男生几个箭步抓住了女生的手。
然后是一阵疯狂的拉扯与推拒。
“你疯了吗?”男生说。
“你想多了!”女生甩开男生的手,“我才不会想要自杀。”
说完就上了眼前这班地铁。
而男生,没有一丝犹豫地转过了身子。
肖笛笑了笑。
他打量着这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脸很英俊,只是因为皱着的眉头减了几分。从他的穿着、配饰来看,留在座位上的琴一定价格不菲。
男生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搭在琴盒上的手,眼神变得犀利。
“我还以为这么贵的琴你不想要了。”肖笛说着松开了手,“要不是我帮你看着,早被人顺走了。”
“那谢谢了。”男生把琴拿到另一边的空座上,挨着肖笛坐下了。
“吵架了?”肖笛试探着问,他一向不喜欢管陌生人的闲事,此刻却想抓个人聊聊,毕竟他心情也不是很好。
“不是吵架。”男生说,“是分手。”
肖笛拍了拍他的肩膀:“更好的在后面。”
男生绷紧的面容终于松弛了一点,勉强挤出半个微笑来:“借你吉言。”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了一会,男生搓了搓手指,随口问了句:“有烟吗?”
肖笛平时不抽烟,偏偏最近日子过得颓废,出门时带了包烟。
他拿出一根来递给男生:“地铁里不能抽烟。”
“我知道。”男生接过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我还以为你要撕了烟纸直接吃呢。”肖笛说。
“我请你吃饭吧?”男生忽然说,“我有点饿了。”
肖笛站了起来,向地铁站的出口走去,男生背着琴紧跟着他。
不远处,坐了一站地铁发现男友没有跟上来的女生又坐了回来,刚好看见他们协调又登对的并肩身影。
这顿饭是肖笛请的,他出了钱赔了时间,但是收到了男生的名片,上面写着——
秦声,“声乐团”小提琴手。
秦声去结账的时候被告之已经买过单了,但肖笛看上去……并不像是很富裕的样子,而他找的这家餐厅还挺贵的。
秦声有些过意不去,但又不能转钱给他,这样做让对方太难看了。
于是秦首席把自己的名片送过去,慷慨道:“今天谢谢了,我知道一家特别好的主题餐厅,什么时候想吃我请你。”
“好,”肖笛说,“我也得谢谢你,说实话吃这顿饭之前我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秦声心说是啊,你看上去比我这个刚失恋的还不好。
看着给出去的名片被塞进衣服口袋,秦声无声地等了等,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要交换联系方式的意思,只好快速起身来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自作多情:“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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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次秦声是认真的,苏妍开启了连环call模式,秦声一开始还有耐心的安慰两句,但两个人的沟通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来电显示另一个陌生号码的时候,秦声感受到了不太明显的心跳加快,以及接起来发现还是苏妍时的小小失望。
“你不是说要睡觉吗?怎么这个号码就接?”
语气还是那么的咄咄逼人。
秦声一句话没说,直接按断了电话。
并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通体舒畅的感觉。
舒畅到他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迁就忍耐这么久。
秦声洗了个澡敷了个面膜,躺到床上拿手机一看,还踏马有电话在打进来。
手指在拒绝键上方悬了几秒,深呼吸后按下了接通键,尽量的心平气和:“我现在真的要睡觉了,有什么话明天说行吗?”
“你要睡觉了吗?不好意思。”电波里传来一把很轻柔很干净的男性声音。
“没有,我还以为是……”秦声随便抓来一个词,“骚扰电话。”
电话那边笑了笑:“我是肖笛,上周日晚上我们一起吃过饭。”
在肖笛没有察觉到的电话这端,秦声轻轻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内心某处某个细小的无人察觉的期待没有被辜负的,微妙感动。
“我听出来了,找我有事?”
“嗯……有事求你。”肖笛有点为难,但也一口气说了,“我一个朋友明天婚礼,婚礼上有小提琴演奏环节,但是不巧今晚那哥们儿急性阑尾炎,医院里做手术呢,婚庆公司那边临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把这个环节换成打水鼓的,但是新娘就喜欢这种洋范的,我就……突然想到你了,想问问你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一下?价钱都好说。”
有,有很多。
但,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接这种活儿。
“这不我就是嘛。”秦声几乎是没有停顿地说,“明天我有空,你觉得我行吗?”
“你……”肖笛却停顿了,“会不会不太合适……”
肖笛不知道秦声的真实水平,但就是仅凭一面之缘就很武断地认为,他应该是坐在舞台中央演奏,获得万千掌声的那一种。
秦声会这么痛快地解围,反倒让肖笛很不是滋味。
“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挡我财路吗?”秦声说,“哪首曲子?”
肖笛说了个名子,秦声哈哈大笑起来:“那你找我就对了,这曲子我从小学就开始练,我一边睡着觉一边都能给你拉出来。”
婚礼那天肖笛把自己的名片补上了,为了不抢新郎官的风头,穿了身普通的休闲装,尽管如此,也与那日地铁站的邋遢形象大相径庭。
秦声拿着名片看了看他,心想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事后肖笛给秦声转了一笔钱,秦声自然是没收。
肖笛说:“这又不是我的钱,是新娘叮嘱务必转交给你的,是你应得的。”
秦声说:“但是我只当是在帮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