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7

  然而,在中间最为至暗的节点,本该绵密的黑色,竟然透出丝绒般的红调,在炫技后它猛然回归朴素,至深至暗的强烈色调掩盖掉一切光芒,几近窒息的情感缠上心脏,那样晦暗至深的光彩穿过黑暗,直达心底。

  太抓人眼球了。

  他敢保证,这是镜大今年乃至未来多年最好的画作。

  “眼球!”

  李韫喃喃自语,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艰难地挤出话,却几近失声:“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顾千欢愣了一瞬才答:“《渊》——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1”

  他刚才也在看画,只有在这样充沛酷热的光线下,他才能审视画作,压住从心底升起的阴霾。

  顾千欢抿紧嘴唇,深层的红调好像过于鲜艳了,要自调颜料。

  李韫第一次生出感叹,看过了《渊》再看其他作品,那些灵气逼人的画作一瞬变成了朽木,一种冲动油然而生,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千欢,你愿意当我的弟子吗?”

  下一刻,画室虚掩的房门猛地推开,来人一头栽进画室,脚步踉跄,抬起头露出一张青白交加的脸,赫然是石演。

  李韫愣怔一瞬,皱紧眉头看向闯入者,他不知道对方听了多久,但这样的人,品行不端。

  李韫目光透出几分惊诧和厌恶:“你怎么又来了?”

  石演勉力挤出一丝微笑,但他脸色扭曲,衬得微笑滑稽又扭曲,在顾千欢漠然地扫过一眼之后,他心头一梗。

  他来的并不早,只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却不妨碍他嫉恨上顾千欢。

  石演从没见过这样的李韫,自己拼尽全力,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淡淡的不错,更甚者,渴望已久的拜师机会也被他轻易拿到。

  如果不是他迟迟不答应自己的拜师请求,自己何至于求到顾风曜跟前,那次的事叫他惴惴不安,幸好事后对方只拿顾千欢当个无所谓的替身,并没记在心里。

  石演想着挺直脊背:“老师。”

  李韫挥挥手,有些不耐:“别叫我老师,我负责教你一段时间,只是交易。”

  石演张了张嘴,目光落在一侧的画作上,猝不及防的情绪扑面而来,惹得他不禁后退半步,心有余悸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像是上了瘾。

  他能被李韫教授一段时间,可见基本功也不差,必要的审美水平自然是有的。

  “你也觉得画作不错?”李韫见他看得痴迷,出声询问,声音也和缓许多,他是个典型的画痴,提到自己欣赏的画便十分狂热。

  石演目光一闪,诚恳地说:“画很好,是老师朋友的作品吗?”

  李韫扭头朝顾千欢笑了起来:“这可不是我朋友,是画坛新一代,他就在你面前,千欢,”他顿了顿,想起之前的话,爱才之心蠢蠢欲动:“我之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石演脸色白得像只鬼,整个人如遭雷击。

  顾千欢忽地瞥了眼他,见人刺激得差不多了,才婉拒道:“对不起教授,其实我已经有老师了。”

  李韫有些惋惜,自己到底晚了一步,他还有些好奇,谁跟自己一样慧眼识人:“是谁,我认识吗?”

  顾千欢没什么忌讳:“是郑中胥老师。”

  “怎么可能?”

  一道微弱的声音突兀响起,被他们看着,石演不甘地舔了舔嘴唇,但想起自己听过的消息,他一点也不心虚:“郑老师只在多年前收了关门弟子blindsight,你怎么会是他的弟子呢?”

  顾千欢朝他温和一笑:“你真的想知道吗?”还是只想反驳他。

  石演呼吸一滞,总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穿,戏谑的目光叫他心里不舒服,不待反驳,李韫反应过来,指着《渊》一脸惊叹:“怪不得我在你画里看见郑前辈的水幕技画,完全拿捏到他的精髓,海浪细腻又透亮,光影效果立体有种近乎实质的质感。”

  他对石演和顾千欢完全是颠倒态度,严苛道:“石演,你过来,我记得之前教过你水幕技法,这还是你学得最好的,你应该熟悉它,过来看看这些波浪,你看到了什么?”

  石演脸色青白交加,脑子里嗡嗡作响,哪还看得进去什么东西,那些画面在眼前扭曲变形成他自己也不认识的东西,他攥紧拳头,一字一句撕扯着声带,嗓音粗噶得像是磨砂纸:“我看出来了。”

  走廊传来一阵谈笑声。

  “老师。”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几个学生面面相觑,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目光触及中间的画作,连掩饰都忘了,压低的赞叹声不断响起。

  “卧槽卧槽,这是谁的画?”

  “咳咳,我背后猛地发凉,这是只眼睛吗?太厉害了!”

  “不对吧,明明是海底,你怎么说是眼睛?”

  几个人越说越亢奋,俨然有要争执起来的迹象,一派说是巨眼,一派说是深渊,双方僵持不下。

  还是李韫看不下去,轻咳一声:“你们说的都对,换个位置就明白了。”

  几个人照做,霎时,房间里竟连声音都没了。

  石演心头一窒,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十几个巴掌,眼睛盯着细细的砖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愤懑、嫉妒、不满在此刻达到顶峰。

  下午的时光更是煎熬。

  他被拿出来批评,是典型的反面例子,昔日最骄傲的技法因为顾千欢的出现,被批得狗血淋头。

  石演坐在凳子上,偶尔看向台上,露出阴鸷的眼神。

  想死,更想杀人。

  眨眼间,窗外变了幅天地,卷积的乌云倾顶,天光黑沉,整个镜城都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

  顾千欢站在实验楼一侧,迟迟不走,他拎着封装好的画作,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顾千欢拾级而下,选择从另一条环人工湖的支路离开,脸颊上突然传来一丝丝凉意,他仰起头,绵密的雨丝柔柔飘落,黑压压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

  下雨了。

  支路有一段离人工湖最近的鹅卵石子路,四周绿化做得极好,灌木丛绿得发黑,剪成圆球状,一团团像是大个绿色芝麻团。

  顾千欢看见底下几双鞋子,他把画放在胸前,换抱着的姿势,快走几步突然加速往回跑。

  隐匿在灌木丛的人群低咒几声:“妈的,被发现了,人要跑!”

  以石演为首,五六个男生把他团团围住:“怎么,你还跑不跑?跑不跑啊?”

  顾千欢抿唇,沉默地看着他们。

  雨势开始变大。

  石演这次学乖了,多叫几个人,离他几米远,才有空恶狠狠地剜上那张漂亮的脸,最终落在塑封的画框上,眼底浮出一抹嫉恨:“你不是要参赛吗?老李说最好的画。”他嗤笑一声:“把他手里的画给我夺过来!”

  顾千欢脸色一变,抱紧画:“你要干什么?”

  石演晃了晃手里的折叠刀,开封的刀刃光闪眼。

  “刺啦——”

  黑色塑封被划开,连带着穿透里面的亚麻画布,眨眼间完好的封装划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颜料,石演不会伤害他,顾风曜的人他还惹不起,但他大可以使些小绊子。

  比如,弄坏他的画,让他不能参赛。

  石演拿着画,碎布四散:“这是你的画吗?诶呀,我手滑了。”

  他狠狠往前一甩,画框咚地一声掉进湖里:“画掉湖里,没啦。”

  顾千欢深深看他一眼,突然唇角翘起,昙花一现,他做了个口型:谢谢。

  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石演怀疑自己眼花,或者顾千欢气傻了,他好像朝自己笑了,他在说什么?

  轰隆一声巨响,蜿蜒的闪电劈开天幕,白光闪耀,白衣黑裤的青年纵身一跳,刺骨的湖水浸湿全身。

  石演瞪大了眼,猛地反应过来:“卧槽卧槽卧槽!TMD我被阴了!”

  他刚要救人,远处传来一声暴喝:“你们干什么?”

  *

  晚上。

  一场强降雨降临镜城,大雨倾盆。

  徐妈离开时还在嘀咕,白天看着还好好的,怎么这雨说下就下,什么都没准备,还越下越大没有转小的意图。

  书房里,顾风曜抬眸便见耷拉的花朵,落地窗上,稀里哗啦滚珠似得雨帘越发密集,传进屋子时只剩下低低的闷声。

  推了推平光镜框,他好像忘了什么。

  门铃声响起,顾风曜打开门。

  青年仰着头,黑色头发濡湿地贴着惨白的脸,冰冷水珠从眉骨滑落,长而翘的眼睫轻轻颤动。

  他看见那双点漆似的眼珠里倒映着自己轮廓,眼尾是秾丽的红,嫣红的唇瓣妖异如血。一瞬间,顾风曜想起匆匆扫过乱七八糟的杂书。

  他似神怪志异小说里的艳鬼。

  滂沱雨幕沦为背景。

  顾千欢抱紧怀里的东西,惨白指尖握紧画框,竭力一笑:“顾先生,我回来了。”

第9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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